午后虽出了太阳晒去了一些湿意,但空气还是有些沉闷。
月已高悬至中天,想来已经是子时了。
主人家体贴入微,厨房还亮着灯,江执走进去,灶台前坐着一位两鬓斑白的庖人撑着下巴正打盹,一有人来她就醒了。
她揉了揉眼睛,看清来人后立刻站了起来:“呀郎君来了,粥在锅里热着呢,我帮你盛。”
江执实在不好意思,他接过粥,连忙致歉:“对不住,这么晚了还让你在这等着。”
庖人露出体谅的笑容:“没事,夫人都吩咐过了,孩子病了不能折腾我也理解。”
江执报以一笑,林章这样心性简单,直率纯良的性格也不是没有源头。江执再谢过之后端着碗走了。
没走几步,江执就察觉有些不对劲。
四周静寂一片。
可明明是有风的,他的衣摆跟着风大幅度地起伏,刚刚路上你来我往的虫鸣也销声匿迹,静寂得就像时间停滞了一样。
来时的路黑的不像话。
他回头。
方才从厨房门透出亮光变得朦胧,就像蒙上了一层纱布,光影迷离。
像进入了另一个世界——群魔乱舞,百鬼众魅。
这种感觉江执并不陌生,很多个夜晚,他都是这样度过的。
人在黑暗中都有一种趋光性,江执下意识地想先去光源看看。
江执手里还端着粥,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在粥彻底冷掉之前出去,眼前的状况他有过怀疑,这是否与庙里的那个女子有关。
或许她还是跟进城了还进了林府,青州城门的设防拦不住所有的鬼怪,只是让居民安心的一种手段,毕竟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鬼怪无形不也从旧城封印里逃出来了吗。
就这样想着,他慢慢地往回走。
一只手猛然从右边屋子里伸出来抓住了江执的手,像拖麻袋一样用力把他拽了过去,江执一时没端住碗,粥水洒了一地。
这回彻底喝不上了。
江执被抓进了一间屋子里,漆黑一片里,抓他的人抬起另一只手靠近,江执眼疾手快先从包里摸出一张驱鬼符,二话不说就贴了上去。
触手不是皮肤,而是衣服的布料。
他贴歪了。
江执是按照今天庙里女子的身形,凭着印象去贴她的额头的,但面前这人明显比那女子高出不少。不过符纸还是起效了,面前的人被符纸驱散掉,符纸也随之燃烬,两者都没了踪迹。
江执松了口气,又拿了几张符纸都捏在手上,他推开门走出去。
眼前的景象全然变了个模样。
原本半露能看见天空的廊道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全包围的,屋子里的走廊,他被拉进去的房间推开门正对着另一间屋子的门,昏黄的厨房也被一盏油灯取代。
油灯很暗,这样的距离江执只能看清持灯人的手。
他走近一步。
持灯的竟是白日陪在林夫人身旁的侍女,侍女冷眼地看着江执,扯着嘴笑:“在庙里我就放过了你,你竟不知死活跟过来,还赖在这。”
江执沉思:“你如何进青州城的?”
“与你何干!”
她跋涉千里来到青州城,好不容易找到个新鲜的身体,才从坟里爬出来,就遇上了雨,她还未与身体融合实在是怕这身体淋雨之后**,更难自保。
她睁眼就看到漆黑一片的天空不知时辰。那时方圆百里,漫天的雨幕,只有庙里闪着莹莹烛光,雨水的沾染并不好受,她无奈只能去这五慈庙冒险一试。
所幸是间破庙,没有神明,挡不住一个附身的鬼,她便低声求助。
等她看到门开后的那一张脸,她几乎连刚捡起的呼吸都要停止了,但她无处可去,忍着恐惧和怨恨还是进了庙。
她还是人身难以出手,便隐忍到了夜半,她要江执碎尸万段,杀不死便杀他个千百遍!
油灯应声倒地,女子脱离了侍女的身体露出一瞬间的原身,一身白衣,右手手腕有三道皮肉都翻了出来极深的刀痕,露出一截手臂往上是被一条猩红的布带束缚着的白色衣袖,她脸色苍白,深黑的杏眼怒火冲天。
她离体后声音高而刺耳:“我今日便替天行道,杀了你!”
下一秒她就消失在了眼前。
江执从未见过这个女子,但他一眼就认出了她的来处——旧城祭天池。
亦步亦趋、挣不脱、逃不掉的罪孽。
当利刃直击江执眼睛的时候,他稳稳抓住了她的手腕,拦住了她,江执抓住的是她的伤口,触手斑驳,手心紧贴着破皮烂肉,让他心中一滞,手有些发颤。
女子眼中怒气更盛,她连肉身都没有却能挥刀伤人,她奋力挣脱,反手往江执心口捅了一刀。
江执仍抓着她的手腕不放,心想捅就捅了,先趁机用缚灵符绑住她再说,反正你再怎么捅我也死不了,等你捅到脱力了巍巍颤颤地往鼻间一探,嚯,这人皮开肉绽,血都流尽了还在喘气呢。
结果凭空又出现的一只手拦住了两个人,那只手旧技重施,一把把江执拉进了旁边的一件屋子。
江执感觉到屋子正在移动位置,进房间的那一刻女子凄厉的喊叫瞬间不见了,现在他身处鬼镜之中,分明是有除女子以外的鬼魂闯了进来搅乱了女子的计划。
那只手的主人隐藏在黑暗中,拉着江执手臂的手下滑扣住他的手腕,靠近了些,似有话说,声音虚虚浮浮的说:“你……”
江执抬手又两张驱鬼符,驱鬼符这物件虽说只能驱散鬼魂,但这种符咒本身就对鬼怪有损,若是个弱鬼,一纸下去散开后疼个两三天不会再找上门,可这个鬼狗皮膏药般不过片刻就重聚身形出现了,显然一纸驱不散这来路不明的鬼,以防万一加一张。
江执心中稍有愧疚但无话可说,他不想有太多牵扯,于是这不知来历的鬼魂又被江执干脆利落的一纸驱鬼符拍散。
女子一时找不到江执,直接毁了鬼镜中的全部房屋,江执躲闪不及被压在断壁残垣之下,抓在手上的符纸也埋入一地狼藉中。他挣扎着推开压在自己身上的断梁,还没爬起来就被女子的刀扎着他的后肩按了回去,江执忍着痛摸向自己包里的符纸。
女子拽着他的头发提起,刀向他颈间划去。
刀尖划破颈脉,她又用力划几刀,刀刀见血,可等到血液顺着刀片流到女子手上的时候,她有些害怕了,血液温热的触感让她心慌。
江执察觉到她的退意,想来杀他只是顺道的,她进城或许另有所图。
她硬着头皮,收了刀,冷哼一声,心想这十几刀下去死不了也得给我躺几天。
她转身欲走,江执拉住她的衣尾,她原本有事在身,解了气便不欲纠缠,此刻却被拽住了。
她被这举动气笑了:“怎么,刀子的滋味没尝够?”
“我认得你。”声音微弱从下方传来。
江执松开手,爬了起来,灰尘和血液混在一起遍布全身,颈项的破口不断溢血,右手中方才好不容易找的缚灵符被垂下来的衣袖挡住。
断垣残壁中,长身玉立。
“我知道你,四街两巷,都城……”江执继续没说完的话,语调放得很慢。
女子闻言回头看着江执,神情复杂。
趁此间隙,江执快速驱动缚魂符咒擒住了她。
四街两巷,江执瞎猜的,因为都城那里最热闹繁华,人烟浩瀚,显然他猜对了。
女子面目狰狞,可想逃也来不及了。
江执把她收进了巴掌大的竹笼里,竹笼是他刚刚随手拿的灯笼,他拿走了灯芯,在笼身外附上度化经文。
林府一瞬间又变回了原来的模样,江执回到厨房外的廊道上,地上是洒了一地的粥和碎瓷片。
所幸厨房的灯已经熄了,那庖人已经走了,江执默默收了地上那一片狼藉后,重新回了厨房。
一切归于宁静。
他坐在灶台前的小凳上,灶台口还有余温,他随意往看不见的后肩洒了把草木灰,又抓起还带余温的草木灰牢牢的摁在不断溢血的脖子上,捂着伤口在黑暗中出神,久久未动。
捂了很多灰,等到伤口不再流血后,他洗了手又盛了碗粥,往客房走回去。
等他回到房间,李长流已经睡着了,夜已深江执没再折腾着叫醒他。
江执回了隔壁的偏房换下那身沾了血,还破了的衣服,心里默默又给明日的开销加上了一笔。
旧城的事好像脱离了他的预想,他清楚的记得离开旧城的时候,旧城已经空了。孤魂野鬼也都超度了,为什么会发展成今天这个样子?
他想着,摩挲脖子上的伤痕,叹了口气,师父给他找了这么多祛疤的办法才养好了他一身的疤,特意叮嘱他好好照顾自己别再受伤,如今又添新伤。昏昏沉沉间他恍惚回到苍梧仙山,师父见到他伤痕时,一言不发转身翻箱倒柜找药的模样。
江执不知为何陷入沉睡前思绪就跳跃到了那位似决别般老死不相往来的旧友。
江执眼皮沉重,不知不觉中阖上。
一夜无梦。
天微亮,江执起身去看了看李长流,已经退了烧,只是病得不轻还难受着,整个人蔫蔫的。
早饭间,江执原本想就此告辞,但来传唤的人却让他停了走的念头。来的人正是昨夜被附身持灯的侍女,她完完整整地站着,无事发生般冲江执笑道:“夫人请贵客去后厅用餐。”
明明只是普普通通的一个笑,却令人不寒而栗,他觉得事情没有结束,她被鬼魂附身却毫无波澜,平静得实在不像一个平常人该有的样子。
等侍女转身走了,江执又看了遍竹笼里的魂魄,魂魄还在。但江执陷入了沉思,自问他跟师父学习这么多年,离开师门以来第一次收魂就如此顺利,收的还是只百年厉鬼,可能吗?
不可能。
更何况降妖除魔只是为自保而学,他并不精通。
江执觉得自己抓错了,竹笼里躺着的恐怕只是那女鬼被抓的一瞬间放出来的替死鬼,可若笼中真是侍女的魂魄,江执也不敢贸然放她出来,侍女与那女鬼不同,她是个生魂如今离了体恐遭惊吓,回身之后如何也只能看她造化。
他原本想昨夜就悄声解决一切,但自己学艺不精没看穿对方的障眼法只能再等机会,至少目前来看,她并没有进一步动作。
他向来被动,也怕激怒了她伤及无辜,所以也没打算直接冲上去给她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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