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云今日又发现了张正阳的一个优点：只要是他说到的话，马上就会去做。
昨个儿王云不似真切地讲过自己想读书，原本只是当时岔开话题用的。
谁成想今天张正阳打完水做完院里的活计后就告诉王云决定出门买书和纸笔。
王云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正在摆弄院子中的药材，她跟着锦姨也学医术，上山采药是主要的经济来源。
“你要去买什么？”王云以为自己听错了。
“买书啊，娘子昨日不是还说了之前没机会读书。张某虽然不才，但诗文上自认还是有些长处的。”张正阳走过来和王云一起整理药材，他正将不同的药材装进不同的布袋中，并用麻绳仔细扎好袋口，“等书买来了，我可以在空闲的时候教娘子读书。”
王云觉得耳朵发痒，之前张正阳总是喊她姑娘，王云怕露馅总是提醒他，现在张正阳一句话一个娘子，她听了反而觉得更不对劲了。
王云自从发现张正阳在羞愧的时候脸和耳朵会变红，就将他的这种反应当做衡量当下状况的依据，只要张正阳没有脸红，王云就认为他这话并没有其他意思。
就像现在，张正阳不仅看起来非常放松，反而因为自己频频盯着他看而露出疑惑的表情。
王云怀疑自己思虑过重开始疑神疑鬼了。
王云暗道：回头去锦姨那里问问能不能吃点什么药改善一下忧思过重的毛病，万一哪天自己哪天自己说漏点什么，可就大事不妙了。
思及此，她想了个理由拒绝：“书太贵了，这一斗药卖掉都不够一本书的钱。我们眼下没有更多的收入来源，书乐也在逐渐长大，还是省着点花吧。我昨日的话只是随口说说，不用这样认真。”
张正阳摇头：“我答应了娘子要报恩。若是在买书这种小事上就找借口退缩，以后张某的为人就不值得娘子信任了。”
又听张正阳继续说：“我昨晚睡觉前也细细想过，我之前确实只会读书，没什么能赚钱养家的技能，又带着孩子实在是很拖累你。正好我今天去试试能不能找到什么活计，也好为这个家提供点助益。”
等张正阳收拾好药材，与王云告别离家后，王云还因为震惊在药材架子前站着。
明明只过了一晚上，王云感觉这人变化有点多。
当然，现在的张正阳比王云第一次见到的张正阳变化更多。
那天王云像往常一样背着晒好的药材出门，不过她不是去镇上的药房，而是去更远的地方。
走之前和锦姨说好自己大概会去十五天，赵如意还答应了每天来她家帮她照顾鸡鸭。
一切都跟往常一样。
可刚走出镇子没多久，突然从矮坡上冲下来一个人，王云第一反应是仇家找来了，抡起手中的棍子就往来人腿上打去。
她没什么武艺，幸而力气够用。
可谁成想手上的动作刚起势，就听见来人身上传来小孩子的啼哭声，那哭声听起来委屈极了。
王云急忙收手，但还是给了来人一棍子。
那人“哎呦”一声，想来是疼极了。
“是在下冒昧了。”一个年轻的男声带着因为疼痛的抽气声传来。
王云从他疼到五官乱飞的脸看到这人颇为奇怪的衣服上，他穿着一双做工考究的靴子，但穿着麻布的衣服。
不仅如此，粗麻布的长外衣里面是另外一件颜色浅一点的短麻布衫子，外面那件看起来非常破旧，衣襟都有些褴褛了，但里面那件还挺新。
更奇怪的是，这人身后背着的筐中一直有小孩在哭。
那人来不及喘匀气，快速但动作很轻地将背上的竹筐放下来，用更轻的动作从里面抱出来一个小孩。
小孩用一件看起来价值不菲的月白丝绸长衫包着，大约是天气热又在框里待了许久，脸上通红。
王云往自己的帕子上倒水拧干，递过去：“应该是热的，你给她擦一擦吧。”
男人道谢，手忙脚乱不知道怎么一只手抱孩子一只手给孩子擦脸。
王云叹气，把男人和孩子带到旁边的树荫底下，将帕子折叠轻轻给孩子擦，又给孩子喝了一点点水。
“多谢姑娘。”男人说。
孩子的哭声才停下来，睁着大眼睛四处看。
“衣服也包得太厚了，小孩中暑可是一大事。”王云道，“你把包着她的衣服散开一点，给她扇扇风。”
男人又是连连道谢。
“好了，水壶送你们吧，我该走了。”
“姑娘等一下。”男人本想往前走，看了一眼王云手中的棍子停住了，他脸上带着乞求。
这会儿他的表情平稳了很多，看上去是眉清目秀的那种。
王云不悦：“什么事？”
男子问：“姑娘可知道这附近哪有大夫？”
王云想到自己刚才打在他腿上的那一棍，多半已经肿起来了，她从随身的布包中拿出一瓶活血化瘀的药，递过去说：“刚才是你突然冲出来，我受到惊吓才慌乱自保。这瓶药一天三遍涂在青肿的地方揉开，过几天就好了。”
男人谢过后接下：“多谢姑娘的药，只是我还是要找大夫。”
他解释：“我这孩子之前被人喂了些不太好的东西，我怕她有事，所以才急急忙忙赶路，总觉得得找个大夫看一下才能放心。”
王云指给他看：“顺着这条路往前走，大概四公里左右有个镇子。到了镇子上你直接找人打听就行。”
说罢不等他再说什么，王云就直接走了。
王云以为这件事不过是偶然事件。
但她没想到，十二天后，赤县街头，她又遇上了这个男人。
王云在采草药上练出来的敏锐让她一眼就分辨出前面药店中坐着的人就是那天遇见的奇怪男人。
虽然他人梳洗过了也换了衣服，身上没有背什么筐子孩子。
明明自己给他指的路和这个镇子离得很远，只要他往那边走，想看更好的大夫就会一直往远离自己这边的走，怎么走着走着又回来了呢？
王云立马调头就走，谁成想那个热情的药店老板却追了出来：“王云姑娘，等等。”
王云听不见。她继续往前走，药店老板喘着大气追了上来拉住了她背着的布兜。
王云只好回头：“谢老板，你今天怎么没在店里守着，而是出来逛街了？”
“呼。还好赶上了。”谢老板示意王云跟着他回店里。
王云道：“锦姨着急我回去呢，今天就不进去喝茶了。”
“哎呀，不是喝茶，有急事。”谢老板不依，“我店里有位遇到麻烦的客人，我看他孩子实在是可怜。咱这附近，只有孙医师能帮她了。”
“我刚才还说给他指个路去孙医师那，可巧你就来了。是来取东西的吗？”
王云头一次觉得谢老板的热心让她想哭。
进了店里，王云装作不认识那人的样子，非常板直的站着。
但对面的男人却非常激动的站了起来，冲王云行礼后说：“原来是姑娘你，上次多亏姑娘出手相助，张某再次谢过。”
王云道：“我没见过你。”
男人似是有些局促。
谢老板在边上说：“哎呀，王云姑娘经常送药给别人的，可能当时顺手的事，做的多了忘记了。”
男人嘴角上扬：“原来我那天是遇上好心的人了。”
见他还要行礼，谢老板说：“这些不重要，重要的是孩子。”
又对王云说：“我帮她看了一下，年纪太小，只能让孙医师看看了。”
男人说：“在下愿意重金许诺。”
王云抬手。
男人疑惑：“什么？”
王云掂了一下手腕：“重金啊。我不看到重金怎么相信你说的话。”
男人面带窘迫，解释：“现在没有，但我保证肯定会有的。”
王云见谢老板着急地要说什么，王云开口：“可锦姨规矩你也知道，我若突然把陌生人带回锦姨的药庐，她肯定不高兴。”
王云想了个折中的法子：“这样吧，你若信得过我，我先帮她看看。”
谢老板说：“孩子在后堂。”
王匀将人拒在屏风外，男人一开始不放心，被王云一句“独门家学不能被外人看见”推了出去。
小孩看起来挺精神的，一双黑色的大眼睛眨啊眨，见人就笑，只是脸色泛红。
之前王云在太阳底下遇到她，以为是被热的，现在这么凉快的药庐中还是这样的脸色，肯定是不正常。
小孩子的衣服也是换过的，王云细细给她把脉，视线余光能看见那个男人站在外面的笔直身形。
脉象涩而迟，似有心脉不足之症，但这个孩子有长得如此健康，怎么也不会是先天的症状。
又想到之前男人说孩子吃了不对的东西，多半是有人在孩子的饮食中动过手脚。
思及此，王云觉得救了这孩子肯定要牵扯上各种麻烦事情。
林城也有神医，这孩子的症状也不是急症，现在雇马车往那边赶，十二个时辰之内就能能到，大不了她来出这笔钱。
她撤回自己搭脉的手，小孩一下子抓住了她的手指。
跟脸上的红温不一样，小孩的手有点发凉。
“小可怜的。”王云整理她的衣服，将她的手脚小心的包进衣服中，孩子以为王云在和她玩闹，手脚一直晃动不停。
正打算起身跟男人说她送两人去林城的事，就看见小孩露出来的胸前，带着一块浅红色的胎记。
那块胎记像一条正在爬行的细小的蛇。
她突然想到这几天收到的消息：不到一岁的女孩、逃走、生病、红色灵蛇胎记，怎么看怎么就是眼前的孩子。
王云的手因为激动有些发抖，她深呼吸试图缓和自己的情绪。
外面的男人大约是等久了，小心地问：“我家孩子的情况，怎么样？”
“还好，还在可掌控的范围内。”王云轻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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