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禾刚踏上街道，就发现锡安已经和五年前大不相同。
过去雾霭沉沉的天空挤满了五光十色的全息投影广告，离他最近的是一个身着洋红色比基尼，留着粉紫挑染公主切的巨大虚拟女人像。仿佛是注意到了殷禾在看她，她低头垂目，不断扭动身体朝他抛出魅惑的暗示。
在她双腿下方是四个流光大字：沉梦荟馆。
殷禾看到不远处停着几辆空置的警视厅巡逻车，不出意外的话，原身的同僚们此时应该就在沉梦荟馆，荟馆的金碧辉煌和殷禾身后路边公共接入舱的的灰暗破败形成了鲜明对比。
好家伙，这区别待遇也太明显了吧！岂有此理！
殷禾甩开步子就往荟馆大门走，却被一个戴着墨镜的光头保镖拦下，被他壮硕的手臂推了个趔趄：“闲杂人等，非请勿入。”
这光头的手臂比一般的练家子还要粗壮上好几圈，上面还布满了不知是刺青还是静脉曲张的诡异纹路。殷禾的太阳穴跳了跳，指着自己头顶的软呢帽说：“锡安警视厅不认识？起开。”
光头嗤笑了一声：“认识。彭部长专门打过招呼，杂鱼与狗不得入内，尤其是您这样的杂鱼。”
殷禾大吃一惊：“你也听到狗叫了是吗？”
话音刚落，光头就撩起一记拳风，朝他脸上抓来。殷禾几乎是靠着身体的肌肉记忆抬出右臂格挡，左手下意识握拳朝光头腹部攻去，却被光头单手抓住。殷禾瞬间感觉到光头的手臂有着非人的力量，随后他绞了双手成X型将殷禾整个人掀飞，让他在空中转了个三百六度的横滚翻。
亏得原身功夫底子过硬，殷禾腰上用力，打挺，落地，差一点刚重生就跟大地母亲来次亲密接吻。
这下可难办了。殷禾上辈子本就不擅长格斗，为了应付拳脚冲突，他还专门发明过一种行为芯片，能够录入他人的功夫连招，不带脑子就能打出一套漂亮的拳法。
现在要靠他自己的格斗技巧，硬闯就成了天方夜谭。
眼看倒计时一点点过去，殷禾突然瞟见不远处的电线杆旁有异动。他定神一看，发现那里站着一个身披斗笠的人，正鬼鬼祟祟朝这边张望。那斗笠他上辈子也很熟悉，是用拟态材料制成，能够随着环境变化材质和颜色。他几个箭步就朝那人窜了过去：“在这儿打渔哪？”
打渔是这类人的黑话，跟踩点儿的意思差不多。
对面没想到会被殷禾发现，斗笠下一张青涩的脸面露惊恐：“条、条子…不对，警官！我还什么都没干啊……”
“诶，我又没说要把你怎么样，你这身上都带了哪些家伙我看看……”
殷禾瞬间对这年轻的小贼上下其手，那张原本就惊恐的脸更加欲哭无泪，只能乖乖像个蝙蝠一样展开自己的斗笠。斗笠下面琳琳琅琅挂满了各式工具：电子脉冲枪、侦查机器人狮蝎三型、电磁干扰罗盘、随行接入舱、“深潜小子”键手掌机、笑气弹……
“你这东西够全的啊。”殷禾感叹道。
小年轻很骄傲：“那是！沉梦这片区肥得流油，是个鹞子都想来吃一口，没点压箱底的宝贝怎么行？”
鹞子，是对这类科技小偷的江湖称谓，他们比一般的小偷眼光更高，偷窃不全是为了讨生活，很多是想测试自己的新发明，又或是在锡安这地方搏得一个怪盗的名号。
殷禾抓起几个看起来能派上用场的东西就往自己的制服里塞，嘴里不忘接茬：“怎么？这地方爆金币很多？”
小年轻也笑了：“不是吧长官，这都不知道，我刚还奇怪呢，难怪人不让你进去……哎呀呀别打我别打，我跟你说还不行吗？这沉梦啊，可是全锡安最顶级的梦碟沉浸场所。今天是名导演华锋的新碟放映会，来的那都是上层有头有脸的人物。军、政、商、娱应有尽有，像什么锡土军校啦，赛博格共进协会啦，放银协会啦。华锋虽然没来，但他老婆在啊！极品一线女明星……”
殷禾瞅着这年轻人嘴角流涎的样子，心想今天总不会遇上他上辈子的老熟人吧。不过他现在顶着这副皮囊，一般旧相识也不容易随随便便就认出他来。他揣着装备就要走，小年轻奋起抵抗就来扯他怀里的狮蝎三型。
“干嘛？想进去蹲几天啊？”
“别的都可以给你，这个不行！”小年轻涨红了脸，“这可是我淘回来的古董，第一骇客殷禾做的原型机，我还没研究出来怎么复刻呢！”
殷禾看着那只大眼睛长睫毛，长得更像年兽的狮蝎，嘴角忍不住抽搐了几下。他什么时候做过眼神这么清澈的东西了？！
他懒得争辩，只要拿到随行接入舱和键手，应该就够用了。他将接入舱、键手、脑机接口迅速链接，原本只有倒计时的眼前瞬间出现了一整套信息界面，目光扫视之处，纷纷迸出各种参数。
光头本来以为那牙尖嘴利的小子走了，正要抽根烟，看到殷禾又大摇大摆地走了过来，心想这小子没完没了，必须动点真格的。他两臂向下方一振，那粗壮遒劲如老树干的手臂顿时皮开肉绽，从血肉里弹出两根明晃晃的钢刀，形似螳螂！随后拉开架势就朝殷禾砍来。
殷禾冷笑一声，手指在“深潜小子”上一阵敲打，眼前冒出两颗红色准星锁定了光头的双手和墨镜。指腹在确认区一滑，光头的螳螂臂刃瞬间迸发出短路的电光，不受控制地在空中乱舞起来。光头竭力维持平衡，却像突然被砍中了要害一般痛苦嚎叫，好像头上扒着什么恐怖的东西，非要把它甩下来不可，没过一会儿，光头就跪倒在了地上，墨镜下面竟然生生流出了两行血泪！
殷禾悠然自得地从光头身边晃了过去，不忘调侃一句：“义体有风险，改造需谨慎。”对付光头这种进行过生物义体改造的人，只需要破解他们义体的权限，再植入一些自相紊乱的指令，他们的战斗力就会轰然瓦解。
过了光头这关，殷禾发现沉梦内部倒是畅行无阻。殷禾一边走过长长的甬道，一边在视觉交互界面调出内部建筑结构图，发现这是一个典型的音乐厅式结构，半圆形多层，他从入口处进来，恰好处于一到两层之间的间层。右侧通往观众席的通道闸门已经封闭，就算他费了力气闯入观众区，要在几百号座位里揪出彭荪估计也够呛。
他转眼望向左侧的另一扇门，这是一个在建筑结构图上外挂凸出的独立房间，如果他猜的没错的话，大概率是中控室或者放映室这种重要的指挥中心。
殷禾眼珠子一转，又在“深潜小子”掌机上快速敲出一列代码，原本沉寂的房间大门上突然亮起一个控制面板，上面的六位数字以惊人的速度进行排列组合，大概十五秒过后，数字停在981634，大门的环形灯带变绿，门打开了。
房间里没有任何动静。只有一台跟过去电影时代老式放映机类似的机器在吱吱呀呀地运作着，反常的是数百条电缆从机器的顶部蜿蜒而出，在空中交织出一张巨大的树冠，从天花板中心的镂空处穿出奔向穹顶，像孢子伞一般链接着剧院内数百人的脑机接口。这应该就是共享梦境的机器了。
殷禾掏出刚从鹞子那里拿到的电磁干扰罗盘，心中默念一声对不住了，就把罗盘往机器上一贴，迅速蹲下躲过了炸开的一圈电磁力场！
轰鸣的机器运转声陡然停止。原本寂静黑暗的荟馆内陷入骚动，环形台子上的射灯一圈一圈地亮起来，放映室也突然洒下刺眼的白光——殷禾的眼睛还没习惯突如其来的强光，就听见匆忙的脚步声正朝自己这边赶来。
“什么人？！混进换境室里是想做什么？！”殷禾听到了一个令他生理性反胃的名字，肯定就是原身的死敌彭荪那厮了——他正带着手下一帮小喽啰，手持神经麻醉铳将殷禾团团围住。
“是你？！”在彭荪的计划里，漆泽现在应该已经是一个死人了，所以看见殷禾顶着那张他讨厌的英俊面孔出现在眼前，彭荪还是脸色微变。身后的马仔更是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殷禾正要出言嘲讽，却听彭荪高声喊道：“好啊，身为警探却敢虐杀普通公民……”
这厮是放弃抵抗，打算自首了？
殷禾朝彭荪走去，心想麻溜点解除自毁程序，也不是不能饶他一命，一枪麻醉炮却打在他前进的路上：“你再动一下，我们有权当场把你击毙。”
殷禾很茫然，这才顺着马仔们惊悚的目光，回头朝身后看去。原本隐没在黑暗中的情绪控制台旁，不知什么时候突然多出了一个人。
那人双膝跪地，双手高悬作抓握状，身体前倾，像在虔诚地忏悔着什么。
他的颈部以上空空荡荡，只有断头处的残血还在如黑蛇般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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