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涟漪是被一阵喧嚷声吵醒的。
她不耐烦地在床上翻了个身，窗户未关，愈发嘈杂的动静搅得她完全没了睡意，这才不得不坐了起来。一头乌黑长发如瀑布般垂落，她顺手将鬓角处凌乱的发丝给揉顺。
这是睡了多久。
她也不太清楚。
那天晚上……
陆无眠渡了很多很多灵力给她，大方到她都快要不认识他了。她随意地动了动四肢，身体已然恢复如常。
这个人……还真是……
一缕清风徐来，床上的纱幔轻曳，日光从窗檐照入，被镂空细花的纱幔筛成了斑驳的浮光，洒落在少女的前额。
暖洋洋的，很舒服。
健健康康，无痛无伤的状态。
沈涟漪这才满意地起身，朝外走去。
方推开门。
一时间，沈涟漪被突然照入眼中的灿烂日光给刺到。她不舒服地微眯眼，伸手去挡，在阳光映射下，皓腕白净纤细，露出剔透细腻光泽。
适应后，她缓缓睁开眼，这才看清楚眼前的景致。
院子里，涌入了一群她不认识的人。
她们都穿着浅黄色衣衫，统一的双丫髻，姿态比普通侍女多了几分轻渺飘逸之姿，想来都有一定的修为。
只不过陆府的侍女，不都是身穿浅蓝色的衣衫吗？
“沈涟漪，你怎么醒了！”
陆无双不知道从哪里蹦了出来，身子灵活一摆，晃动到她正对面。咧起嘴角，露出一排白净整齐的牙齿，冲她咋呼呼道：“小爷我方才还在同阿姐打赌，你这次要睡多久！”
“你怎么不多睡一会！小爷我可是赌了一个月呢！”
沈涟漪眼皮一跳，一点都不想搭理这个混小子。
睡一个月？
怕不是等着她四肢退化。
视线方一转，她便注意到还有一个人乖巧地跟在陆无双身后。
瞧着年岁应该同陆无双相差无几，似乎甚至要比陆无双还要小几岁的样子。穿了身浅黄色的广袖锦袍，圆溜溜的脸蛋稚气未脱，眼神正满是好奇又是震惊地盯着她打转。
还未等沈涟漪开口询问，洛为轩眨巴着圆圆的大眼睛，主动冲着沈涟漪甜滋滋地笑道：“无双表兄，这位姑娘生得好貌美，是哪家姐姐呀！”
方一笑，甜甜的酒窝同可爱的虎牙便显现出来，多了几分俏皮。
生得同迎春年画上的福娃娃般。
陆无双狠狠地瞪了眼洛为轩，伸出手指，狠狠地弹了弹他的脑门，警告道：“什么好生貌美！她是小爷我父亲乃至整个陆府的的救命恩人，姓沈名涟漪。”
“你小子，给小爷我放尊重点！”
洛为轩听后，极为配合，恍然大悟地发出长长的一声“哦”，尾音糯糯的。
转而，他笑容更加灿烂，星星眼般望着沈涟漪，“涟漪姐姐，原来就是你救了姑父，涟漪姐姐你可真厉害！”
一口一个姐姐的，瞧着还真是天真可爱的模样。
但人向来不可貌相，这个道理沈涟漪可是知晓得透彻。她可不敢真的相信他，讪讪地咧了嘴笑，也算是回应了。
转而。
她正色，问向陆无双道：“你父亲的毒可有解了？”
陆无双倒是很受用沈涟漪的关注在他身上，轻微地点了点头，回复道：“服了丹药后神志已经清楚了。”
“那就好。”
就在沈涟漪方一顿住时。
那洛为轩像是抓到了机会，将脑袋凑了过来，兴致高昂道：“涟漪姐姐，听说你那天晚上，一剑直接挡住了那黑衣老者的剑招。那可是大乘九境的剑势，你是如何做到的哇！”
“有机会，我们比试比试！”
沈涟漪神情微顿，自如地追问道：“你是如何知晓的？”
昨晚之事，极其隐蔽。
更何况，凭借陆无眠的手段，怎会轻易让这消息流露出去。
这些日子来，陆家就连陆屿桀中毒一事都未曾公之于众。也只是到如今快要解毒后才堪堪透露了零星消息出去。
陆无眠可不是傻子，在这个紧要关头，怎会轻易将陆府推向风口浪尖。
陆家她还能理解。
为何，还有她……
接住那黑衣老者的剑招？
沈涟漪在心中轻嗤，她可并未从黑衣老者身上讨到任何好处。反而得了个万剑穿身，命悬一线，如何谈得上这娃娃口中所说的那般厉害。
“大家都知道哇！”
洛为轩不解，模样却又似打心底为她高兴一般，脸颊肉嘟嘟，满脸堆笑，“涟漪姐姐，你如今可真是在东陵出名了。金丹九境对上大乘九境，那可是天壤之别，必死无疑的局面！”
“可涟漪姐姐不仅打过了，如今还完好无损地活着。”
“这可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九州头一人呢！”
陆无双很不爽这洛为轩一脸谄媚的模样。
他还没感叹了，这小子凑什么热闹。
于是，陆无双眼神颇有几分幽怨，贱兮兮地挑拨道：“洛为轩，那小爷问你，沈涟漪同天主相比，谁更厉害啊。”
话音方落下，洛为轩便立刻坐不住了，嗓音带着些许着急，脆生生地反驳道：“那怎么能比！”
随后，他扳着手指，满脸骄傲道：“当今的天主可是九州的剑道魁首。”
“天主七岁握剑，十岁入金丹境，十二岁入云巅剑冢收服化古剑，十四岁入大乘境，十五岁拜入谪仙叶不知门下，十六岁在天一台设下千金赌局，打败天下无敌手，成为当之无愧的剑道魁首，二十岁继位少天主，到如今稳坐天主之位，统领九州。可谓是天纵英才，吾辈楷模！”
小小的脸蛋，满是崇拜。
随后，他似乎又意识到了什么，不好意思地冲沈涟漪傻笑道：“涟漪姐姐，我没有说你不好的意思哈……只是天主他太厉害了！”
沈涟漪脸颊僵硬地抽了抽。
这小子是进了什么邪教吗？
对她以前的事迹简直是如数家珍，这么一大串，事无巨细。几岁破境她自己都快要记不清楚了。
沈涟漪抖落一身鸡皮疙瘩，又干笑好几声才缓过来。
倏忽间。
意识到了一个问题，沈涟漪问道：“我睡了多久？”
“一周。”陆无双挑眉道。
一周？
那不是代表着群英试炼马上就要开始了？
怪不得陆府涌入了这么多其他人。
群英试炼是当今天主继位以来设下，每三年举办一次。
天下英才，不论出身，不论族群，皆可报名参赛。以四人为一对，通过初赛积分形式筛选出前三名进入万象秘境。
最终成功突破万象秘境历练的那一组，可以前往云都，在朝拜会上面见天主。
每年一度的朝拜会上。
天主，八大世家，文武百官，旧贵族，九州各宗门，妖族，各方势力齐聚。
这也同时代表着。
获得魁首之人可以借此机会，入天外天，效力于各方势力，为自己挣得一席之地。
而她要在哪一日，在众目睽睽之下，在各方势力的见证下，拿回一个属于她的公道。
当然，还有她的身份。
今年的群英试炼，正好轮到了八大世家的陆家主持。
这也是沈涟漪，不辞辛苦来这东陵都城，费尽千方八计接近陆无眠，想要获得他信任的原因。
四人组队，想要进前三，每一个队友都必须是该领域绝对的强者。她在九州认识的人屈指可数，陆无眠是她能想出来的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
沈涟漪试探地问向洛为轩：“小公子可是来参加群英试炼的，报名可截止了？”
洛为轩不假思索地点头，“对啊，再过三日，群英试炼便截止报名了。”
三日，那还有时间找人组队。
松了口气，沈涟漪忽觉肚子传来一阵阵咕噜声。一周没吃东西，如今一觉醒来还真有点饿得慌。
陆无双见沈涟漪蹙紧的眉头，以为她还未好透，语气紧张道：“你怎么了？”
“要不要小爷再去把赵医师叫过来，给你看看？”
沈涟漪紧急伸手制止，生怕这个莽小子一个瞬移就不见人影了，不好意思地笑道：“可有吃食，我饿了。”
陆无双脚步顿住，沉默。
还是洛为轩反应灵敏，从错愕中反应过来，笑容灿烂，“涟漪姐姐，这不就赶巧了。我今日正好到，还带了我洛家顶好顶好的厨子大叔，我这就让厨子大叔给你露一手。”
陆无双想要制止。
“好呀！”
谁曾想，沈涟漪快她一步。
她想，世家大族的厨子，自然不能差，今日定然有口福了。
陆无双躲避着沈涟漪的视线，想要逃跑的脚已经蠢蠢欲动。
洛为轩先一步抓住陆无双的肩膀，热情地邀请道：“无双表兄，一起呀。”
这下子，陆无双只能讪讪地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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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不过片刻功夫，四方桌上就已经摆满了各色各样的菜肴。
而这些菜肴都有统一的特点，青玉色的碟子里红油滚烫，还铺满了晒干的红椒，一片红通通。还未入口，便已经能感受到扑面而来的冲天辣劲。
沈涟漪僵硬地看向陆无双，眼神中满是震惊和无措。
洛为轩，看着软软糯糯的豆包一个。
谁能想到啊！
这人是吃辣椒长大吗？
陆无双咬牙切齿，凑近低声道：“要不然他走到哪都带着他那个破厨子干什么！”
果然，人不可貌相，人不可貌相啊……
老祖宗的话还是非常有道理的。
沈涟漪长呼出一口闷气。
很快，洛为轩端着最后一碟菜肴，热情地一一介绍道：“涟漪姐姐，这个是辣菜，麻辣肉片，花椒豆腐、辣鸡丁、荔枝腰子、还有这个萝卜笋肉丝。”
还真是，连菜名都离不开一个辣字。
沈涟漪尽量露出一个妥帖的笑容。
洛为轩眼睛亮亮地盯着，又夹了块腰花递过来，“涟漪姐姐，你快尝尝这个腰花，又嫩又香又有味，我家厨子大叔做的那可是九州一绝，无人能比！”
沈涟漪连连摆手，极其礼貌地拒绝道：“我不吃内脏，洛公子，我自己夹菜就行了。”
在洛为轩热情倍至的注目下，沈涟漪只好硬着头皮夹了筷离她最近的萝卜笋肉丝，笑容勉强地浅尝了一口。
方入口，直观的感受就是鲜香，又带着丝丝难以察觉的甜，辣味反而只是辅助。脆脆的萝卜丝混着笋丝，还有肉丝，一条条都裹满浓郁的酱汁，越咀嚼越香，简直是唇齿留香，回味无穷。
“好吃耶！”沈涟漪发出了第一句惊呼。
“是吧！”
洛为轩眼睛瞪得像铜铃，像是找到了同道中人，激动之情溢于言表。
陆无双看着两人一来一往的，觉得自己遭受到了背叛，表情愤怒中带着几分古怪，握着筷子迟迟不敢动手。
另外两人直接默契地忽略了陆无双。
洛为轩兴致勃勃地继续介绍，圆鼓鼓的手指着麻辣肉片，道：“涟漪姐姐不爱吃内脏，那你尝尝这肉片，同样的又香又嫩！”
心中顾虑渐渐消除，沈涟漪毫不豫犹地点了点头，主动将自己的碟子递了过去，接住洛为轩夹过来的肉片。
她发现，这菜肴只是外表看着吓人。
实际上又鲜又香，味道浓郁，反而是没有那么辣。
“洛为轩，你眼光真不错哇！”沈涟漪由衷感叹。
夸赞的话出口时，沈涟漪冲洛为轩璨然一笑。视线所及之处，好巧不巧，正好看见陆无眠无声站在院子里。
逆着光，他整个人陷入一片暗沉的阴影中，瞧不大清他是何神情。
陆无眠怎么来了？
无声中，沈涟漪笑容僵硬，握着筷子的手顿住。
洛为轩注意到沈涟漪的异常，只不过他的座位背对着院子，并不清楚为何。一边马不停蹄地给沈涟漪夹菜，一边诧异地问道：“涟漪姐姐，你怎么不吃了？”
余光扫去，沈涟漪看见陆无眠要离开。
还是正事要紧！
沈涟漪恋恋不舍地放下筷子，起身道：“洛公子，我还有要事。你们先吃，不用等我！”
旋即，她急忙去追陆无眠。
“陆家主！你等会！”
才眨眼的功夫，这人怎么走得如此之快。
好在，陆无眠停了脚步。
沈涟漪缓了好几口气，才抬眼看向陆无眠，主动上前一步道：“陆家主，我有要事同你说。”
突然地靠近，陆无眠都能闻到沈涟漪身上还未散的红油味。
想到方才三人熟稔相处的场景，他眼睫微垂，眉头轻蹙，面上自始自终透着克制的冷淡和疏离，冷冷地蹦出一个字，“说。”
沈涟漪却迟迟未张口，只是抬头，一动不动地盯着陆无眠。
方才靠近的那一瞬间。
她仿佛闻到了一丝血腥味，在淡淡的熏香中格外地凸出。
这六年来，她拜师温行远，学医练毒，温行远的要求极高，她的五感早已被训练到极致。刚才的血腥味是被佛莲香刻意遮掩住的，若隐若现，带着莲花的清香，同她身上菜肴的红油味全然不同。
据她所知，陆无眠虽洁癖，但不爱熏香。
犹记得，她方嫁给陆无眠时，为避开他，房间，衣裙，日日都用熏香熏着，甚至连梳头都是用篦子浸着梅花油，生怕这人心血来潮同她靠近。
好在这人根本就不想同她打交道。
只不过，他是受多重的伤，以至于用熏香遮掩？
沈涟漪不大肯定。
九州之内，能伤他的人屈指可数，就连当年的她都是侥幸。
即使如今的陆无眠双手无法握剑，可他身边密不透风的影卫，出神入化的灵阵术法，还有化神境的修为。杀手还未靠近，轻易便能夺了他的性命。
“你受伤了？”
被分了神的沈涟漪诧异地问出口，望过来的神情似是关切。
陆无眠错愕地看向眼前之人。
和煦的春风拂面，日光下的她，精致秀丽的五官如水墨画般，眉眼之间是用墨笔精心勾勒的美，琥珀色的眼眸水润清澈，望过来时满是真挚。
禁制处微微传来发烫的感觉。
如幽静湖水般的眼眸，轻易便泛起阵阵涟漪，漾开层层波浪。
而谢均的出现，瞬间打破了一切。
他斟酌再三还是禀告道：“家主，五生堂的堂主来了。”
“伏洲？”沈涟漪注意力被转移，不解道。
他怎么来了？
沈涟漪刚想动，却被陆无眠困住。
他桎梏住她的手腕，骨节分明的手紧紧地攥紧，幽深静谧的眼眸中，水波凝皱，似是很不悦她突然的变化。
沈涟漪以为陆无眠仍在怀疑她，坦诚地解释道：“陆家主，我同伏洲的确认识，我也并没有想隐瞒这个关系。”
“那日五生堂竞价，陆家主你也在，自然知晓若是我不抬高竞金，黄昏草必定落到他人手中。两万灵金不好筹备，由我出面劝说，伏洲看在我的面子上，定会再宽限你们些许时日的。”
一番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的话语，陆无眠的确也松手了。
沈涟漪离开时，不经意间看了眼陆无眠，心里却越发不安。他的眼神，阴冷寒凉不减反而更盛，其中似乎还参杂着被压抑的戾气，朝她席卷而来。
明明已经解释得很清楚了，她怎么感觉陆无眠好像还有点生气了。
……
她似乎，越来越看不透他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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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第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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