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段长长的台阶，墙壁和地面都刷成了雪白色，极其刺眼，也容易对走在其中的人在精神上产生压力感。
沈缇在第一级台阶前停住，他只是觉得周围的环境有些晃眼，多停顿了两秒，身后跟着他的士兵就紧张得攥紧了枪。
“指挥官，”士兵的声音带着一丝没掩藏好的颤抖，“请您前进。”
沈缇摇摇头，淡淡道：“你太慌乱了，士兵，我只是担心摔跤。”
他抬脚缓缓走了上去，一级两级三级……稳稳地走着，士兵发现他没有任何逃跑的意图，松了口气。
气流从鼻腔滑出的声音极其轻微，因为沈缇五感异于常人，所以即使士兵带着厚实的面罩，一路上也将士兵的各种情绪变化都听进了耳朵里，这孩子的呼吸一直不太稳。
监管局为了防备沈缇，每隔三天就将他身边的亲随全部换上一轮，而由于现役军人在战争中数量锐减，这种清洗制度运行起来越来越困难，沈缇怀疑今天新被派来跟随他的这个士兵甚至没上过战场。
也许只接受了简单的培训……知道怎么把沈缇塞进拘|束|衣里就够了。
“对不起，指挥官，”士兵平复呼吸后，在沈缇身后突兀地道歉，“今天上任是我第一次离您这么近，从小您就是我的偶像……”
“别说了，士兵，回避原则。”沈缇头也没回地打断了他。
根据监管局专为沈缇制定的那本厚厚的法典，如果沈缇和划定范围外的人交流超过十句工作外的话语，他和此人都要接受严格的审查，此人也会被监管局要求回避出有关沈缇的一切事务。
这都是为了孤立沈缇。
台阶一眼望不到头，通体的雪白色也几乎看不清分界线。
士兵张了张唇，成了先被环境压迫到难以呼吸的那个人，他明明事先接受过训练，专门针对沈缇的设计理应对他没有作用。
或许是因为走在前面的，那个冷漠的身影，比他想得还要更不近人情一些。
“我……”士兵还是在窒息感中开了口，声音低沉，“指挥官，您不用害怕，如果您摔倒，我会及时接住您的。”
这话实在是太狂妄了，沈缇一人一枪屠了整个污染区时，沃伦估计还没出生，可沈缇几百场以弱制强的战役流传下来，在末世里长大的沃伦不可能不知道。
红发指挥官终于回头看了眼士兵，从全副武装到几乎成了个黑桶的士兵身上也看不出什么，他微蹙起眉，最后还是选择什么也没有说。
这里处处都是监控，就从士兵胸前戴的那个纽扣型监视器来看，已经闪起了警示的红灯，沈缇只会说多错多。
但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才会认为沈缇脆弱得需要保护？
难道监管局又把某个他救过的小孩送来了么？沈缇想，上次的试探居然还不够，他们仍认为自己会找尽机会拉拢亲随。
沈缇疲惫地闭上眼睛，依靠感觉在台阶上行走，他真的很累，但整个人类联盟没有一个人信。
指挥官的步伐在不自觉加快，身为人类最强的沈缇很容易就能甩掉士兵，一旦他松懈了克制本能的习惯，普通人完全追不上他。
但士兵没有出声，体质是让他入选沈缇亲随的唯一原因，他能勉强不喘气地跟上沈缇。
也没有提醒指挥官，他已经意识到了自己的僭越。
士兵到底是太年轻了，沈缇仅仅只是不理他而已，就让他无所适从。
和人类的神话见面是士兵从小就梦寐以求的事，从入选那天开始他就激动得睡不着觉，现在的情形与他所设想的其实也没有太大差距。
占据视野里的，只有指挥官披在脑后的深红色长发，如火焰一般耀眼的颜色，是许许多多士兵在绝望的战争中坚持下来的信仰。
即使指挥官的性格是与发色截然相反的冷漠，每个人都能找到理由劝说自己，那一定是因为指挥官见过太多死亡了，整个联盟里被指挥官亲手从战区捞出来的人就不计其数，又有多少人被指挥官注视着永远闭上眼睛？
所以……是人类赋予了指挥官太多责任，他们剥夺了指挥官的情感，将沈缇制造成冷静克制的神明。
这种观念几乎流行了整个战争期间，没有人不会在见过沈缇之后成为指挥官狂热的信徒，生命奇迹在沈缇去医院慰问后屡次发生，当时最夸张的谣言是，有一具死不瞑目的尸体被沈缇盖上眼睛后活了过来。
后来得到证实，这人事先知道沈缇要去为死者哀悼，甚至化了个妆钻进尸体堆里，他居然真的因此碰到了沈缇的手，让包括士兵在内的无数人都嫉妒不已。
现在，那双白皙修长的手就在士兵眼前晃动，他真不敢相信这是一双能拿起激光枪的手，纤细的五指更像那群躲在温室里的贵公子的手，看起来连重一点的水瓶都提不起来，应该去弹个钢琴什么的，供人欣赏。
“士兵，盯紧指挥官的后脑，你的枪口要对准那里，而不是指挥官的手。”
冷冰冰的机械女音在士兵耳边突兀响起，带着一小段刺耳的电流声，穿透士兵越来越重的心跳声，猛地激醒他出神的意识。
这是基地AI在检测不规范行为时进行的自动修正，沈缇也受到了警告，他按了按佩戴的耳机，长长舒出一口气。
沈缇受到的电流惩罚比士兵要严重得多，太阳穴像被针直直扎穿而过，好在他已经习惯了。
“我走太快了，抱歉。”沈缇停在楼梯中段，等待士兵调整状态。
指挥官的脸色一定比刚刚更苍白了，虽然士兵只能去看沈缇后颈的线条，但他努力用余光去瞥沈缇的手，垂下的指尖在刚刚颤抖了一会。
因为步伐过快就受到了惩罚，如果让以前的士兵知道这件事，他会像个孩子一样扑到妈妈怀里痛哭，然后一封封地给联盟写信，痛斥他们的残暴，怎么能这样对待沈缇大人？
但此刻，虽然心疼的情绪仍然攥住了士兵的心脏，可他看着指挥官停下脚步，更多的是感到庆幸。
人类仍然有办法控制住沈缇，这真是太好了，感谢……以往士兵不管发生什么好事都会感谢沈缇，那么现在也还是让他感谢沈缇没有反抗吧。
就算沈缇不愿意理会他又如何，沈缇完全不可以甩掉他，还要停下来等待他，士兵阴暗的想法像一个跟踪狂。
“我没有关系，指挥官，”士兵说道，这下他音色里的颤抖都是因为快意了，“虽然是您的错误。”
后面那句话实在没有必要，士兵是无意识地脱口而出。
沈缇点了点头，没回应什么，继续前行。
士兵面罩下的眼睛微微瞪大了，沈缇又只是点点头而已，对他如此冷淡。
跟他循环过几千次的那个视频如出一辙，在那个领头的抗议者高高举起手臂后，所有人齐声怒吼——沈缇，全都是你的错！
他们的指挥官安静地站在台前听他们吼完，在全人类的目光下，点了点头，说是。
就是这么的冷漠淡然，面对声势浩大的质问没有任何情感波动，人类曾自欺欺人地认为是指挥官性格如此，或者是创伤后应激障碍什么的，从没有因此责备过指挥官。
他们自作多情到遗漏了最有可能性的那个原因，那就是沈缇根本就没有人类的情感。
是的，不是人类的错，也不是战争的错，是沈缇自己的错。
台阶走到了尽头，沈缇在白色的大门前站定，圆形的识别装置浮出底座，绕过沈缇飞到士兵面前。
沈缇的亲随一批批更换，生物识别的密码也跟着更新，流程十分繁琐，但必须这样做。
因为人类基地里所有识别装置都不能被沈缇使用了，机器只能识别出人类的DNA。
而沈缇他……不是人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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