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姑苏知府是从哪得到的消息,翌日人间才透入一丝微光的时候便到了烟雨楼,说是要拜谒沈相。
只是沈溪知本就体弱又有要事在身,自然没有那样多的时间同这些人虚与委蛇。
昨日许是太过劳累,夜里又未休息好,沈溪知的眼下略有青黑。
沈兰服侍沈溪知更衣洗漱,顺便汇报昨夜的事情:“老爷,听烟雨楼的小厮们说他们的掌柜这几日不在,是亲自前往去金陵采办了。
而烟雨楼这几日被人包下用来招待昨日里的那些贵客,包下烟雨楼的人身份未明。
至于昨日欺辱您救下的孩子的那些人都是有身份的,不是官吏便是世家子,还有些的是江湖人士。”
“江湖人士?”这倒有意思了,都道江湖人不涉朝堂事,可那也只是明面上而已,否则皇室里的那些武功高强的侍卫和暗卫又是怎么来的?而皇帝才是制定一个国家的规则的人,其他的道士也好、侠客也罢,其实都越不过皇权。
而沈溪渔不过是一个孩子而已,事情也绝不止是昨夜那些看客的说辞那般简单,他们想从一个孩子身上得到什么?
这个人?未免荒唐,先不说那些官吏,就说那些世家子,都道“流水的皇帝,铁打的世家”,世家能屹立百年而不倒,靠的可不止是祖上荣荫,那些看似纵情享乐的浪荡子(取初意:无所事事、东游西荡)实际上比谁都清楚利害,而之所以如此不过是一个世家不能出现太多人才,引人注目也惹人忌惮,正所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沈溪知想不通也就不想了,现下只能从沈溪渔的身份上下手:“这孩子的来历,你可查到了什么?”
沈兰面露难色:“奇怪就奇怪在这里,属下这里了解到的是那孩子出身江南商贾之家,母亲是家中独女,父亲是从其他地方入赘到江南的。
而他们家在三四年前一夜之间惨遭灭门,只有这孩子活了下来,当地官府却无一卷宗记载……”
按理来说商贾之人处事圆滑、八面玲珑,压根不会招惹这样的仇家,除非有什么值得觊觎的,若只是财帛未免没有说服力,但若有更动人心的存在呢?沈溪知不由得越想越深,这背后是多手眼通天的人物?还是如昨日一般,压根不止是一帮人,而这小孩是怎么活下来的?这些年又是怎么过的?昨日又为何会出现在烟雨楼中被人那样地欺凌?那群人来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沈溪知陷在自己的思绪里,方才压根没注意到沈溪渔醒了,心中不由得感叹了句这小孩当真是个麻烦。
余光瞥向床榻,瞧见沈溪渔早已醒转,正坐在榻上用那双漂亮的眼睛盯着自己瞧,沈溪知心中有一瞬间的慌乱,不知对方听见了多少,是害怕旧事重提令对方伤心难过,面上却仍是平静,言语温柔道:“方才的话你都听见了?”
沈溪渔身上的里衣宽大并不合身,像是披了块并未裁缝过的布匹,盘坐在榻上,那细白的双腿上是斑驳未愈的红痕,他的神情似乎很难过,但又扯出了一抹笑来,颔首算是承认。
“我不是故意要窥探那些旧事的。”沈溪知歉疚道,“抱歉,让你伤心了。”
沈溪渔的神情似乎有些慌乱,他急忙摆了摆双手又晃了晃脑袋,通过唇形辨认他说的话是:没关系的。
怎么就这么招人疼呢?沈溪知行至榻边坐下,他的双手牵起沈溪渔的双手以示安抚:“那——方才他说的那些是对的吗?”
三分真、七分假,至少母亲是独女是真的,父亲入赘是真的,但他不能这么说,沈溪渔的眸色暗淡了下去,他垂下眼睑不再去看沈溪知,紧抿的唇瓣彰显着他此刻的不安与难过,他既未承认也未否认。
这副姿态落入沈溪知眼中便成了事实 ,沈溪知心疼不已,更多的疑问在此刻也问不出口了,他将小孩揽入怀中,轻拍着对方的后背安抚道:“没事了没事了,以后我的家就是你的家,我保护你。”
沈溪知的身上是淡淡的药香夹杂着发间的花香,沈溪渔双手回抱住了沈溪知,整个人埋在对方的怀中无比恶劣的想着:是你要救我的,那你就再也不能抛下我了,无论我以后做了什么,你都要像现在这样喜欢我,如果做不到的话……
沈溪渔听着对方胸膛里的鲜活的心跳声,有些跃跃欲试的兴奋,抱着对方的双手又紧了紧:那我会用另一种方式让你永远陪着我。
这个拥抱漫长,直至感觉到胸膛的湿意,沈溪知松开了怀抱,捧着沈溪渔的脑袋低头去看他此时的模样,他在无声地落着泪,眼睛哭得通红盛满了晶莹,泪珠沿着脸颊流到了下颚,一颗颗地落在了衣襟上……
沈溪知慌乱地从袖中取出帕子欲要给沈溪渔拭泪,小孩却牵过沈溪知的手在掌心写道:我还会有家吗?
小孩小心翼翼地瞧着沈溪知寻求一个答案,仍时不时地落下泪来。
那眼泪仿佛尽数落到沈溪知的心上似的,哭得他的心都要碎了,这么乖巧漂亮的小孩就应该无忧无虑的,沈溪知伸手拭去小孩脸颊的泪水,承诺他:“我会给你一个家。”
“岁岁别哭了好不好?”沈溪知耐心地哄着他,“再哭下去眼睛就该痛了。”
沈溪渔皱了皱鼻子,试图把眼泪憋回去,瞧见沈溪知扮的鬼脸,终于是忍俊不禁笑弯了腰。
沈兰见鬼似的瞧着这场面,他们家老爷什么时候有这样的一面了?
末了又不禁感叹等老爷日后有了自己的孩子一定是位好父亲。
沈溪知食指刮了一下小孩的鼻尖转而对沈兰说道:“沈兰,你伺候小公子更衣洗漱,之后带他去用早膳。”
沈兰欲言又止,可沈溪知根本没理会他,又转头同沈溪渔说话去了。
沈溪知尽量与之平视,笑着问他:“我还有事要忙。
其实这个大哥哥看起来很凶但其实人很好的,让这个大哥哥替你更衣洗漱好不好?”
沈溪渔颔首,在对方的掌心写下:哥哥去吧,我自己可以的。
沈溪知见小孩笑得牙不见眼,算是放下心来,他忍不住捏了一下小孩的脸颊才起身离去。
房中只余二人,气氛微妙尴尬了稍许,沈兰上前去欲要伺候沈溪渔更衣却被沈溪渔躲开了,只见他跳下床榻赤着脚跑到了书桌前磨了墨,而后取过一张宣纸写下了一句话递给沈兰看:叔叔,我自己可以的,你去门口等我可以吗?
叔叔这两个字刺眼,沈兰一时无言,正欲纠正小孩的称呼,但瞧见小孩无辜的笑容又觉得是不是自己的原因?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蓄的胡须琢磨着是不是应该剃了会显年轻和蔼些。
沈兰半蹲下身来,连声音都放软了,活像个哄骗小孩的怪叔叔:“你自己一个人真的可以吗?”
沈溪渔再三点头表示自己可以的,沈兰这才答应下来小孩的请求。
剩下沈溪渔一人若无其事地给自己穿着衣裳,眼底是不属于他这个年纪的算计:如果昨日你救我是因为可怜我的话,那我其实很可怜的,所以你多可怜我一点好不好?过犹不及,方才的表现应当恰当好处……
而另一边,当务之急其实并不是查清楚沈溪渔的来历,亦或者那些人齐聚烟雨楼的目的,而是临安水患。
沈溪知自知掌控不了天下事,他想掌控的只有长安的政局和沈家的明日,今日他也是强撑着精神来布置事宜,在房中的时候是怕让小孩愧疚担忧所以未曾表现出来,紧绷的弓弦骤然收力,沈溪知整个人需要凭借栏杆支撑才能勉强维持住身形,他从怀中的白玉瓷瓶中取出两粒丹丸服下,勉强着自己提起精神。
沈松见状连忙将轮椅推了过来,搀扶着沈溪知坐下:“老爷这是何必呢?太医都说了此药虽有枯木逢春之效,却只有一时效用,而且药效极为霸道,有伤根本,万万不可多用。”
“安心,我自己的身子我自己清楚。”沈溪知安抚道,这天底下多少双眼睛盯着他,乘人之危者诸多,这药又岂能不用?
沈松言语间有些嗔怪之意:“若非那小孩,老爷也不会如此……”
只是言语未毕,沈溪知就睨了他一眼,而后理所当然地噤了声。
“不可妄言。”沈溪知回想那小孩的模样,漂亮又鲜活,那般的富有朝气,不像自己不过及冠的年岁全然一副行将就木的姿态,“连日来的颠簸,我会如此是再正常不过。
带我去用膳,今日还要启程回临安。”
沈松应声:“诺。”
其实主子的决定从来都是劝不了的,更何况临安那边的情况拖上一日主子就要多为人诟病一分,他不理解主子为何接下这吃力不讨好的差事,主子的身子根本支撑不了主子这般舟车劳顿,但是他也清楚主子这般做自有主子的用意,他听从吩咐便是。
但若是他们聪明些,是否就不需要主子这般殚精竭虑?
沈溪知用的早膳是药膳,清汤寡水的习惯了倒也能尝出两分趣味来,汤匙在碗中慢条斯理地搅动着:“将昨日的那些人都移交姑苏知府处置,至于赵升待会我亲自去瞧瞧他。”
沈溪知脾胃弱,虚不受补,几口汤水下肚便有些反胃,遂搁下汤匙,想起夜里小孩吃糕点的模样,心情又平和了稍许,想来有些的食物自己用不得瞧着旁人吃得愉快也是件值得高兴的事。
沈溪知今日簪的是粉白的垂丝海棠,海棠无香,开得却比桃李秾艳,就好比新妇的胭脂,沾染了清晨的春雨便显得更加可怜:“罢了,现在我们就去见见这临安知府。”
改成每周两更吧,周四和周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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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五章,我还有家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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