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未是在翌日到沈府住下的,只是沈溪知一直不得空闲,便又拖了数日的时间才让谷未诊治。
这几日天空下着微雨,院中的梨花落了满地。
空气清冽夹杂着馥郁的花香。
沈溪知坐在屋内仍是冬日里的装束,手中还抱着个汤婆子。
“沈相之所以遍寻良医却仍无头绪,身体还每况愈下。是因为沈相中的不是毒,而是一种名为落日的蛊。”谷未诊断过后道出了实情,“这种蛊可以吸食宿主的生机,短则数年、多则十数年。
这期间便如同沈相一般,而后日薄西山、一命呜呼。
中原人不了解蛊术,自然也就诊断不出结果。”
听及此言,屋内的所有人都怀有一种原来如此的想法。
若照对方所言,那么自己也没有几年了。或许多年前就已经有了这样的准备,并未有过多的感怀。沈溪知颔首致意:“谢过谷神医。
既然谷神医知道在下症结所在,请问可有解法?”
沈竹他们忍不住开口附和道:“求求谷神医救救我们家老爷了,我们家老爷可不能出事,否则天下会大乱的。”
谷未求助的神情望向沈溪渔,也沈溪渔也权当没看见,只能硬着头皮道:“这蛊倒是好解,只是亏空了的身子却再难补回来了。”
“既如此,那便辛苦谷神医了。”自身的性命得以保全,沈溪知并未有过多的喜悦,倒是隐忧更多,“谷神医来自黄泉谷,想必比我们更了解苗疆,不像我们毫无所知。
所以在下想请问,苗疆人其实是会远离故土涉足中原的是吗?”
这般悄无声息地中了蛊,且近十年都未被察觉,如今想来实在令人心惊。沈溪知不得不把这一层考虑进去,如果京城中当真有擅使巫蛊之术的人,且所谓的蛊术真如话本子里一般呢?
话本子里的故事大多夸大其词,但哪怕只有三成也不得不防。
“回沈相,有道是十里不同风、百里不同俗,更遑论中原与苗疆?
苗疆的大部分人并不会使用蛊术,也不会远离乡土。”谷未如实解释道,又像是想起了什么补充了句,“据我所知,这几十年里只有两个人离开了苗疆。
一位是二十多年前爱上了中原女子的苗疆少主。
还有一位不能说是离开,而是失踪。”
沈溪知重复了句:“失踪?”
“是,失踪。”对那位所谓的苗疆少主,谷未无甚印象;可对这位失踪的人,谷未却是有点印象的,“黄泉谷避世,但想上门求医的人亦不在少数。
我们也不可能完全拒之门外。
大概是十几年前,他是在我黄泉谷失踪的。”
沈溪知若有所思:“你说他有没有可能到了京城,为皇室效力?”
“不可能!他肯定死了。”说着话的是沈溪渔,他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接了这句话。
那些人只会想得到他们想要的,这样的贪婪让他们不折手段,不折手段地吸干旁人的骨血。
如果那个苗疆人真的落入长安权贵们的手中,只有死才是唯一的解脱。
沈溪知诧异地看向沈溪渔,对沈溪渔的情绪激动只是有一瞬间的不解,随后联想到沈溪渔幼年时的经历便理解了。
他们都看过太多人心,或许那人真的已经死了。
“是在下多问了。”末了,沈溪知道谢致意,“在下的身子就交给谷神医调理了,寒舍简陋,还请谷神医不弃,在府上多住上一段时日。”
“沈相这是哪里的话。”谷未回礼,“在下定当尽心竭力。”
沈溪知又吩咐道:“沈樟,好好伺候谷神医。谷神医有什么需要的都为他齐备。”
沈樟应声:“诺。”
沈溪知逗留不了多久,晚些还有政务要忙。等到众人散去,他才出声问发怔的沈溪渔道:“阿渔,怎么了?心情不好?”
像是小狗淋了雨,卷毛都耷拉了下来,沈溪渔垂着脑袋道:“年年哥哥,对不起。”
“说什么对不起?”沈溪知不解。在了解沈溪渔的经历后,沈溪知不止一次的后悔,后悔没早些去江南。
或许可以更早地将沈溪渔捡回来,避免小孩经历诸多苦楚。
七岁?五岁?还是三岁?
或许从小孩一出生就该认识他了,那时的沈溪渔该有多雪玉可爱?
从牙牙学语、蹒跚学步开始,看着他一点点地长大……
“岁岁没能照顾好哥哥,哥哥已经这么虚弱了岁岁都不知道。”沈溪渔红着眼眶委屈道。
沈溪渔自责,自责的原因却并非如此,他习蛊术,却诊断不出沈溪知的体弱多病是“落日”所致。但又好像是情理之中的事,毕竟他永远都学不会救人。
若非谷未,沈溪知会不会就真的……
沈溪渔的心弦绷紧,指甲在这一刻嵌入了掌心,刺了个鲜血淋漓仍是无知无觉。
他一直想将沈溪知收藏起来,就如同那些字画玉器一般,可他不想要一个了无生机的沈溪知……
沈溪知否认,言语间有些呵斥的意味:“胡说什么?没有人比你照顾得更好了。
更何况你又不会医术,怎么能怪你?”
沈溪渔红着眼眶,却笑了出来。他将他的手掌展开,掌心是斑驳的血迹,小心翼翼道:“哥哥,该剪指甲了。”
沈溪知无奈轻叹,给沈溪渔剪指甲几乎成了沈溪知这些年来的功课,每隔几日就要做一次,否则等沈溪渔的指甲长了出来,稍不注意便又会弄伤自己。
他睨了沈溪渔一眼,朝人伸出手来,冷声道:“金疮药,剪子。”
沈溪渔在沈溪知话音未落前就熟稔地将他要的东西拿了过来,而后坐到了沈溪知面前,伸出手掌乖巧道歉道:“哥哥,我错了。”
“是我这几日精力不济加之事情太多便忘了给你剪指甲了。”沈溪知取了点药膏,用指腹在沈溪渔的掌心轻轻涂抹开来缓缓道,“说你是个娇气精吧,你仿佛又不怕疼似的。
我今日起床的时候发现嘴角破了,就这么一个小口子,到现在还有些隐隐作痛呢。”
都道沈溪知清俊出尘,这幅垂眸上药的模样更是引人入胜。沈溪渔贪婪地盯着对方瞧,是昨夜忘我了,才不小心咬破了哥哥的唇角:“那我帮哥哥呼呼?”
沈溪渔倾身,彼此的距离只在仰息之间,两人的唇瓣几乎相触。
沈溪知本来是替沈溪渔上药的,被人这样靠近,他不由自主地抬眸,本能地觉得这个距离有些危险。
他松开了握住沈溪渔的那只手往沈溪渔脑门上那么一推,把人推得后仰:“我啊,没你那么娇气,就不用呼呼了,你还是给自己呼呼吧。”
沈溪渔夸张地揉着额头,耍宝道:“那哥哥给我呼呼?”
沈溪知又牵过沈溪渔的手认命地开始剪指甲:“几岁了?”
沈溪渔说这话的时候丝毫不觉得羞愧:“三岁?”
“好。”沈溪知看向对方的目光无奈,“三岁,我们的小渔还是需要哥哥惯着的年纪呢。”
给小孩剪完了指甲,沈溪知也该去处理正事了。
而沈溪渔当然也有他自己的事要做,准确来说是沈溪知交给他的任务,毕竟事关自己能不能做哥哥的主簿,当然要上心。
沈溪渔两本特意去买来的缠绵悱恻的话本子到叶裳住处一块看。
两人看得兴起时,沈溪渔不由得问了句:“叶裳姐姐,既然彼此有意,为什么要两地相思,而不在一块呢?”
沈溪渔这是话里有话,叶裳当然读懂了,便拷问道:“说罢,是不是表哥派你来当说客的?”
沈溪渔讪讪:“叶裳姐姐就告诉我吧。”
“别撒娇啊,你这个年纪撒娇已经不可爱了。”沈溪渔生了一副好样貌,如今长大了也长开了,再撒娇就不是可爱了,而是迷惑人心,跟聊斋里的画皮似的。叶裳自然严词拒绝。
不过也不得不思虑起沈溪渔的问题来,她沉吟半晌后道:“这京城看似繁华酥骨,却委实像个牢笼。
我也不爱同那些世家贵女待在一块,少年时常有攀比。
如今我年岁大了,便总有些阴腔怪调,她们倒比我更了解姜辰,净是些编排人的话。
我不是没想过早点嫁人跟着姜辰离京,也远离这是非之地。
可人世间诸般事物,重要的未必只有男女之间的情爱。
我喜欢姜辰,但他在我的生命里只能占三分,亲朋再占三分。
一分留给世俗,还有三分留给我自己。
否则叶裳就不是叶裳了……”
“我知道表哥想让我早些嫁人。”叶裳言语停顿后又继续补充着她的理由,“当今陛下及冠,按着惯例理应亲政。
可如今三位顾命大臣却并未还政于君,朝局势必动荡。
表哥是在为我安排退路,我嫁了人便与沈家无关了。
他恨不得将沈朝姐姐也嫁出去,最好再将你从族谱除名,他自己孤身一人,便没了后顾之忧。
可若他出了事,我又怎么安然活下去?
我就是要他有后顾之忧。”
原来如此,家人吗?的确也是个不错的名词。沈溪渔倒愿意沈溪知将他从族谱中除名,再以另一种名分入沈家的族谱:“你觉得沈溪知会输吗?”
叶裳下意识地答道:“他怎么可能会输?”
“那就是了,沈溪知不会输,你也可以心安理得地嫁给姜辰。”沈溪渔言罢,又用了个更有说服力的理由,“与其说姜沈两家交好,不如说姜辰与沈溪知交好。
换个角度想,就当是为了两家的盟好,嫁给姜辰。”
见叶裳松动的眼神,沈溪渔知道,他成功说服了对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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