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长楼手中收回的丝线虚虚地飘在空中,视线往下看,那差点被他勒死的丫鬟浑身颤抖。
真是奇怪。他若有所思地低下头——
“谢郎君宽恕!”佩云颤抖的声音再次响起。
罢了。他总会知道的。
莺昭懿看着谢长楼面色缓和下来,甚至弯了弯眉眼。
他温和地点点头,又戴回了往日的假面,顿了一下,道:“失了罗袜的人,快些来找我,若是三日后……”
话间停顿片刻,他手指翻动:“记得。”
这话说的时候,谢长楼目光定定地看着她。
莺昭懿捏捏掌心,滑腻的触感让她知道自己此刻很紧张,她缓慢地眨眨眼,却看到谢长楼撇开视线。
所幸,他并没有深究——
话落,谢长楼便转身离去,只留冷汗连连的众人在此面对面。
但谁都不敢动,毕竟李总管像尊大佛一样站在那,他不走别人也甭想走。
就在莺昭懿脚麻身软,想偷偷开溜的时候。
李总管大发慈悲一挥手,轻蔑地斜睨她一眼:“都散了吧。”
“郎君不喜欢的事,最好少做!”
“才没有。”莺昭懿心想,“他明明兴奋得很。”
但这话只能想想,她肯定是不敢说的。
李总管见她没出声,轻哼一声,昂首阔步离开。他一走,丫鬟们也纷纷化作鸟兽一哄而散。
画霜走到莺昭懿身边,担忧道:“小姐,您没事吧……我怎么觉着,谢郎君此番话,好像是对着您说的。”
“就是对我说的。”莺昭懿慢吞吞道。
离得近的丫鬟闻言露出嫌恶的眼神,甚至老一些的嬷嬷还翻了个白眼。
其实丫鬟们大都敏锐地察觉出不少,纷纷自觉地离莺昭懿远了不少,将她当作一尊煞神避着,还有不少眼珠滴溜溜转着,似乎在拿主意。
“这群仗势欺人的丫鬟!”画霜愤愤不平,“看到小姐如今不受宠,倒都避着小姐了!”
“谁还记得当初小姐刚嫁过来,他们可都上赶着讨好小姐呢!”
“没事啦。”莺昭懿懒洋洋答道,“我不在乎这个,世界上最大的事情就是吃好睡好,其他都不是什么重要的。”
她拍拍画霜的肩膀:“别累着自己。”
“小姐……”画霜感动得热泪盈眶,但她很快便说了个阻碍莺昭懿人生大事的事儿——
“对了小姐,侯爷让您后日回府一趟,好像有重要事情同您商议。”
侯爷?
莺昭懿眨眨眼,思索了许久,还是画霜提点,她才记起来。
她都快忘了,原主有这么个侯爷爹,他好像还是个宠妾灭妻的主儿,对原主动辄打骂。
原主还有个妹妹,是二房庶出的,就是她撺掇那侯爷,将原主许给了谢长楼,才导致原主的悲惨结局。
说来也好笑,他们本意是想稳固侯府势力,不料招惹了谢长楼这尊煞神。
他最烦别人控制他,尤其是侯府这般,向皇上求了这个婚姻,强行将他同侯府绑到一起。
自然便早早搜集侯府贪污受贿的证据,顺带着从内部将侯府这个本就行将就木的大树用蛀虫啃了,最后大厦将倾,还拉了不少谢长楼看不顺眼的人当作垫背——
其中就有原主。
莺昭懿觉得奇怪,那侯爷不盼着原主早死就算好的了,如今还能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商议。
不过她也懒得想多。
谢府的丫鬟们早散了,莺昭懿打了个哈欠,这几日都没好好睡觉,得了珍贵的补觉机会,自然要好好睡。
于是莺昭懿熟练地卷起铺盖堆到贵妃塌上,枕在柔软的弧度里,陷入梦乡了。
一夜好梦。
-
京都的春快谢了,那秋千上的紫花褪去鲜艳的外表,只余郁郁葱葱的爬藤上坠着的残花,被莺昭懿摘下,做成了一只花铃铛,此刻挂在床幔边上,在微风的轻抚下响着清脆的铃音。
转眼间,三日已经过去,谢府无人与莺昭懿说话,丫鬟们都对她这个大夫人避如蛇蝎,生怕沾上她一点,便会被谢长楼盘问。
莺昭懿乐得自在,自娱自乐做了几只花铃铛,正欣赏之际,忽然察觉到一道视线,轻慢地落到她身上。
她几乎不用回头看,就感受出这道视线的来者,是谢长楼。
他居然破天荒地回府了。
莺昭懿摆弄着手里的花铃铛,默了几秒,那道视线实在不容忽视,带着几分微妙怪异,却在她转过头时,倏忽移开。
“……”他到底想干嘛?
莺昭懿也说不上来她的具体感受,她这几日的心情忽上忽下,就仿佛一锅沸水,却被骤然浇了冰块进去,又咕嘟嘟地煮沸,最终归于平静。
她没有再打开过码字APP一次,恍惚间竟然有种在这一纸世界度假的闲适来。
归根结底,她对谢长楼的感觉除却惧怕,其实还有兴奋在里面。那种惧怕带来深入骨髓隐秘的兴奋感,让她猝不及防。
她喜欢刺激,长期的调养身体让她对什么都恹恹无感,平静无波的生活就好似一滩死水,纵使活着,也无半点波澜。
莺昭懿从开始对谢长楼纯粹的惧怕,在情绪冷静下来几日后,慢慢将一部分转变为了刺激。
那惧怕好像绵延不断的电流,划过身体,带来威胁的同时,让她的感官无限度放大,能感受到血液中细小的颤栗。
不可否认,莺昭懿痴迷这种感受。
那朵花瓣在她手里被捏来捏去,揉出了点点汁水,阳光下泛着妖艳的浅粉色。
她的内心很矛盾,既痴迷于谢长楼带给她从未体验过的新鲜刺激,又深深地惧怕着他。
思以及,莺昭懿的目光不自觉追随着谢长楼,但他没有继续停留,很快便离开了,仿佛来过只是错觉。
只余微凉的轻风拂过,卷起片片涟漪。
接下来莺昭懿也并未见到谢长楼,反而又等到了侯爷爹的传话,叫她明日准时到达。
她本想装作不知道,但耐不住天刚微微泛起白肚皮,就有侯府的丫鬟赶来催促,还将马车都备好了。
莺昭懿躲在被子里,泄愤似的滚了两圈,忍无可忍,慢吞吞爬起来,画霜赶紧扶上来,服侍她洗漱。
洗漱完毕,又将她摁在铜镜前,为她梳妆打扮——
铜镜映出莺昭懿的脸庞。
“小姐生得极美。”画霜感叹,递给她吻纸,再给她摹眉。
顺着画霜的话,莺昭懿细细描摹镜中人的模样,发现原主和她长得有三分像,都是明艳张扬的长相,弯弯两条柳叶眉被螺黛描出风情万种的弧度。
再往下落,眼尾上挑,开扇形的双眼皮压不住两点黑瞳,幼态中带了点妩媚,却奇异地中和在一起,一点不显违和,倒是好看极了。
颇有“唇不点而朱,眉不画而黛”之姿,颊边两抹淡淡的嫣红透着娇媚,让人忍不住升起破坏欲。
原主唇线很直,不笑就显得很呆板,莺昭懿眨眨眼,抿唇将吻纸覆上,唇边扬起细微的弧度——
那种呆板的气质马上被高贵骄矜所取代,这是很高级的长相。
可惜,莺昭懿很快便绷不住了,做了个苦哈哈的表情:“怎么搞得这么隆重?”
她看着画霜将她的头用钗子扎成了鸡屁股,不由得疑惑, “不是只是见侯爷吗?”
话音刚落——
画霜恨铁不成钢吼道:“小姐,您记些事吧!今日是侯府设宴,为二小姐寻觅良人的日子。您出了阁,总要扮得风光些,千万不能叫人看轻了。”
她说罢,继续为莺昭懿挽发,动作更为仔细。
“侯府设宴……”
莺昭懿无奈咸鱼瘫,当古人也不是那么容易的,还要日日挽这些朱钗,好像堆了千斤重的铁疙瘩在头上,连动都不好动了。
趁着无聊,她仔细思索,好像回忆起那么点剧情,关于此次侯府设宴——
还是个挺重要的剧情点,关乎《娇雪》男女主的见面,以及恶毒女配的作妖之路。
没错,侯府二小姐,也就是原主的妹妹莺昭雪,正是书里的恶毒女配,她倾慕男主陆川入骨,处处为男女主的爱情之路使绊子。
在宴会上,她将女主哄骗到荷花池救人,却假装失手将女主推入荷花池,再唤与她合谋的一个马夫救起女主,好让女主失了清白,被迫嫁给马夫。
可惜计划很好,却被原主这么个绊脚石挡了路,说原主炮灰,那她真是当仁不让。
她正巧散步路过荷花池,又正巧闯入行凶现场,给女主充当了挡箭牌,两人双双落水。
女主自然有女主光环,而原主作为炮灰就截然相反了。
那马夫认错了人,将原主当作目标人物,动手动脚后捞了上来,但已失了贞洁,成了不守妇道的女子。
另一头,男主则及时赶到,英雄救美从天而降拯救了落水女主。
原主炮灰的既定命运不断延续,她当众落水被马夫轻薄,传到京都贵女圈里,她们皆以原主为耻,觉得她败坏了贵女圈的名声,纷纷与她断交。
谢长楼也因此更为厌弃她,他需要的只是一枚听话的棋子,一个任人摆布的傀儡,而不是无脑愚蠢的菟丝花。
总的来说,此次灾祸间接性酿成了原主最后标准炮灰的悲惨结局。
“小姐,好了。”画霜一句话断了她的思绪。
她往后退两步,献宝似的拉起莺昭懿的裙摆,又替她抚平褶皱:“小姐似画中仙,美轮美奂,决计不会叫众人看轻了去,觉着小姐过的不尽人意!”
画霜知道,自从小姐出阁,京都便不知不觉多了许多风言风语,看小姐笑话的贵女遍地都是。
毕竟谢郎君乃朝中重臣,向来风度翩翩,温柔似水,又不耽于美色,得一众贵女倾心。
突然被小姐占了这大便宜,不少暗自倾慕的贵女都恨极了她,巴不得小姐出丑,被谢郎君所休。
今日,小姐便是去打她们的脸,叫她们知道,小姐容不得她们看轻!
莺昭懿也有些震惊,她从未想到过,原来她打扮起来如此……
端庄中带着娇俏,艳丽中压着清纯,恍若三月寒梅枝头压着的两分雪,沁着冰凉又染着鲜艳。
“叩叩。”门被敲响,“嫡小姐,您收拾好了吗?”
——侯府的丫鬟来催了。
“马上了!”画霜隔空喊道。
外面犹豫了一下:“侯爷说要小姐尽快,有重要的事情交代小姐……”
画霜脸顿时黑了起来,刚准备发作,就被莺昭懿按了下来。
“这就来了。”她深知打工人的难处,也不想为难这些小丫鬟,匆匆忙忙披上外衫,就拉着画霜出去了。
紧赶慢赶,她们去得不算早,侯府上到的贵女寥寥几人,多得还是走动布置府邸的丫鬟们。
侯爷似乎极为重视此次设宴,侯府上上下下气氛算不得轻松,丫鬟们忙中有序,已经大概收拾出了宴会的雏形。
莺昭懿稀奇地多望了几眼,她还从未见过古代的宴会,看着一张张雕花木刻的桌子,还有上边摆盘精致的糕点软酥,不由得期待起来。
她刚想叫画霜寻个理由,先去偷偷拿几个糕点权且垫垫肚子,话才起了个头,便听身后有人唤她:“大姐姐。”
莺昭懿迟钝了几秒,她看着一个明艳的姑娘追上来,她身着粉衣,挽着朝云近香髻,钗着一支繁复的金簪,似乎有意无意将金簪垂着流苏的一面对着她。
那姑娘小口喘着气,笑意盈盈地又唤了声:“大姐姐,可巧了。”
莺昭懿报以尴尬又不失礼貌的笑容,她不记得这是谁。
“爹爹有事和大姐姐说,特意叫我等着大姐姐,一并去寻爹爹。”
——噢,这姑娘原来是原主的妹妹,莺昭雪。
她四下张望,又问:“谢郎君怎么没和大姐姐一起来……可是被要务绊住了?”
“可能吧。”莺昭懿搪塞道。
莺昭雪点点头,简短地说:“画霜,在这等着吧,我带大姐姐同爹爹有话要说。”
说罢,她也不等莺昭懿,转身走在前面,画霜略显担忧,想跟上去,却又有所顾虑,在原地踌躇。
莺昭懿抓了抓她的手腕,示意她放心,随后跟上去。
她们走得不算快,园中小径来来往往的丫鬟纷纷避开她们,很快便没什么人了。
一路上,莺昭雪若有似无的眼神不断往她身上落,现下无人,她索性不装了,眼神含着几分探究,和不尽然的怨念。
莺昭懿当作没看见,但耐不住对方太明显,她微微蹙眉,脚步加快几分。
莺昭雪不着痕迹地翻了个白眼,恰巧被她捕捉到。
这恶毒女配对于原主愚蠢痴傻的形象已经根深蒂固,纵使她的厌恶表露得再明显,原主都不会有所察觉,她自然无所顾虑。
“谢郎君待大姐姐可好?”莺昭雪状似不经意道。
莺昭懿慢半拍开口:“还行吧。”
“大姐姐可得照顾好谢郎君才是。”她叹了口气,“如今我们侯府的把柄捏在他手里,就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看到莺昭懿没反应,她不悦地提醒:“大姐姐?”
“嗯?”莺昭懿慢吞吞地,给了一句冷淡的反应。
惹得莺昭雪一阵火大——
今日不知吃错了什么药,向来听话好掌控的大姐姐好似变了个人,难道是谢郎君对她动心,帮她长了心眼?
一想到陆川哥哥近日一直与那贱女人难舍难分,现下又看到莺昭懿这副怠慢的样子,莺昭雪气不打一出来。
眼看着四下无人,她定下脚步,从袖中滑出一根细长的簪子,顺着莺昭懿的腰际往上攀——
感受到尖锐的簪子,莺昭懿猛然停下来,拉回神游的思绪,回望眼前面容有些扭曲却不自知的人。
“大姐姐,劝你听话些。”莺昭雪像往常一样,威胁着这个胆怯懦弱,不受宠爱重视的大姐姐,“若是惹我不开心了,爹爹定不会轻饶你。”
簪子冰凉一片,莺昭懿难受地往后退了两步。
莺昭雪仿佛抓到她把柄一般,恶狠狠地拿簪子向她的腰窝捅去。
她惯喜欢用这伎俩,簪子尖端较钝,扎人既不会出血,也不会显眼,只是痛感鲜明,过些日子,还会泛起青青紫紫,却不引人注意。
这技俩用在莺昭懿身上,再合适不过,她就算告状,爹爹也不会相信她。
如今她的手高高扬起,簪子尖端对准莺昭懿——
狠狠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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