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寒料峭,带着冬日未散的寒意,其实在长安的时候就好奇文人骚客笔下的烟雨江南。
何谓“春水碧于天,画船听雨眠”,何谓“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
如今亲临江南方知世人所言不虚,那粉墙黛瓦马头墙,那飞檐斗拱花格窗,这是江南的建筑同江南的女子般小家碧玉。
春雨细密地扎入泥中不曾停歇,燕子衔来了春泥飞入千家万户筑巢,远处的半山缭绕在云雾之中,近处是小桥流水人家,原以为那些大家所绘的风景是写意,可亲临其境方知是写实。
炊烟缭绕,男女往来,溪边浣衣女凑在一起聊着小话,青年男子背着农具似是要去耕锄,几个孩童在青石板上跑过……
百姓安居乐业,这便是每一个胸怀天下的文人仕子所梦寐以求的盛世景象。
一辆车驾驶过官道,那车驾朴素,可随行之人却并不少,车驾内的主位上坐着一位白衣青年,素色白衣并无过多的纹样却是价值千金的锦缎,身上并无过多的缀饰,只腰间佩着一枚绣着红梅纹样的素色香囊,三千青丝绾起,发间簪着一支桃花。
男子簪花常见,如他这般却并不常见,不常见的是他的容色气质,一双桃花目有如这江南的春水含情,肤色白皙又带着几分病态的苍白,左颊边的一颗红痣便如同落雪红梅般吸睛,唇薄而始终带着似有若无的笑意,若笑意深了便隐约可见深浅不一的两个梨涡。
有道是“积石如玉,列松如翠,郎艳独绝,世无其二”,说的大抵便是如此。
见男子开口,声音有如松籁泉吟,却是中气不足的虚弱:“沈兰,还有多久到临安?”
“回老爷,明日便可抵达临安。”回话的是同坐车驾中的另一位男子,约莫而立之岁,想来是这位被称作老爷的心腹。
男子掩唇低咳了两声,言语间似有欣慰:“那便好。”
“老爷,您的身子自那之后便不好了。”被叫作沈兰的难掩担忧之色,一路上颠簸,到底是忍不住问了句,“以您的身份何必亲自往江南赈灾呢?”
但话又说回来,他一个胡须满面,也称得上雄壮魁梧的大男人被叫作沈兰,他起初也是抗拒的,可谁叫他们的主子以花草树木给底下人取名,主子手中有一本册子,按着入府的次序赐名,至于叫什么全凭运气,毕竟府中还有温婉漂亮的姑娘家被叫作沈樟的。
这姓名叫着叫着也就习惯了,不过是个称谓而已。
“洪涝之后必定伴随着时疫,此番赈灾除却粮食还有不少药材,我还带了太医随行。
之所以亲往一是为了安抚民心,二是为了看这江南好风景,三则是……”男子言语微顿,沉吟片刻过后才又道,“只有我离京了才更方便有些人动作。”
沈兰替主子鸣不平:“老爷,皇家如此对您,您又是何必?”
男子唇角扬起一丝弧度,他示意沈兰:“看车外。”
沈兰抬手拉开了车帘,半颗脑袋伸在车窗外看了半晌后转身放下了车帘感叹道:“江南的确风景如画。”
“如今天下海晏河清、百姓安居乐业。”男子淡淡地解释道,“当今朝廷并不昏聩,你说何必呢?”
沈兰不晓得这些所谓的家国大义,只知道先皇对自己的主子做了什么,如今主子竟还要尽心尽力地辅佐小皇帝:“可是……”
男子打断了沈兰的言语:“这世间不知多少人盯着那把冰冷的龙椅,坐在那位置上的人要比那把龙椅更冰冷才行。
更何况权力的滋味那般好,又有谁人舍得放手?
我理解,也就不恨。”
数年前,先帝病重,而唯一的小皇子年幼,先帝不得已在病榻前托孤亲封了三位辅政大臣:当今陛下的亲皇叔赵王白执,辅国大将军周谦周逊之,还有就是他这位丞相沈溪知。
沈溪知十八岁上状元及第为翰林院修撰一职,后步步高升直至在二十岁上官拜丞相,按理来说他即便再天纵奇才也不应当晋升得如此之快,是时也命也,先皇病重便需要扶持自己起来用以钳制其余二位。
若他沈溪知出身寒门这差事便也落不到他身上,可他不仅有能力有胆识,他还有家世,沈家是有名的世家,百年来盘踞在京城树大根深,即便是皇室中人也轻易得罪不得。
不得不说先帝当真是好算计,先是去母留子,而今太后出身低微便断绝了外戚干政的可能性,而他沈溪知相较于其余两位辅政大臣又逊色了不少,先帝便将皇家的一支暗卫留给了他,还有一支则是在太后手上。
他逊色在年少而非其他,凭他的秉性先帝何尝不忌惮他来日成长起来会威胁到皇权?更何况他的家世背景本身就是一柄双刃剑,便在那年悄无声息地给他下了药,至此身体便每况愈下、精神不济……
三方互相钳制,阴谋阳谋齐上,想来先皇在另外两位身上也下了不少工夫。
先皇为了他们白家的江山社稷可真是殚精竭虑、煞费苦心。
沈溪知理解,但若说不恨却是假的,只是他应当恨的人早已不在人世,而他也被卷入这权力的旋涡中逃脱不得,一着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毕竟历史上能做顾命大臣的,又有几个好下场?
做得过些便会被称作挟天子以令诸侯,心慈手软些便会落得个粉身碎骨的境地,等来日小皇帝成长起来或许还会认为侧卧之榻岂容他人鼾睡,怎么做都不算对,但沈溪知已经被架在这进退不得,更何况在其位谋其政,这个丞相他也只能继续做下去了。
沈溪知整个人泛着倦意,懒声问了句:“可查出第三支暗卫在谁手中?”
沈兰摇头:“回老爷,并未。”
“罢了,此事不急。”沈溪知摸过绒毯,找了个舒适的姿势阖眼小憩,“你们继续赶路。”
皇家是有第三支暗卫的,而那若仅仅只是暗卫也便罢了,数年来沈溪知明里暗里地打探消息,仍是无果。
如今的时局是一场关乎江山社稷、关乎无数人性命的盛大的博弈,落子无悔便要算计接下来的每一步、每一种的可能性。
他是棋子还是执棋人?他们在先帝的棋局中又扮演着怎样的角色?
沈溪知当然要清楚的知道他的每一个敌人是谁,才能更好地落子。
京中那些人恐怕要坐不住了,毕竟要让他死在路上才是最合适的,沈溪知盘算着届时他是要诈死,还是要带着刺客回京问罪?
如此想着,那倦意昏昏精神不济也就沉沉睡了过去。
等到再醒来,便已至受灾地。
同样的江南烟雨却是如此的天差地别,其实并非景致不同,而是因为彼处是一片祥和安宁的盛世景象,就连那风雨也显得分外温柔,而此处百姓食不果腹、衣不蔽体,那风雨便成了会夺人性命的利器,又哪有温柔可言?
道路泥泞颠簸,致使沈溪知的脸色愈发苍白,不知外头是遇见了什么事,车驾蓦地停了下来,沈溪知身子前倾向前跌去,也幸好被沈兰及时搀扶稳住了身形,沈兰厉声呵道:“怎么了?”
驾车的沈竹掀开了门帘半个身子入内歉疚道:“老爷,是咱们的马车被一群流民挡住了去路,可要将他们赶走?”
沈溪知正欲起身,自然拒绝了沈竹的提议:“罢了,既然到地方了,那便下车。”
沈兰为沈溪知披上了件狐皮大氅,又带了条羊绒毯,搀扶着沈溪知下了马车。
而车外,油纸伞、暖炉、轮椅也早已备好。
沈竹替主子撑着油纸伞,而等沈溪知坐上了轮椅,手中便抱了暖炉,双腿也盖了一张羊绒毯。
若非走投无路,这些百姓又怎敢拦下他的车驾?即便瞧不出身份,可能坐得起马车又有这么些随从的定然不是他们招惹得起的存在。
沈溪知移开目光不再去看这场景,他欲要取下身上的羊绒毯自己走上几步路,却被沈兰他们及时阻止:“老爷,江南的春日湿冷,如今又在外头,您的身子可遭不住如此。”
沈溪知跌坐了回去又被护了个严严实实,他不由得睨了沈兰他们一眼,却也管不住底下人对他身体的在意程度。
不禁自嘲,到底是多金贵的一个人,需要这样大的阵仗伺候着?若生在寻常百姓家,怕不是早就死了。
一路过去,尽是百姓的乞讨声:
“老爷,给点吧,我家上有八十岁老母,下有三岁孩儿,都已经三天没吃过饭了。”
“老爷行行好,发点善心吧。”
“老爷是菩萨心肠,以后生个儿子中状元,生个女儿封诰命。”
“老爷赏点吧,您要我做什么都可以。”
……
那声音刺耳,一字一句地扎入沈溪知心中,百姓们不断地哀告,可谁叫他铁石心肠:“先去找当地知府。”
沈兰推着轮椅,而沈竹撑着伞,马车便由沈松来驾,一行人穿过人群,沈竹才不禁问了句:“老爷,当真不管吗?”
沈溪知微微仰头看那雨帘落入人间,夹道的两岸泛着绿意:“要管,但不是现在管。”
沈竹不解:“什么意思?”
“看你长得倒是斯斯文文的,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沈兰翻了个白眼,“我们带的东西够你发善心吗?”
沈竹仍是不解:“但也可以帮助一部分可怜人呐。”
“说你蠢你还真蠢。”若非因为主子,沈兰实在是不想向这个傻子解释,可若他不解释,凭着主子的性子又要耗费心神地同沈竹解释了,“正所谓‘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贫而患不安’,你要是救济一部分人,你还不如不救济。
否则他们会因为这么一点能让他们活下去的东西闹出不小的祸事来。”
沈竹仍是一知半解:“有这样夸张吗?”
沈溪知无奈,眼中的笑意晕染开来,因为二人的对话愉悦了稍许,心绪牵动着身体忍不住低咳了两声,而后解释道:“我国地大物博,每年地方上总会发生大小灾情,也有不少流民涌入长安,不过都被拒绝在了长安城外,你若有心应该见过那场景。
再者说,文武百官、王公贵族尚且为了权力争得头破血流、家破人亡,更何况他们是为了活命呢?
那点食物在你眼中或许是小恩小惠,在他们眼中却是救命稻草。”
沈竹恍然大悟,而沈兰终于是忍不住伸手给他来了一记:“当真是朽木不可雕也,枉费老爷辛苦说这样多,原也是多费唇舌。”
沈竹讪笑着挠头,有些不好意思的尴尬。
沈溪知余光瞥见沈竹的模样,心道沈竹如此心性倒也难得,看似谁都能欺负他,可能欺负他的都是被他划入“自己人”的范畴中的,说是大智若愚也不为过:“别闹了,先去找当地知府。”
病弱丞相去江南接“弟弟”回家咯
养崽(很长的篇幅在养崽)
养大了的弟弟:哥哥就是妻子啊
这篇文周更(周日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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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一章,江南之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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