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问题压在她心里很久了。
所有人都在告诉她,她就是一个可笑的替身。她可以不听不看不在乎。
但她有权知道真相,有权决定去留。
这个真相,她要从初尧口中亲耳听到。
清漪无视徐怀澈,转身冷漠地往里走。
每走一步,就更接近“真相”。
走到初尧房门前时,她停顿住了。
若他承认了,她真的想象不到自己会做出什么。
将他挫骨扬灰吗,可是他确确实实是因为她身受重伤。
但就此原谅,当作一切没发生过,像个傻子一样继续活着,她也会瞧不起自己。
清漪低头苦笑,伸手推开了门。
不该犹豫的。
她屏息走近,床那传来低低的咳嗽声。初尧正在给自己包扎手腕上的伤口,绷带的一端被他咬着,另一端在指尖缠绕出一个蝴蝶的形状。
清漪就这么看着他失败了一次又一次。
随便打个死结就算了,这种可爱的形状在他身上显得很诡异不是吗。
可细细回想,只要是初尧自己包扎的永远是这个形状。
为什么呢。
实在看不下去,清漪走近坐在床沿,一把拽过他齿间的绷带,替他打成蝴蝶的形状。
初尧诧异地看着她,尽管手腕的伤口被她粗鲁的动作擦到许多次,痛的他呼吸全乱,还是顺从地由着她来。
他们都没有说话。
清漪赌气地将他的手往被子上一丢。
初尧轻笑,施法将所有脏污血迹清理干净。掀开一侧被褥,轻轻拍了拍床。
“要不要上来休息一下。”
清漪疑惑地看他,他又说:“你已经一个月没有合眼了,我虽然昏迷着也还是能看见的。休息一下吧,你太累了。”
听他这么说,她真的觉得浑身疲惫。
清漪蹬了鞋,身体往被子里塞。初尧也躺下,本就没有束起的秀发散了一床。
她枕住他的青丝,如绸缎,感觉不出什么,但又无处不在。
被子里的温度有点高,清漪像肚皮朝上的虾爬子,僵硬又笔直地躺着。
这感觉有些奇怪,和初尧一起盖着同一床被子躺在床上,说不出来的违和。
奇怪到她原本准备好要杀人的气势灭了一大半。
突然,一只手轻轻搭上她的腰侧,像一片羽毛,在她极度敏感的时候,让她忍不住想要尖叫。
初尧凑近,呼吸打在她的肩上。他的手往上,一下下轻柔地顺着她的背。
“很紧张么。”他问。
清漪用余光打量他,他闭着眼,像是习惯了这种动作,做得无比自然。
分明是第一次离她这么近,还是在床上。
初尧笑道:“你可以把我想象成一只小猫或者小狗,但我不会像它们那样闹你,你可以安心睡一会。”
清漪炸毛。
她觉得自己更像小猫,被人揪住了脖子后面的软肉就动弹不得。
初尧再次出声:“我知道你想问什么,可是我有点累了,可以让我睡一会吗?”
呼吸声逐渐沉稳,在她的不近不远处。
清漪不由得转头看他,视线描绘过他脸上每一寸。与他日夜相处,应是无比熟悉,真当如此近距离地看着他,反而觉得很陌生。
她能看清他脸上的绒毛,浓密的睫毛。
以及没有血色却在她眼里透着刺眼的红的嘴唇。
她发觉,好似并没有对他很熟悉。
身后的手渐渐停止动作,她得以放松,在他怀里动了动僵硬的身躯。
清漪转身,与他相对。伸出手指轻轻在他脸上刮蹭。
他太瘦了,一点都不舒服。
吃饭时从来只顾着给她布菜。更别说数次受伤,若他不是神,每次都能直接夺了他的性命去。
全然不顾自己。
清漪缩回手,学着他的模样,将他抱紧。
她闭上眼睛,轻声说:“我只信你。”
不管旁人怎么说,怎么看待他们。
她只知道初尧绝对不会骗她。
在清漪的呼吸声逐渐平稳后,初尧睁开了眼睛,不聚焦的视线扫过房中每一处,最终汇到她的头顶。
时间无限延长,他轻轻抚着她的背,不知疲倦。
不知过了多久,清漪醒来时觉得浑身舒畅。她仍窝在初尧的怀里,保持着睡前的姿势。
她立马将他推开些,装作无事发生般仰天看着床顶。
“醒了。”初尧笑,“要听听我的往事吗?”
清漪睨他,说:“在天牢里,我都知道了。”
她经历过,能与他感同身受。
那些不为人知的,极为悲痛的曾经。只要略微触碰到那部分记忆都能引起一阵直击灵魂的疼痛,他是怎么笑得出来的。
“不。”他轻声,“是在那之后,我的故事。”
他的声音从未有过的沉寂,像是无人踏足的秘林。薄雾笼在他的眼睛上,等待有人能够穿过重重阻碍,去到他的身边。
这个人,会是谁。
清漪点头。
初尧学着她的模样,双手交叠在腹前,看着床顶,嘴边笑着说起往事恰似回到了过去。
“其实我没有多在乎天帝对我做的一切。”他说,“那时什么都不懂,以为这是每一个生命降临在这个世界必须经历的。”
懵懂无知,七情未开。是善是恶,他分不清。
“过了多久我也不知道,直到一次仙魔大战,天帝将我从天牢中放出来,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光明。”初尧顿了片刻,继续说,“那次大战仙界不敌,死伤惨重。天帝将我推到众魔面前,掩护着尚且存活的仙者撤退。我被操控着,没有意识。”
清漪感到喉咙发紧,扭过头不看他。
“我以为我会再度回到天牢,继续过之前的生活。大战结束后,神明从人界带来一个小男孩。”初尧笑了一声,“就是陆祈安,他天资聪颖是注定成神之人。他们给予我全新的人生,陆祈安很聪明,教我四书五经,让我理解三界。也是他告诉我,那场大战仙界大胜,是我重伤了魔界之主。”
“——白宛。”
又是白宛。
清漪猛地看向他,毫无防备地撞进他的眼底。
捉摸不透的雾散了些。
初尧:“陆祈安于我亦师亦友,我也逐渐明白我的处境,所以天帝仍需要我的血,我也没有反抗。”
如同长期处于压迫状态下的野兽,已被驯化,只能感受到恐惧却无法逃离。
他的身躯活于阳光下,灵魂仍处于黑暗。
“我懂了善恶之分。神说我大劫未临,陆祈安便提前为我做准备。我以为我的劫就是天帝,直到我遇见了……”
手心很痛,在不自觉中,锋利的指尖陷入掌心。
清漪头皮发麻。
再往后该是那人出现了。
“在我参与的第一次仙缘大比上。”
被褥中的两具身体靠在一起,清漪能感受到他身上的温度,以及他拼命压制的颤意。
她不为所动,指尖陷入掌心更深。淡淡的血腥味经过温度的催发变得刺鼻。
忽然,初尧的手包裹住她的,轻柔地掰开她的五指,与她十指交缠。
他在笑,眼底有她分不清的期待。
劫数得以生根,其实早在许多年前就埋下了名为“恨”的种子。
无人知晓,初尧作为初神,拥有窥视自己未来的能力。
可他无法回归九重天,神力亦无法通天。
少女身着红衣出现在他眼前的那刻。
神力乍现,天命终显。
他看见了——万劫不复的未来。
初尧突然收起笑意,问:“你在恨我吗?”
清漪说不出话。
之后的事她从揽月口中已经得知。
所有的爱都是欺骗,所有的好都是虚妄。
他难道就不恨吗?
可是没有感受到爱的他,仅仅是一点小恩小惠,都足以让他抛弃自我,为他人而活。
“你觉得我该恨你吗?”清漪动了动手指,没有抽出来。
初尧执起她的手,放在他的心口。指下心跳与她呼吸起伏保持同频,她不自觉想靠近再靠近。
“这里还有一滴心头血。”他闭眼,“如果你恨我的话。”
恨也好,爱也罢。
他只庆幸,能够懂得这些情感。
清漪缩起手指,探入他的肌肤下。心脏跳动得更快,像是近在咫尺。
初尧在笑。
她停止动作。
“若我一直活在天牢中,我大抵不会有这么多**。”他说。
黑暗最惧怕光明,也最渴望光明。
红衣少女就像刺破黑暗的黎明。
窥见天命的那刻,他知道属于他的光明真正到来了。
初尧睁眼,颤抖着触摸她的脸。
“我知道爱很难产生。”
“所以……恨我吧。”
四周忽然很冷,即使在被褥下也汲取不到半丝温暖。
“可你对她的爱,很容易就产生了吧。直至今日,没有丝毫减退。”
哪怕清漪不理解,也能感受到他足以毁灭自己的情感。
那恐怕就是爱。
初尧沉默,唇抿的发白。
清漪觉得好笑:“你说你能感知到外界发生的事,那陆祈安同我说的话你可都听见了?”
他点头。
“好。那我问你。”清漪呼出一口浊气,“灵湖菡萏无法化形,是你用初神血浇灌万年,才使我化形,对吗?”
初尧垂眸,再度点头。
“那么。”
清漪握拳,根本止不住满身煞气。
“是因为太过怀念你曾经的弟子,才这么做的。”她摸到床上的弯金短刃,“是,抑或,不是?”
一声轻笑打在她的灵魂上,他眼睫颤动,呵出一气:“……是。”
天地都在旋转。
一把火将为数不多的理智全烧了。
清漪掐着他的肩膀,推着他将他狠狠压在身下。弯金短刃深深插入他耳边的床榻,“叮——”的一声,一切暂停。
所有的爱恨嗔痴,流入他眼底的汪洋。
他的眼睛在流泪。
“你怎么敢的!”
刀离他的脖子不过风穿过的距离,泪打在上面,映出挣扎的面容。
斩断了他的发丝,也斩断了他们之间所有的情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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