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身的刹那,伴随着微不可闻的闷咳,南谌脑中警铃大作,侧身回旋踢腿,双臂交叉抵挡前胸,右脚猛蹬,跳出三步开外,瞬息之间,他破烂的僧袍再填新伤,右小臂被砍出深可见骨的一道刀口,血流成河。
偷袭他的人也没吃到好果子,那一脚正中来人前胸,后者倒飞出去,猛喷出一大口血雾,像条死狗一样躺在地上再起不能。
“哐啷”一声,砍伤他的大刀也落地跳了两跳。
此地只有他和柯夏二人,可柯夏刚被他亲手杀死,这人难不成蛇妖化形,斩断头颅还能咬人。
他很久没受过这么重的伤,怒极反笑,撕了僧袍裹紧伤处,迈着优雅矜贵的步子重新踩上柯夏破破烂烂的尸体。
被剖开的胸膛飞速愈合,热血尤温,他在等待,等着看是在诈尸,或是不死之身。
片刻后,停止呼吸的尸体竟然再度睁眼,眼仁突出,青筋暴起,显然正忍受着极大的痛苦,柯夏眼里划过茫然,很明显,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明明死了,却又活了过来。
顺着胸口的脚向上看去,湛然若神的居士言笑晏晏,兴味盎然:“有趣,长生鼎和舍利子,真是有趣。”
躯体不灭,但濒死感如影随形,他喘了口粗气,胸膛如同风箱般哗哗作响,垂眸一看,他的胸口还残留着南谌挖心时的大洞,一呼一吸带动断裂的胸骨活动,好生惊悚的一幕。
趁他无力反抗,南谌将他绑了起来,一柱香过去,他身上的致命伤已然愈合。
“施主,不知小僧可否提一个小小的请求?”他笑眯眯地问,语气中充满了蠢蠢欲动的疯狂。
柯夏双手被反绑,半靠在万年枫上,扯了扯唇角,抬头望天,右腿曲起,悠闲地搭上左腿晃晃荡荡。
“你吃了小僧的娶亲信物,便要嫁于小僧为妻,形影不离,吃住同寝,以及——唯命是从。”
“呸!妖僧!”柯夏骂了句他听不懂的脏话,梗起脖子嚷,“我就不,有本事你杀了我。”
他很快梳理清了自己的情况,吞了不知道是个什么的玩意儿,死两次活两次,现在是真的如这个妖僧所言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了,不过那玩意儿对妖僧好像很重要,能利用一二。
南谌并不气恼,他缓缓蹲下,没有受伤的左手抚过柯夏满是血迹的侧脸,猝不及防抬高手臂一巴掌扇了过去,半张脸肉眼可见迅速肿了起来。
“出家人,戒杀戒斗,施主,莫要引小僧破戒。”
柯夏满不在乎用力吐出一口血,眼神幽暗,转回脸,他微微低下头,假作乖顺,哑声回:“你过来,我告诉你我把那珠子藏哪了。”
南谌狐疑眯眼:“你没吃?”
“障眼法,这都看不出来?”柯夏挑衅地看着他。
南谌笑了笑,左手按在他愈合的心口处,依言靠了过去。
在被咬掉耳朵的刹那前,他一记黑虎掏心,又将鲜活的心脏剥了出来,扔得远远的,本想在那人身上擦擦手,但没有一处干净地,只好作罢,在自己僧袍下摆蹭了蹭。
三个呼吸后,柯夏又一次惊醒过来,大口喘气,这次,他眼里流露出一丝恐惧。
任谁得知自己不死不灭,但正受制于人,都不免惊惧非常,他发誓,一定要将妖僧碎尸万段,否则难解他心头之恨!
南谌捏住他的下巴,眸中闪过一道金光,语气堪称温柔:“施主,你若不愿,小僧只好使些非常手段。”、
圆觉大师圆寂前,曾口述他一段经文,非北苍国皇室得舍利子,此经文念出,可使持有者经脉寸断,五内俱焚,只求速死,不论天涯海角。
乌云蔽月,万年枫叶落纷飞,浊世佳公子手持禅宗佛珠,轻轻启唇,笑如春花般灿烂,空有一副皮囊,内里却比恶鬼更加可怖。
“啊!!!”
惨叫声刺破黑夜,直叫杜鹃啼血,八方哀恸。
“让我死!啊!!好痛!让我死!”
舍利子已然和他融为一体,就算想交,也交不出来,剧痛自四肢百骸传来,生生不息,永无尽头。
佛珠流苏在半空中弹起,南谌弯唇轻笑,嗓音轻缓:“施主,可愿为小僧荡平邪恶、永世为仆?”
柯夏什么也听不清,脑子里只有一个痛字反反复复,折磨不休。“愿!愿!别念了别念了啊!!”
“张嘴。”
嘴里被塞进一颗药丸,带着清新的草药香,那股剧痛如海潮般退去,舍利子又开始为他修复破碎的身体,经脉重接,此时的疼痛根本不值一提。
柯夏张大嘴喘着粗气,眼神锐利,好了伤疤忘了疼,颇有再和南谌打一架的势头,只要妖僧敢背对自己,一定会立马取他性命。
“啪”
一点没收力的一巴掌扇在他另一边脸上,南谌掐着他的耳朵,生生撕开了一道口子,登时血流如注,那枚红宝石耳坠被血滋养,红得发黑。
“大千世界,相遇即是缘,你吃下的丹丸刻有经符,从此小僧与尔心意相通。玄阳和舍利子合为一体,奇哉怪也,如此秘密,小僧心有戚戚,若是不小心说漏了嘴,施主如何自处?”
这点痛不算什么,柯夏被迫跪在地上,俯首称臣,认主仪式被南谌按着头折腾过去,他躺倒在地,倔强地扯出一个漫不经心的笑:“小居士,你真肮脏。不就是枚破舍利子吗?我寻来赔你便是。”
“施主说笑了,小僧并无此意,它既选择了你,那便是施主的机缘。”而这机缘,原本应该是自己的才对。
南谌温柔地摸上他的额头,那里有一朵金色的彼岸花,栩栩如生,在柯夏几次死去时光芒大盛,似乎也在试图挽救此人性命。
有趣,玄阳竟然如此有趣。
他从眉骨摸到嘴角,比羽毛都小心,黑眸深邃眼露慈悲,似乎是真的在为这人感到悲伤,但他其实想的是等兴趣过了,不妨剥下这张绝美的脸皮,以作收藏。
“吾名南谌。”掌住带血的俊脸,南谌含笑说,“不过从此以后,你要唤小僧作主人。”
柯夏直勾勾看着他,侧头在他掌心印下一吻,唇角微勾:“遵命,我的主人。”
身体恢复后,柯夏自行崩断了束缚他的绳索,南谌站在万年枫下,神思飘远,最多还有半柱香。
破破烂烂的玄阳走向自己,袒胸露怀,他这才意识到这人穿着不雅,即使衣裳没坏,也只遮了半边胸膛,精瘦的上半身暴露在外,脚腕上拴着一条被血染黑的红绳,两颗小铃铛叮当作响,玲玲盈耳。
南谌收回视线,后知后觉手臂上的钝痛,若不是他内力强,此刻已经去接断手的路上了。
地上躺着一把身长近二十寸的藏蓝弯刀,也是宝物,不然不可能几乎削断自己的手臂。
见他看向宝刀,柯夏显然也想起来自己拼命砍下去的那一刀,发现南谌嘴唇苍白,右臂无力,他的心情终于好了一点,不就是当奴仆吗,离南谌近一点,杀他的机会就多一点。
捡起匕首和弯刀,柯夏抱胸倚树,幸灾乐祸地笑起来:“主人,外面都是一群吃人的恶鬼,您要躲一辈子吗?”
南谌不在意他的无礼,温和解释道:“万年枫结界已破,躲不了多久,一会儿见到人,你不要说话。”
柯夏嘴唇一翻,南谌转起了佛珠。
他闭嘴了,不就是装哑巴吗,小事儿。
轰隆——
万年枫轰然倒塌,扬起一地尘土,眼前场景几度扭曲变换,两人瞬息之间出现在一处陌生禅院,怒目金刚在后,大门在前,撞钟声响,木屑飞溅,禅院大开。
当外面的人攻破此处,尘埃落地,只见空旷大院中,新鲜尸体躺了一地,两人一站一坐,神情肃穆,盘坐者僧袍加身,年轻俊美,双手合十持佛珠,口中念念有词,立者如雕像,浑身浴血,衣裳破烂,看不清面目,只觉其身上时不时金光闪闪。
镇远大将军打头,马蹄声声,震耳欲聋,大将军骑着大马,绕着两人走了两圈,语气不见丝毫尊敬:“末将萧之荣,恭请四皇子殿下回国。”
门口呼啦啦涌进一堆人,兵匪相对而立,虎视眈眈盯着那如玉一般的居士,见他手臂有新伤,面色纷纷一变。
“四皇子?那个灾星四皇子居然藏在这儿?!”
“什么?他不是死了吗?!”
“早知道他在这儿,打死我也不来抢劳什子舍利子。”
“我想走……看到灾星不会染上晦气吧?”
念完最后一段经文,南谌吐出一口浊气,徐徐睁眼,无悲无喜,佛珠绕上手腕。
萧之荣不耐烦地又喊了一声:“四皇子殿下。”
这时,南谌好像才听见有人说话,思绪回笼,眉宇染上阴郁的色彩,他虚弱地笑了笑,掩唇轻咳,病骨支离,朝不保夕,真真是天妒英才,可怜可悲。
“唉——将军。”
不过转瞬间,他们又想起来,这可是十八年前预言的“灾星”,灾秧如影随形,和他关系亲近的,都会死于非命。
萧之荣不信这些,他这辈子杀了不少人,要有报应早都来了。
柯夏懒懒散散地瞥了装模作样那人一眼,内心狂笑不已,面上却更显凶神恶煞,平添一分肃杀之气,经过他身边,萧之荣侧目而视问:“你是谁?为何在此?”
“将军莫要多虑,此人乃小僧护卫,”南谌递出右手,久等不见柯夏来扶,眸光微动,“凤儿,且来扶我。”
若是不去,这妖僧又得念那狗屁经文折磨自己,柯夏不情不愿搭了把手,刚想使坏拉拽他露骨的手臂,握着他的手腕的手轻轻刮了下,佛珠流苏蹭过,激起他还未平复的恐惧,他狠狠皱了下眉,老实站好,任妖僧装病靠在自己肩上。
虽然此地疑点重重,但还有更重要的事,萧之荣暂时放下疑虑,面色沉沉问南谌:“圆觉大师呢?”
南谌虚弱地靠着柯夏,闻言眉头轻蹙,缓缓摇头:“小僧不知,三日前,住持命小僧在此抄经礼佛,今日还未曾见到。”他看向萧之荣,视线平淡地扫过他身后的兵马流寇,轻轻叹息:“这一天终究还是来了。”
“圆觉坐化,”有声音自众人中传来,“你是不是偷拿了舍利子?”
“对!把舍利子拿出来!”
“你一个灾星私藏舍利子有何目的?”
“交出来!”
哄闹突起,萧之荣大马金刀立于前方,战马喷出两股白气,他横刀怒喝:“不想死的把嘴闭上!”
杀气横生,究竟是和阎王打过交道的大将军,连怒目金刚都能眼也不眨地全部砍死,对上他们这些无名小卒,更是毫无顾忌,说黎明杀,那绝对不会等到天光大亮。
威震四海的大将军一句话控制住了局面,他的亲兵锐利的盯着那些试图偷一杯羹的乌鸦,见之者死,一时间,鸦雀无声。
高僧坐化的消息不知何时走漏了风声,前后不过两个时辰,寒山寺便成为一片废墟,南谌悲苦地闭了闭眼,手指颤抖捻动佛珠。“阿弥陀佛——清缘无能,有负住持嘱托,咳、咳咳——”
喉间涌出一片腥甜,南谌蓦地呕出一口鲜血,被柯夏掺扶着重新盘坐好,丧钟再响,他当着一众凶手的面念起了超度经文。
艰涩拗口的诵经声在尸山血海中破土而出,直上云霄,就连最为罪大恶极之徒都想要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一位高僧飞升了,他的爱徒呕心沥血为凶手们超度,神色悲悯。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位带发修行的四皇子慈悲为怀,若不是百病缠身,说不定日后也能成为一世高僧,死后化为舍利子,引四方哄抢。
萧之荣厌恶地打断他:“四皇子殿下,舍利子属于北苍国,交出来吧。”
南谌垂眸,削瘦的下巴光洁如玉,墨发随夜风吹拂,丝丝缕缕绕上他脆弱白皙的脖颈,身躯摇摇欲坠,半晌,他唇边再度涌出一丝鲜血。
柯夏翻了个白眼,忍不住挑起眉毛,心道这妖僧还装上瘾了,他要是病弱,方才如砍瓜切菜般解决杀手的难道是自己?手都成那样了,还那么能打……
“将军,小僧三日来未曾踏出禅院半步,”南谌扶着双膝,努力撑直背脊,悲愤交加,“三位师兄可以为小僧作证,师兄呢?”
夜风习习,寒山寺最后一脉传人,北苍国四皇子殿下,无依无靠,风中飘零,怔怔地望着萧之荣嘴里吐出三个字:“都死了。”
“怎、怎会?”霎时,南谌浑身失力,悲痛到几乎快要晕厥过去。
“咳咳!是小僧、是小僧害了他们……灾星……”
两行清泪簌簌流下,俊美无铸的脸庞只余痛苦,晶莹的泪珠一颗颗自下巴滴落,情真意切,闻者伤心、见者落泪。
柯夏想到枉死的族人、想到独自引开追杀的母亲,这才没当场笑出声。
萧之荣不好糊弄,不是南谌哭一场就能解决的,他眯着眼睛审视满地尸体,问:“这些人是怎么回事?四皇子体弱多病 ,他们独独找上你做什么?殿下又是怎么在围剿中活到现在的?”
北苍国的四皇子殿下名不见经传,但有一点如雷贯耳,那便是九世灾星,近他者不得好死。
但吃过人的镇远大将军可不信这种神怪传言,南谌一定是在装病,非武艺高强之辈,如何能在十几人围攻下毫发无损?
“毫发无损?”南谌艰难地抬起胳膊,苦笑一声,“小僧废去一臂才苟活至今,将军何出此言?不过是凤儿有些把式傍身,舍命相护罢了。”
给小谌谌颁个小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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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不死不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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