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之后,沈序还是留了下来,两人都在方大人府中暂住,但沈序再没有和她说过话。
看着他愈发冷漠的表情,陆思远甚至觉得那天和她打架的少年都有些可爱了,至少他那时身上还有人气。
方大人并没有责罚两人,祖母也没说什么,只是陆思远自己很愧疚,她觉得是因为她打架才引出了后面的事。
这日,祖母正带着人布置隔壁宅院,为了方便拜师,祖母把方大人隔壁的宅子租了下来。
“思儿,跟祖母去看看你的书房,缺不缺什么物什需要置办。”
“祖母安排就好。”陆思远摇摇头,迟疑道:“沈序他……他是什么人?方大人会收他为徒吗?”
“他是安国公长子,京城出了名的纨绔子弟。”老夫人蹙眉,“这一家子古怪的很,最好别和他有太多接触。”
“至于收徒的事,方大人的意思是等院试结果出来,见一见年轻学子再做定夺,不急于一时。”
“是不是因为我和沈序打架?”陆思远愧疚的低下头,祖母为了她亲自来见方大人,结果被她搞砸了。
“傻孩子。”老夫人摸摸她的头,“收徒哪有那么简单,至少要放在身边考校两年,品德可比学问关键。”
老夫人:“如今方大人既允你住下,就有考校的意思,你安心用功便是。”
陆思远这才松了口气,不怕方大人考校,只怕一面定生死,日久见人心,只要给她机会证明自己就好。
*
另一边,老夫人去向方大人辞别,二人对坐喝茶,沉默不语。
半晌,方大人放下茶盏道:“如今局势震荡,何不退一步安心做个田舍郎?”
老夫人苦笑,“家仇未报,岂可归隐?再者,我家世代军户,若有征召,思儿免不了要上战场。”
想起孙女那瘦弱的身子,老夫人更加忧虑,读书已是勉强,若被征入军队,只怕再难回来。
方大人长叹一声,“要脱离军户何其困难,科举路上的千军万马可不比战场简单。”
“我们别无选择,那位还在盯着,思儿若是被征上战场,怕是……”老夫人捏紧手上扳指,眼睛望向京城的方向。
“老夫已致仕归乡,不瞒你说,这次能全身而退已是侥幸。”方大人自嘲一笑,“那位若出手,我也阻不了。
“老身这把老骨头还在,他不敢直接下手,只要思儿科举有成,未必没有一搏的机会。”
世道如此,两家结了仇,若不能斩草除根,双方都会警惕怀疑。
被害的人要么打落牙齿和血吞,就此沉沦于底层,要么奋起反抗,推翻仇家。
可害人者身居高位,要报仇谈何容易,这一路不知要经历多少血雨腥风。
“既如此,这个孩子我就先教导两年,成与不成,就看两年后的院试了。”方大人说完又觉得有些不忍,开口道:
“思儿身份不同,走上科举就是表明决心,再不能回头,他必须出色!出色到扬名天下!”
老夫人一向坚定的双眸泛起一层水雾,转眼消去,“如今我陆家只剩他一个男丁,全家的性命都系在他一人身上。”
她转向方大人,起身行礼,“望老大人先瞒下此事,待她长成……”
方大人忙扶起她的胳膊,“何必如此,这两年我定会多加照看。”
老夫人:“待安顿好家眷,我还要回京城守着,思儿就拜托您老了。”说着又是一礼。
方大人接了这一礼,感慨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
陆思远并不知道二人的谈话,解除了担忧后,她就一心苦读,钻研圣人言论。
可惜无人教导,当初在安平县学堂,夫子也不过是秀才,只让学生背书练字,很少解释经义。
她记性好,背书甚快,只有练字花了些功夫,如今想要理解经义才发觉困难。
无人指点,只觉眼前一片迷雾,看什么都似懂非懂,钻研了一上午,毫无收获。
她低落的靠在椅子上,想起沈序,他是从京城来的,还是安国公长子,应该从小就有名师教导。
不如去问问他?犹豫片刻,陆思远拿着一本《论语》出了门。
一路打听,皆无人知晓他的去处,略一思量,她灵光一闪,鬼使神差的来到院墙边。
这里有一棵老树,枝叶繁茂探出墙外,沈序坐在树上,背靠粗壮的树干,一腿搭在树枝上,一腿随意下垂。
他目光迷离的望着远方,那是京城的方向,祖母来之前,陆思远每天都要向京城方向张望。
她轻轻叫了一句:“沈序。”
少年仿若未觉,仍看着远方,像是在沉思,又似乎只是发呆。
她放大声音,“沈序!我想请教你一道经义,你学过《论语》吗?”
少年诧异的低下头,指着自己道:“你问我?请教我经义?”
陆思远不明所以的点头,以为他还在为了上次的事情生气,干脆正式行了一礼,歉疚道:“上次你我都有错,但归根到底是我先动手,我先跟你道歉。”
她看少年没反应,又补充了一句,“既然如今同在方大人门下,不如互相请教一起学习?”
少年捂着肚子哈哈哈大笑,带动树枝轻颤,他歪歪扭扭的靠在树上,身体不住摇晃,看的陆思远心惊胆战。
“怎么了?有什么好笑的?”她一头雾水。
少年几乎笑出了眼泪,扶着树干轻轻一跃,稳稳的落在陆思远身前,稀奇的绕着她转了一圈。
“我以为你是那个老东西派来的,看来真是错怪你了。”说罢也正式行了一礼道歉。
虽然不知道怎么回事,但能说开总是好的,陆思远茫然的点头接受。
“那……现在可以给我讲讲这句经义怎么理解吗?”
“哈哈哈哈!”少年又忍不住弯腰大笑,陆思远憋红了脸,怒道:“有什么好笑的!我比你小,有些地方不懂不是很正常吗?”
“不是笑你,是笑我自己。”少年扶着树干站直身子,摆摆手道:“本少爷可是京城有名的纨绔,勉强算是认字,对经义那是一窍不通。”
陆思远傻了眼,大庆最是重文,无人不以读书科举为荣,“非进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内阁”就是最好的证明。
即便是勋贵世家,空守着爵位,不经科举也做不了大官,她还是第一次见到守着宝山还不学无术的人。
“为什么?”她不解的问,“我看你比我年纪大,怎么会没读过书呢?”
沈序冷了神色,不屑道:“本少爷不想读就不读,不过一堆酸儒互相吹捧罢了。”
“你这么说不对。”陆思远摇头,“你那天对方大人说的话……”她瞥了眼沈序,见他没有要发作的样子才继续说下去。
“安国公虽有爵位在身,但他的权势并非单纯通过爵位而来,空守着爵位而落魄的家族不在少数,安国公是正经通过科举成进士才做官的。”
“你怎么还帮他说话?”沈序黑了脸。
“我这是实话实说。”她打量沈序的神色,见他不像是真生气,又劝了一句。
“安国公身体康健,等你继承爵位说不定要几十年,你若想尽早摆脱控制,不如努力读书,科举做官压他一头?”
沈序脸色越发僵硬,却既没发火也没转身离开,陆思远拽了拽他的袖子,低声道:
“我也没学多少呢,只会背书,经义都不懂,不如以后一起进学?”
沈序缓和了神色,垂眸有些僵硬的说:“你12岁就是府案首,我14了还没读过书。”
“来得及,如今有方大人在侧,还怕没书读吗?”陆思远笑着安慰他。
沈序盯着她看了片刻,咳嗽一声转向一边,双手僵硬的垂在身体两侧,想抬手做什么,抬到一半又尴尬的放下。
“咳,总之,那个,你先借我几本书看看吧。”
“好啊,没问题。”
陆思远放下了心,总算是和好了,毕竟还要在方大人身边相处两年,能和睦总比僵持着好。
*
二人在书房找书时,老夫人正好过来交代入学的事,见沈序也在,不着痕迹的皱了皱眉。
“祖母。”陆思远打了声招呼,想起祖母让她不要和沈序接触太多,局促的摸摸鼻子。
沈序倒是礼貌的打了招呼,老夫人微笑点头,问道:“你们这是做什么呢?”
陆思远刚要回答,后腰突然被捅了一下,她吓得差点跳起来,红着脸怒瞪沈序,沈序对她挤眉弄眼的使眼色。
陆思远压下心悸,在心中暗骂他没规矩,悄悄离他远一些,尴尬道:“想找一本书,忘记收在哪里了,祖母有什么事吗?”
老夫人扫了二人一眼,平静的说:“是安排你入府学的事,方大人年高事忙,你先到学院进修,有不通之处再请教方大人。”
陆思远惊喜的点头,“我正愁呢,以往学的太浅,如今正需要老师教导。”
说到此处,她转头看看沈序,犹豫的问:“府学入学是什么要求?”
“一看户籍,二看身份,思儿已是童生,自然可以入学,不必担忧。”
陆思远迟疑瞥了眼向沈序,刚刚才说好一起学习,如今她要进府学,沈序却不能进,这可怎么办?
不等她说话,沈序无所谓的摆手道:“老头既把我留下来,就一定有办法,不如去问问他。”
陆思远点头,此话确有道理,书院的事方大人最了解,正好去请教一下进哪所书院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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