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习惯一旦深入骨髓，哪怕你以为自己已经忘却了，身体也会替你牢牢地记住。
比如看两眼题目就控制不住想睡觉。
得益于确诊的脑震荡，应晚舟毫无压力地说服了自己早早休息好好养病，枕着数学卷子睡得酣畅淋漓，甚至一夜无梦，就连脑震荡造成的后遗症都减轻了不少。
果然还得是高中生睡眠质量好啊。
应晚舟伸了个舒舒服服的懒腰，打开手机小刷了一会儿微博，忽然看到电竞圈的游戏比赛，立刻精神抖擞地坐了起来。
今年正是那个选手出道即巅峰，一举夺得全球总决赛冠军的时候，自己一直遗憾没能亲眼见证他站在决赛场上熠熠生辉的模样，结果现在竟然以这种方式歪打正着弥补上了。
可惜SPL的主场馆在南州，距离青渝最近的京安目前还没有建造比赛场馆，不出意外应该是没机会去线下看一场比赛了。
——还欠了人家一份礼物没还回去呢。
他搓了搓脸起床，把被子规规矩矩叠好后拉开窗帘，拥抱上午十点的阳光，心情很好地哼着小调准备去洗漱。
今天势必要把跟会考有关的卷子都做完，如果没做完就……就罚自己少打两局游戏！
咸鱼大学生应晚舟的生活并不自律，除了临近期末或是专四专八考试才会去图书馆里泡一泡，他又不指望自己能保研，坚持贯彻“六十分万岁，多一分浪费”的基本原则，所以平常还是以吃喝玩乐享受生活为主，散漫惯了，自然需要花费更多的精力去重新适应高中的节奏。
总结下来就是两个字——痛苦。
太痛苦了。
想想即将要被这种痛苦折磨一年并再参加一次高考……
“晚舟起来啦，想吃小馄饨还是烩面？”
听到开门声的陈煦插好书签放下手中的书，笑着跟应晚舟打招呼，后者一个激灵站直了身子，礼貌地冲人微微鞠躬：“呃烩面就可以了，谢谢陈姨。”
这就是富家少爷的生活吗？不过如此。
应晚舟暗自嘀咕着，动作飞快地洗漱，乖乖在餐桌前坐好，被鸡汤烩面的香气勾得甚至有一瞬间忘记了想家。
陈煦坐在一旁看着应晚舟埋头吃饭，这孩子目前所表现出来的性格并不像郑瑜描述的那样孤僻，反而瞧着比戚九霜更活泼一些。
看来失忆对人的影响还是挺大的，希望能借此机会因祸得福吧。
她试探性地问道：“今天有没有想起来什么？”
“没有。”
其实根本就不是原主的应晚舟面露遗憾地摇了摇头，端起碗喝了一口汤，稳定心神，稍微演出一副坚韧不屈的模样，“陈姨知道什么关于我的事情吗？您不必隐瞒，无论什么我都能接受。”
“……我也不是特别了解，只听郑老师说了一部分。”陈煦犹豫片刻，还是省去了循序渐进的环节，但也没有选择说得太过直白。
“你的母亲因为难以忍受你父亲酗酒的行为，在你很小的时候就选择了离婚，之后你一直跟着父亲生活，但两年前你的父亲因为一个司机醉酒驾驶去世了，而你再婚的母亲以你已经考上了青渝一中为由，并没有把你接到她的身边。”
“她说是拜托了你父亲这边的亲戚帮忙照顾，可事实上没有人真正履行到了这个义务，学校也曾试图介入过这件事，然而情况实在棘手，最后逐渐就不了了之了。”
酗酒之人最终死于醉驾……何尝不是一种报应。应晚舟默默悼念片刻，配着香菇吃掉最后一根面，一边喝汤一边琢磨着原主这样的身世。
瞧瞧，亲妈再婚后根本不愿意再管这个孩子，亲爸又干脆去世了，没有亲戚接济更没有朋友交往，原主与世界的联系太薄弱了，多容易被人遗忘啊。
甚至不用刻意抹去他存在的痕迹，久而久之他自然就会消失在所有人的视野里。
那么这个在青渝长大的“应晚舟”存在的意义会是什么？
……是在专门等待我的到来吗？
他抱着空碗跟随陈煦走进厨房，看到锃光瓦亮仿佛从来没被使用过的灶台和抽油烟机，忽然问道：“陈姨，你知道戚九霜为什么会选择收留我吗？”
总不能是因为少爷爱做慈善吧。
“这个我就不清楚了，你可以自己去问问他的想法。”陈煦抽走应晚舟手中的碗筷，利索地刷干净收进碗柜，“这些小活儿还是让我来吧，不然人家白给我开那么高的工资了。”
应晚舟毫不费力地被说服，开了自动跟随一样缀在陈煦身后，继续好奇道：“陈姨是怎么找到工资这么高的工作的？”
“九霜需要来青渝这边上学，我爱人公司的大老板考察了很多员工，发现我家里的情况还不错，而我又正好才失业，就聘用我成为小少爷的保姆了。”陈煦带着人来到餐厅的小吧台，从柜子里拿出一罐咖啡豆，回头询问，“晚舟喜欢喝甜一点的还是苦一点的？”
“甜的，谢谢陈姨。”应晚舟老老实实坐在高脚椅上看陈煦做咖啡，他不常喝咖啡，对于咖啡豆的了解甚少，只是从包装能看出来价值不菲。
可我又尝不出豆子好在哪里，给我喝是不是有点暴殄天物了……
他趴在桌面上歪头盯着陈煦手上的动作，思绪不自觉地飘到戚九霜身上。
为什么需要来青渝上学？
他是富家少爷的话，不是应该送去京安上学或者出国留学才最有前途吗？
噢——有八卦。
应晚舟捧着陈煦做好的咖啡回到房间，避开漂亮的拉花，小心啜饮了一口，果然甜丝丝的没那么苦，当即精神振奋地坐到书桌前，准备全身心投入到学习中去。
看了两道数学题之后发现原主笔袋里最多的文具跟自己惯用的是同一个品牌。
不错，非常识货的一个人。他赞许地将每支笔挨个拿出来把玩一番，才想起来自己是要翻翻笔记复习一下知识点的，十分慌张地找出笔记本，翻了几页又发现原主做笔记的习惯竟然也与自己出奇地相似。
内容分类算不上整齐清晰，在别人看来甚至可以称得上是杂乱无章，但他本人却能够轻易寻找到想要的东西，就连用作突出重点的标记都几乎一模一样。
他颇为痛心疾首，这等天才之人的成绩不该可怜至此啊！
用最笨最原始的方法勉强继续做了几道题，终于忍受不了来自数学的折磨，他决定放松一下，便抽出了一张英语卷子。
没怎么动脑就写完之后应晚舟开始懊悔自己为什么要做这种浪费时间的事情。
唉，数学题不想做，英语题没意义，好想回到大学宿舍的床上睡懒觉啊。
当他百无聊赖地写着语文阅读理解的时候，戚九霜终于放学回到了家，陈煦自然也喊他出来吃饭，应晚舟仿佛被赦免一般兴奋地闪现到餐桌边，流下了感动的口水。
事已至此，先吃饭吧！
据陈煦说，她的厨艺其实原本一般般，以前在家都是她丈夫做饭，后来为了全职保姆这份工作不得不报了个班恶补，还顺便考了个营养师证，令应晚舟肃然起敬。
要不人家能赚大钱呢。
他吃饱喝足放下筷子的一瞬间，在戚九霜恰到好处的提示之下，总算记起来自己头顶上还贴着一块大纱布，有些不太好意思继续麻烦人家帮自己换药。
然而戚九霜只是那么平静无澜地看了他一眼，他就下意识地把所有的话全部咽回了肚子里。
……看来大脑还留了一点余震，又开始头晕了。
不过这次应晚舟吃一堑长一智，整个换药的过程中强迫自己把目光钉在地板上，心无旁骛地默背《阿房宫赋》。
五步一楼，十步一阁，廊腰缦回，然后什么……什么牙……犬牙差互？……这都串到哪里去了！
“下午记得在他们布置完考场前来学校找我，别忘了。”
抓耳挠腮死活想不起来下一句的应晚舟胡乱点头应下，随即回过神来意识到戚九霜刚刚说了什么，顿时脸色一白。
布置完考场是什么时候？我怎么知道你们这个学校是怎么安排的啊！
算了，等下问问何晏吧。
应晚舟不免有些垂头丧气，可耳垂上忽然传来一点温热的触感，他左半边肩膀一麻，猛地抬眼望去，正好看到戚九霜不动声色地收回了手。
戚九霜见他表情疑惑，非但没有解释什么，反倒不知从哪里变出来一顶黑色棒球帽，扣到了应晚舟头上：“下午只上两节课，快四点的时候陈姨会送你去学校，你如果要午睡的话最好不要睡过头。”
这回应晚舟松了口气，拿下帽子向戚九霜道谢，待人走后摸出充满电的手机，毫不意外地收到了来自何晏的十几条消息。
何晏：【今天有没有想起来什么？】
何晏：【你这失忆是暂时性的还是永久的？医生怎么说？影响生活吗？】
何晏：【下周一就会考了，你现在这……你还能参加考试吗？】
何晏：【哎呀本来今天下午放假我就没心思上课，你还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更不想上课了。】
何晏：【要不我去医院看看你吧！你在哪家医院？】
何晏：【还是说你回家了？你家在哪里？】
他不去参加编写《十万个为什么》真是太可惜了！应晚舟一边打字回消息一边吐槽，有机会应该把他介绍给闻远之认识认识，两个人都这么多话，一定非常聊得来。
渡月：【什么也没想起来，考试会正常参加，谢谢你的好意，不过我现在住在戚九霜家里，你来的话可能不太方便。】
渡月？不知道原主起这么一个网名有没有什么特殊的含义。
应晚舟又点开头像的大图细细观赏，这种构图习惯和色调风格，大概是原主自己拍的照片，天蓝海青，金色的阳光照耀在波光粼粼的水面上，还有半空中点睛之笔一般掠过的海鸥，越看越抑制不住想投稿去参加摄影比赛的冲动。
再不济也能投给青渝文旅宣传部赚点小钱啊。
他无意识地反复放大缩小，忽然在某处不起眼的角落发现了一个不甚清晰的人影，经过一番鉴定，最终得出结论——
难怪原主要选用这张照片做头像，原来是里面框着不仔细看就完全不会被发现的戚九霜。
看看这头发丝飘扬的漂亮弧度，得是拍了多少张才抓到这一阵风的啊。
何晏那边又刷来一长串的问号和感叹号，应晚舟视若无睹地一滑到底，没能获得任何有用的信息，遂主动发问：
【戚九霜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结果何晏更来劲了，用词也逐渐离谱，什么“校园男神”、“霸榜理科年级第一”、“人形自走外挂”，最后甚至惊世骇俗地冒出来一句“爱上他简直就像呼吸一样简单”……
啊？
这是可以说的吗！
何晏：【呃我不是那个意思就是你懂吧戚哥他真的但是我实在找不出来更贴切的表达了总之我没有别的意思你能理解的吧！】
……没事的，我不歧视同性恋的。
玩笑归玩笑，应晚舟明白何晏也只是用了一种夸张的说法来凸显戚九霜的人格魅力，然而他回忆了一下这位极品校园男神在自己面前宛如NPC一样的表现，很难与何晏产生共鸣。
但他相信“理科年级第一”这条绝对是阐述客观事实，毕竟戚九霜长得就是一副学习非常好样样都精通的模样。
之后他跟何晏随便闲聊了几句，就到了宿舍规定的午休时间。
高中生正是缺乏睡眠的年纪，何晏无比积极地睡觉去了，而应晚舟十点才起床又喝了杯咖啡，并没有午睡的需求，便顺势打开了视频软件。
他对正在举行的季中赛没什么兴趣，但这个时候的Dawn马上就要和SFG签约成为一名职业选手，亲眼见证历史的感觉令他激动不已，搜索Dawn的直播切片和精彩操作集锦，挨个点进去看。
直到三点半多的时候陈煦敲门提醒应晚舟要准备出发了，他才猛然惊觉自己竟看了这么长时间。
面前摆着的数学卷子比戚九霜家的墙还干净，他懊恼地将手机丢到床上，想要抓紧时间弥补两道题。
结果读题干读着读着就把自己读进了行李箱。
应晚舟翻出另一套校服换好，又上了个厕所，对着镜子左照右照，再把帽子口罩一戴，完全就是高冷男神的打扮，自我感觉相当良好。
正要出门时又想起了什么，于是他连忙蹲下身，郑重地卷起两段裤脚。
完美！
他上高中的时候为了尽可能低调不引人注意，只能眼巴巴看着别人这么穿，如今总算能够亲身体验一下，果然酷得没边了。
“你换下来的那身校服我已经洗干净挂到你房间的阳台了，等晾干了你记得收起来就好。”
陈煦已经将应晚舟的鞋在门口摆好，打量一番高高瘦瘦的帅小伙，看不出丝毫想要轻生的颓废模样，欣慰地笑了笑。
高冷男神还没来得及端起架子就直接被打回原形，应晚舟拘谨地道谢，动作迅速地换好鞋子，听陈煦用“今天天气真不错”一般的语气轻描淡写地说出门锁密码，甚至反应了片刻才大惊失色。
“九霜邀请你来他家里住，你总得知道密码呀。”陈煦走得很慢，给应晚舟留了充足的时间记忆环境，柔声细语地劝道，“学校那边给你放了一段时间的假，你的伤也还没好，这段时间就先留在这里吧，好吗？”
根本没办法拒绝啊！
应晚舟考虑到自己人生地不熟的，回了原主家里之后恐怕要手忙脚乱鸡飞狗跳，左右他已经欠了戚九霜的人情，不差这一点，等搞清楚这边的状况后再做下一步打算也不迟，于是乖乖应了一声，随即手里被塞了一枚蓝色的小圆片。
“这是小区的门禁卡，你从这个门走去学校是最近的。”陈煦指着不远处醒目的钟楼，示意应晚舟已经接近了校门口，停下脚步拍了拍他的肩膀，“小广场右前方的三栋楼就是教学楼，高二楼在中间，你直接上四楼就能找到九霜了。”
周围都是积极放假回家的学生，马路堵得水泄不通，应晚舟和陈煦道别后混入人群，体会着十分陌生的感受，颇为好奇地听着他们的交谈。
有商量周末去哪里玩的，有抱怨老师作业留了一大堆的，以及……讨论前天晚上跳楼的那个人现在怎么样了，是因为什么想要跳楼。
当事人应晚舟心虚地压低帽檐，生怕真有人能认出他来，逆着人流匆匆忙忙穿过小广场，来到了高二教学楼门前，一抬头就看见楼梯上的戚九霜，仿佛进入了安全区一般骤然松了口气。
能在陌生的环境里有一个熟人真是再好不过了。
但是怎么这身校服穿在戚九霜身上似乎比自己还要更好看一点呢？应晚舟心里嘀嘀咕咕，迈开长腿三两步走到戚九霜面前，正要开口打个招呼，却被人从身后一把攥住了肩膀。
“应晚舟？你怎么来学校了？”
来人上上下下打量一番应晚舟，没发现明显外伤，四肢一切正常，甚至还有闲心特意露出一截细白的脚踝显摆，心情十分复杂，“你……真是失忆了吧？不是什么精神分裂第二人格之类的吧？”
应晚舟根据一连串的问号笃定这人必是何晏，颇有种网友面基的滑稽感，尬笑两声：“什么精神分裂第二人格……我是提前来看看考场的。”
“毕竟人总不能因为失忆就连高中毕业证都不要了吧。”
何晏听得一愣，看见戚九霜又是一愣，随即当场变成星星眼，一副狂热迷弟的模样，完全将应晚舟置于脑后：“戚哥！你下周一就过生日了，祝你生日快乐！”
“谢谢。”戚九霜淡淡地笑了笑，有意引导着何晏岔开话题，“到时候要考三天试，就先不请大家吃饭了，以后有空再补上，你早点儿回家休息吧。”
小迷弟没有丝毫抵抗力地转身挥手告别，整个人几乎要飘起来，没再缠着应晚舟问东问西，隐蔽地冲他露出一角手机示意有空看消息，喜滋滋地拖着大行李箱怎么来的就怎么原样离开了。
戚九霜透过应晚舟的双眼能获取的信息有限，但根据何晏的反应来看，二人应该在网络上有过交流，否则何晏不会知道应晚舟失忆这件事。
“念念，我都收拾好啦！你扫完地了吗？”
熟悉的嗓音令应晚舟下意识扭过头，不出意外地在一间教室门口看到了朵拉发型的温雁北，小小地弯了弯眸子，被戚九霜敏锐地捕捉到。
于是他状似无意地询问：“你认得她？”
大学同班同学，能不认得嘛。应晚舟收回视线摇了摇头：“咱们走吧。”
一个年级有20个班，1-6班是文科班，7-20班是理科班，每个楼层5个班，原主在三楼的15班，正上方就是戚九霜所在的20班，不过应晚舟并不在乎这些，他一心惦记着转文，而五个文科普通班都在一楼，如果能被分到离门口最近的1班……嘿嘿，永远快人一步进食堂。
两人在放假后的校园中过分悠闲的身影相当惹人注目，并且何晏对戚九霜的形容也不算夸大，这位校园男神确实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一路走来应晚舟能明显感觉出有不少人想上来打个招呼，却碍于某种可能与自己有关的原因而悻悻作罢。
在应晚舟欣赏校园美景的同时，戚九霜也在不动声色地审视着他。
太鲜活了。
人失忆之后不该拥有这种脱胎换骨般的变化的。
与其说是失忆，倒不如说是……完全换了个人。
——他不是应晚舟。
路过行政楼时，有值班的老师误以为抓到了一对偷偷早恋的小情侣，当场严厉地叫住了二人，结果走近了发现全是熟面孔。
应晚舟是学校知名的烫手山芋，戚九霜则是背景不详的神秘少爷，加在一起成为了“哪个都不太好管”组合。
老师欲言又止，最终无奈地摆了摆手：“放学赶紧回家，别在学校逗留。”
正好校园也逛得差不多了，至少应晚舟不会两眼一抹黑，尽管他诡异地有些恋恋不舍，但还是乖乖听老师的话，跟在戚九霜身后回家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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