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府。
马车疾驰的声音似隆隆战鼓轰鸣而来,震得廊外花枝嗦嗦作响,廊上悬着的风铎随风而动,引风而歌。
府内的人脚步匆忙却秩序井然地小跑到中堂外的院落里,挨个跪下低头,缄默不语,只听得见后来的人依照顺序跪下的声音。
嘎吱——
中门大开。
府外停着的马车上走下来一人,在其他人的簇拥下,笑吟吟地快步且有力地踏入林府的石砖上。
嚓——男人停下,快速展开手上金灿灿的诏书,声音高昂缓慢: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昭宁七年,今林羿礼,恩授大理寺卿,即日上任。”
林羿礼跪在男人的正前方,额头紧贴着冰冷石砖磕响一个头后,抬头并高举双手从公公手里接过诏书:“谢陛下隆恩。”
林羿礼的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但更多的是稳操胜券的肯定,仿佛早就料到这正三品的大理寺卿只可能是他。
林羿礼刚拿走诏书,公公立马换上奉承的笑容,双手托住林羿礼的手臂将他扶起:
“大理卿快请起吧。”
林羿礼站起后,不用他说侍女们先一步托起珍宝翠玉送至公公面前,一字排开珠光宝气闪得公公双眼眯起,眼神都随时朦胧了不少。
“大理卿客气了。”
公公打手势让侍女们把珍宝翠玉送上马车,回过头又笑吟吟地继续同林羿礼说好话:“吏部列举的名单陛下可是看都没看,指名道姓委任您。您如此年轻,仕途可谓是一片坦荡。”
林羿礼不咸不淡的表情因公公一句“仕途坦荡”绽开了笑意,总是跟兽瞳似随时警备的紧缩瞳孔甚至都因此晕开成了雾蒙蒙的模样。
“多亏公公在陛下面前美言。”林羿礼的手轻轻搭在公公的手臂上,冰冷细长,像蛇一样盘踞。
公公十分受用林羿礼的触碰,表示日后会在圣上面前多多美言。
林羿礼是京城里数一数二的美人,细长的吊俏眼尾向上俏皮扬起,肤色冷白显得鼻翼右侧的红痣更加艳丽。
甚至外界都传他以色侍主,才爬上如今的位置。
倒也没说错,他生的标志于是被选为皇子伴读,等皇子成了皇帝,身价自然是跟着水涨船高。
不过林羿礼性子傲,谁敢觊觎他一下,暗地里指不定要吃多少亏,慢慢的那些不怀好意的视线也就收敛了。
入夜起了大风,温度急转直下,呵出来的气都带着一股子雾蒙蒙的感觉。
但这丝毫不影响林府摆宴彻夜贺喜,耳边、眼前尽是举手祝酒的声音与人,人头涌动,让冷风一丝一毫地钻不进林羿礼的身子里。
讨好谄媚的笑与话林羿礼听了一遍又一遍,就像壶里的酒喝了一口又被满上。
“大理卿英勇神武。”
“大理卿文采斐然。”
“大理卿文武双全。”
“大理卿真乃京城世家公子的典范。”
林羿礼长得不算很高,大部分时间他的视线总被别人挡住,但是现在眼前的所有都高不过他的视线,目之所及皆在点头哈腰。
林羿礼仰起头肆意饮酒,看见一颗耀眼的星星快速划过黑夜,那颗星星亮得有些诡异。
在星星飞进视线里的下一秒,一个陌生的声音像一支箭直直地刺穿他的耳朵:
“流星啊,能不能让我考公上岸给个官做做?做1做0都不如做官啊!”
声音从左耳贯穿右耳,在声音停止后,林羿礼的耳朵依然长时间的处在剧痛与耳鸣中,视线很快就因为这阵剧痛而变得模糊起来。
一阵飓风卷过廊上风铎,发出着急无序的叮铃声。
风铎下是更为无序慌乱的人群。
“不好了!大理寺卿晕倒了!”
侍女的尖叫声盖过林羿礼的耳鸣,但此时的他已经无力睁开双眼去看这个世界,一切都趋于平静黑暗。
后面的日子他醒了,但又不完全醒。
他发现自己的身体被那个陌生的声音占据了,对方说着他不懂的话,什么穿越、爽文男主、龙傲天之类的话。
但唯一可以确信的是:这个人代替他成为了林羿礼。
而他则成为被困在躯壳里游魂。
一开始林羿礼还能睁眼看看这人拿自己身体都做了什么蠢事。
京官在天不亮的时候就要去上朝面圣,那人代替他的第一天,便睡过了头,口中还大喊:“完蛋!早八迟到了!”
为此挨了杖击数十下,被罚三月俸禄。
林羿礼守序克己的名声,他一夜之间尽数毁去。
后来那人又涉嫌结党营私遭圣上啐弃。
朝堂下的党政暗流涌动,他竟浑然不知,以至于吃了别人两个果子就被推出来当结党营私的替死鬼。
再后来又因无法主理大理寺,再因为对民事、政事一概不知,于是一而再再而三的降职
甚至圣上还当着群臣的面,罚他同几岁的皇子去做伴读。
不过哪怕是个名声狼狈的京城小官,能享受的权利也远胜大部分人。
没过多久那人就被权利腐蚀,成了京城有名的昏官。
这事传到皇帝那去后,职位几近褫夺。“林羿礼”的名声朝遗臭万年发展的一发不可收拾。
不过很快。
真正的林羿礼就因为失去身体带来的强烈虚无与空虚占据灵魂,无法抗拒地陷入长眠中。
正好,他也不想再看了,再看下去就要气得消香玉陨了。
·
·
·
“哎!哎!醒醒——”
一泼冷水迎面泼来,淋了林羿礼满身。
林羿礼似被捕上岸的鱼,弹得一下瞬间坐起。
胸口传来一阵剧烈的阵痛,他捂着胸口身体用力抖了一下后,从胸口不断咳出积郁许久的浊气,喉咙变得发紧发痛,直到黑呜呜的一坨血块从喉咙里涌出,这场折磨才算结束。
林羿礼的视线快速在眼前转了一圈,眉头顿时紧皱在一起。
发生什么了?
身旁腐烂的草垛发出令人作呕的臭味,生锈沉重的铁链栓住他的脚踝,耳边环绕着痛苦地尖叫声,身上的衣服换成了麻布刺得皮肤发痛发痒,头发也因许久未打理纠缠在一起,皮肤上甚至结了一层厚厚的泥垢。
空气湿黏沉甸甸的,血液、糜烂、腐臭、泥泞各类恶臭味混杂在一起,让人无法呼吸,胸口再次变得沉重起来。
是监狱。
为何会在监狱?
从铁栏外射进来的空气被面前两个狱卒挡住,这二人低下头对林羿礼投来嫌恶的表情,嘴角下压,眉头紧皱。
“醒了是吧?麻溜的自己套上。”狱卒单手叉腰,另一只手随意地把一根长长的粗麻绳丢到林羿礼面前。
林羿礼垂眸看向面前的麻绳,他迟钝地伸手拿起,掌心收紧,用力地感受粗糙毛躁的麻绳攥在掌心带来的强烈刺激感。
林羿礼的瞳孔紧缩成浓郁的墨点,难抑激动地喃喃道:“活了——活了——”
狱卒不耐烦地点脚尖,在黏腻的地板上点出嘎叽嘎叽的恶心声音。
“赶紧的啊,要不是将军说给你个体面自行了断,我早拿刀砍死你了。”
林羿礼起先还不明白这根麻绳是何作用,如今这一番话说出来,他的视线不由得向上瞟去,正好把悬在正上方的悬梁收入眼底。
其中一个狱卒耐心终于耗尽,低头弯腰,掐起林羿礼的脸颊,用力地啐了一口:“别给脸不要脸啊,就你这种昏官早就该被乱棍打死。”
林羿礼脸上立马浮出难以置信的表情,他生于京城世家,长在皇城里,从未有人如此粗鲁的对待过他。
林羿礼只手掰过狱卒的手腕扭到一边,疼得狱卒咬牙直唤疼。
林羿礼眉心处浮出川字纹,声音从喉咙里低哑地喝了出来:“你可知我是何人?”
狱卒用尽全力撇开手,和另一位狱卒对视一眼后,捧着肚子开怀大笑:
“你想吓唬谁呢?管你以前多神气,现在就是个被剥夺官帽的死囚犯。而今天,就是你的死期!”
死囚犯三个字听进耳朵里时,刺得林羿礼脑袋生痛。
堂堂的京城正三品大臣,皇帝的亲信,怎么就成了死囚犯?
林羿礼忍着身上的激冷与骨头里透出来的刺痛,强行撑开了身子站起来,挺直身板,斜眼扫过眼前的两位狱卒,震着胸膛冷冷道:“叫你主子来,你们还不配同我说话。”
狱卒不耐地啧道:“主子的命令就是你用这根绳处死自己,你认命吧。”
林羿礼趁眼前两位狱卒对他没有过多防备,迅速地夺了离他更近那位狱卒腰间的佩剑,手臂直直地探出去,剑尖直逼对方的喉咙。
“没听清我说的话吗?叫你主子来。四世三公,林氏长公子岂是尔等贱民能直视的?怠慢了我小心京城林氏降罪。”
林羿礼脑袋微微向后仰去,鬓发一同向后倾倒,露出光洁的额面。他眯起眼睛,从鼻子里嗤出不屑,低声地斥道:“放在以前,你们连见我头发丝的资格都没有。”
林羿礼向前逼近两步,脚上的铁链摩擦发出当啷声,狱卒二人被林羿礼强势的气势吓得退后两步,忌惮的表情藏不住的浮现,谁都不敢先往前去试探林羿礼的武艺。
林羿礼的手臂大幅度的一摆,指向牢狱离开的方向,向二人下达不容拒绝的命令:“叫你们办的事,还不快去?”
二人面面相觑一阵,互相贴面交流了几句话后,齐齐退到囚牢门外,一同把牢门锁上。
就在二人即将离开的刹那,林羿礼再次冷冷出声:“慢着,为何不说奴才告退?”
狱卒二人又互相交换了下纠结的眼神,但一想到林羿礼方才说的四世三公、林氏长公子之类的话,再佐以林羿礼身上那咄咄逼人的气势,怎么想林羿礼都不简单。
思索片刻后,二人齐声道:“奴才告退。”
林羿礼这才满意地收了一口气,点头示意他们可以离开。
在二人离开的瞬间,林羿礼就像被折断的芦苇,硬生生地倒下,砸得四肢身躯痛得发麻。
霸占他身体的那个东西给林羿礼留下一堆烂摊子,和一具强弩之末的身体后早已离开。
强烈的寒冷与刺痛感仿佛融进血液里,渗透在身体每一处。
困意如潮水汹涌,可他不敢闭眼,哪怕只是一瞬,他怕闭眼后好不容易拿回来的身体又要失去。
林羿礼紧咬后槽牙,眼睛因为长久的睁开而干涩发红,眼泪也随之涌出,燎过冰冷的脸颊留下一道灼烫的泪痕。
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那些荣华富贵他都还没来得及享受呢。
强烈的求生意识让林羿礼撑到了囚牢大门为他打开。
他终于见到了这座囚牢的主子。
主子在一众随行的簇拥下,有说有笑地走进林羿礼的视线里。
"我听奴才们说——"
声音比人先到。
他停在林羿礼半死不活的身躯边,弯腰低头伸手掐起林羿礼的脖子,
“你被鬼上身了?”
往上一提,强迫林羿礼与他对视。
“让我看看上身的是什么鬼。”
恶劣地笑容占据林羿礼所有的视线。
“断头鬼还是吊死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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