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衍盯着一张因为角度问题,两个人几乎贴在一起的照片,眼神不自觉变得幽暗。
陈实控制着自己往后退的冲动,硬着头皮继续说:“已经查过了,是周家大少周成,刚才把小少爷送回家的就是他。”
过了好一会儿,陆衍把装了照片的文件夹一合:“周家那边说我弟弟顺走了他家的东西?”
他看起来对弟弟交朋友这件事不怎么在意,但陈实莫名感觉他这会儿就像丛林中的狼王,发现别的野兽偷摸过来,拐走了他最心爱的小狼崽,整个人散发着极度危险的气息。
陈实被这种压抑感弄的喉咙发紧,同时也觉得有点荒谬。
小少爷的确经常惹出些乱子,不过大部分都是些无伤大雅,只让陆总费神、不让他担心的小事。这么出格的还是头一回,何况——听说陆家保险库的密码,陆总一早就给了小少爷,那地方陈实陪着去过一次,他也算见过世面的了,出来之后愣是震的半天说不出话。
周家那蓝钻听着唬人,可陈实看过照片,陆家保险库里类似的宝石不下二十颗,小少爷要是喜欢,用不着他动手就有人给送过来,实在犯不着去惦记外头的。
“是,周家是这么说的。”
“他们想怎么解决?”
陈实说:“周总那边的意思是,小孩子打打闹闹,按说不该闹到您面前,但他今晚原本打算在慈善拍卖之前,演示他们公司新升级出的安保系统,现在这件事被小少爷搅了,导致之前有意向约的几家公司止口不提合作的事,这里头的损失,远比那颗蓝钻大得多。”说完就为周荣芳捏了一把冷汗,因为他这话几乎已经把“威胁”二字摆到明面上。
陆衍笑了起来:“这是想让我来为他们的研发买单了。”
陆家的产业遍及全球,如果能搭上这条线——哪怕只得到一半的份额,其中的利益都是不可估量的,至少未来五年,周家面对越来越严峻的市场形势,都能高枕无忧。
周荣芳有信心陆衍会答应,毕竟此前就有消息称,陆氏似乎有个项目要做,正在派人考察市场上的安保公司,周家一早就在这个考察名单里,他们是安保领域的老牌企业了,业务能力上经得住考验,如今加上韩棠的事,周荣芳对两家的合作,可说是志在必得。
这几年陆衍深居简出,名下产业也已洗白上岸,偶尔被人偷拍,多半都是跟弟弟在一起的画面——可能连他自己都没发现,有韩棠在的地方,那张人前淡漠到不近人情的面孔,会出现几乎可以称得上温柔的神色。
这就导致了他早前夺位时的铁血手段渐渐被人遗忘,也使周荣芳误以为,他跟自己一样,是个可以受形势威胁的普通商人。
就在这个当口,放在相框旁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一个陌生号码赫然出现在屏幕上。
陈实怔了一下,如果他没记错,这是陆总专门用于和家里联络的私人手机,也就是说,除了陆总的弟弟,没人知道这个号码。
除非……
没等他捋明白,陆衍已经把电话接起来了,电话那头是一个惊慌失措,以至于呼吸都在发颤的声音:“……韩少,我是周祈,我给你打电话是想道个歉。”
那边风声很大,他刻意压低的声音被风吹得更轻,似乎是趁人不注意,偷偷出来的。
陆衍空出来的手放在桌上,食指不紧不慢地一下下地敲击在桌上,搭配他的神情,会让人产生一种他现在很放松的错觉,但只有熟悉他的人才会知道,每当他做出这个动作,就代表他已经开始不耐烦。
敲击声停止的那一刻,就是类似审判的开始。
“……之前我们可能是有点误会,我跟你道歉,我爸现在很生气,要把我跟我妈送到国外去,我去了肯定就回不来了,求求你帮帮我,跟你哥说一声,我、我之前不是有意要冒犯你,你要是不痛快,再找地方打我一顿……”
“你是怎么冒犯他的?”敲击声忽然停了,陆衍沉声道。
周祈明显愣住了:“……你、你不是韩少?”
陈实都快不忍心听了。
陆总不喜欢弟弟到处乱跑,无奈这位小少爷偏就长了一张招桃花的脸,年纪也小,看着跟张白纸似的,总有人想过来画上一笔。陆衍替他赶过几次,之后就告诉他,如果他不在的时候有陌生人骚扰,就把这个号码给那个人。
所以即便不存在“冒犯”的情况,从周祈打来电话的那一刻起,这个人就已经和“居心不良的骚扰犯”划上了等号,被送到国外放羊可能是他最好的下场。
“我是他哥哥。”陆衍一字一句地说:“你是怎么冒犯我弟弟的?”
那边彻底没了动静,风息似乎都在这一刻凝固了。即便隔着手机,但仍能感觉到对面的惊惧忽然拉到了顶点。
“陆、陆总。”周祈的声音明显带上了哭腔,在此之前,他不过是个游手好闲的富二代,被母亲推着赶着走上了家族继承人的角斗场,但变故一个接一个冒出来,几乎要把他的精神击垮了,就连面对一个看不见的人,他都感觉腿软:“我什么都没有做,是他拿我哥激我,我才说那种话,请您原谅我,求您……”
陆衍的拇指和食指短促的摩挲了一下,那是他以前把玩手·枪时常见的动作。
陈实看的一惊,心想法治社会了陆总……
幸好陆衍没有更多的表示,只冷笑了一声,面无表情地挂了电话。
足足有五分钟,那种凝重到有实体感的沉闷才消失,陆衍的脸色还是不太好看,皱着眉思考了一会儿,问道:“管家有没有说,棠棠回来的时候状态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对劲?”
陈实忍住没把——“既然您这么在乎,干嘛不自己打电话回去问问,小少爷肯定事无巨细都跟您交代了”的吐槽说出口,老实道:“没有,管家说他一回来就钻您书房去了,哦,还带了东西回来,也不让人接手。”他看陆衍神色不对,多说了几句:“其实您不用太担心,小少爷虽然文弱,但有您护着,周家的小儿子也不至于乱来,不然我再打电话回去问一下……”
剩下的话没能说完,因为桌子上的手机又一次响了起来,陆衍低头一扫,随即比了个“先出去”的手势,起身走到窗边,或许是光线轻柔的缘故,他紧绷的下颌线看起来缓和了些。
这种反应除了他那个宝贝弟弟不作第二人想,陈实嘴角抽搐了一下,实在不是很懂他这种明明弟弟贴过来就高兴,还故意板着脸不搭理人家的心态,无声地鞠了个躬,退到门外去了。
他出差的第一天,韩棠打过很多电话,他通通没接,还叫助理转达了希望他老实在家闭门思过的话,语气用词都属严厉,小崽子多半被吓住了,之后只敢默默发短信息给他。
现在发过来的,是一副放在红木书桌上的油画照片。
陆衍记得这幅画。两年前他去纽约出差,抽空陪韩棠看了个小型画展,这副也在其列。其实算不得多喜欢,只是看着画中人时候,莫名生了一点触动。大概就是这几眼的缘故,被韩棠记住了。他当即就兴冲冲拉着自己要把画买下来。
可惜被告知画已经被人买走,展览一结束就要送到买家那里。当时韩棠就很不高兴,一直嚷嚷着“难得你有喜欢的东西,我就是想送给你。”
他仗着漂亮又嘴甜,从画廊老板口中打听出了买家的信息——恰好就是周荣芳的岳亲。
这位老先生并不缺钱,又是个爱画之人,陆衍不愿意多生事端,就把韩棠拉走了。已经过去这么久,连他自己都忘记了这件事,可韩棠居然还惦记着把他喜欢的东西弄过来。
愉悦感无声在心里蔓延,开始不算太明显,可那种心念颤动的感觉越来越清晰,几乎到了让人觉得甜蜜的程度。陆衍重重地舒了口气,用一贯精准的自制力把这种情绪按捺住。
低头看照片下面紧跟着的讨好的话。
“哥,你还记得这个么?我出去玩的时候刚好遇到,就给买下来了,你喜不喜欢?”
周家才刚出事,他就从拿来了周成外祖家的藏品,想到他们在星光酒店前并肩而行的样子,陆衍牙根不自觉咬紧了。
时隔多日,他第一次回复韩棠:“画怎么来的?”
发完那张照片以后,韩棠就无所事事地靠在书房沙发上发呆。他手边放了一叠看了大半的文件,这两年陆衍似乎有意让他参与公司的事,时不时就给他一些项目资料让他看。
其实他对这些没太多兴趣,横竖是陆家的产业,总不至于得他来继承,但陆衍想让他学,他只当帮着分担工作了。
至于回音——在连续一百多次失望过后,这似乎已经成了肖想。他闭上眼睛,高强度的体力输出让他有种昏昏欲睡的感觉,以至于手机“滴”声响起后,足足过了一分钟他才从沙发上跳起来。
短短五个字他看了好几遍,心脏因为跳得太快,带来些许不适感。
这么久了,他哥总算肯搭理他了。
短暂的兴奋过后,他迅速冷静下来。周家的事闹得大,他知道瞒不住——何况本来也没想瞒。
周家号称业内前三的老牌安保公司,其实水平也就那样,他有的是办法神不知鬼不觉把东西顺出来,可这样一来,他和陆衍之间的僵局就没办法打破了。
就算挨骂,也比陆衍一直不理他强。
韩棠捧着手机还在思考要怎么回,那边又是一句:“说实话。”
韩棠试探着拨了个视频电话过去,立刻被无情挂断,他的小心思彻底被掐死,只好老实交代:“周成他后妈和弟弟不是玩意儿,故意把他亲妈留下来的东西送出去,周成找到我,说好我帮他拿回东西,他把画送给我,我想着难得看你喜欢什么,就、就答应了……”
陆衍:“你跟这个周成怎么认识的?”
韩棠说:“就上次过年你带我回老宅,周成来送年礼,当时遇到了点小麻烦,他帮了我,就这么认识的。”
过年?那算到今他们认识快三个月了。或许是转向阴影里的缘故,陆衍脸色有点冷,敲击屏幕的力度比之前重了些:“为什么不告诉我?”
韩棠盯着这句话,一时没太明白,懵懵懂懂地问;“什么没告诉你?”
“认识了新朋友,遇到麻烦,为什么回来没跟我说?”
韩棠感觉他的态度有点奇怪,年轻人交点新朋友再平常不过,不至于个个都要报备吧?再说自己以前跟他聊外头的事,他都爱答不理的,也不是很上心的样子,现在这么咄咄逼人,看起来就像是……故意在找茬一样。
他绝口不提第一次见面就知道周成的身份,进而想到这副在他外公家里的画,一早就是怀着目的交朋友的想法,回道:“……我忘了。”
本以为这个话题到此为止,接下来该进入正事环节,没想到陆衍大有追问不休的气势:“你跟他关系很好?经常见面?”
韩棠没有一个正常的家庭环境,也没正经谈过恋爱,不然他就会发现,陆衍现在这副架势很像紧张家里小朋友早恋的家长,又或是吃醋的恋人。
“……关系一般。”韩棠老实说:“加上今天只见过三次,怎么了哥?”
陆衍板着脸,语气还是硬邦邦的:“见过三次你就帮人家这么大的忙?”
这句话说出口的瞬间,陆衍眼皮狠跳了一下,一股带着酸意的怒火冲上头顶,他砰的将手机丢到桌上,转头坐进了扶手椅里。
手机几乎一秒就响起来。
陆衍抱臂冷冷地看着书桌,过了好一会儿,才把手机拿起来,是条语音。
韩棠的声音又急切又委屈:“我又不是为了他!”
这条语音被反复播了三四遍,直到陆衍闭上眼睛时,能想象出韩棠可怜兮兮地看着自己的模样,才将身体向后靠了靠,回道:“为了谁都不应该,如果你事先告诉我……”想了想,删掉后面那几个字:“……你跟陈助理知会一声,他会替你安排,为什么要自己去冒险?”
他这番话堪称字面意义上的不近人情,韩棠觉得心脏像是被什么刺了一下,反应过来前就把话发出去了:“我等不了!”
他眼底微微泛红,布满了长时间无法入睡熬出来的血丝,虽然没有开口,但他感觉喉咙一阵酸涩,有什么情绪控制不住般从心底冲了出来。
他一个字一个字地告诉陆衍:“哥,我等不了了。”
这段时间韩棠不知道怎么过来的,就算是从前躺在实验室手术台,以清醒状态接受那些非人试验的时候,日子也不见得这么难熬。
有时他甚至在想,陆衍对自己的在乎是不是真的,如果是的话,怎么能说走就走得跟人间蒸发一样。
但这个问题是没有答案的。
陆衍没有他一样过得很好,但他离开陆衍,连活着都成了煎熬。
所以他宁愿冒险,宁愿挨骂,也要争取一个和陆衍说话的机会。
已经太久了,他一刻也等不了。
韩棠死死盯着手机,不间断的凝视带来的酸胀感,迅速在他眼底凝出一层水雾,直到暗下去的手机再次亮起,才像滴落的露珠般在他眼睛里氲开。
“知道了。”
周家的麻烦他哥绝口不提,半天过去,只给了这么一句答复,韩棠有点糊涂了,揉着眼睛问:“哥,是不是周家那边找你告状了?麻烦大么?”
现在知道有麻烦了。陆衍轻哼了一声,但也没什么要动怒的意思:“后续我交给陈助理去处理,你不要管了,也别再跟周家人联系。”
韩棠不安地问:“哥,你是不是生我气了?”
陆衍手指在桌上一点,虽然隔着千山万水,又在对方看不见的地方,但他似乎还想摆出一点长兄的威严,只是习惯性的敲击声还未响起,一张照片又发了过来。
那是韩棠受伤的手臂。
陆衍蹭的站起来,动作太大,撞的实木书桌发出一声巨响。陈实听见声音推门进来时,明显感觉陆衍不对劲。
呼吸很乱,身体是强忍着颤栗的紧绷,脸色也灰败的厉害。这模样陈实并不陌生,很多次老板从梦里惊醒,就是这种惊惧到难以压制的状态。
陈实愣了愣:“陆总,你没事吧?”
陆衍已经什么声音都听不见了。他眨也不眨地盯着手机——或许之前流了太多的血,照片上的人皮肤白的几近透明,让那道血肉翻起的伤口显得更加狰狞,是看一眼就心脏一惊的程度。
梦境中的画面又一次冒出来。像是黑暗中忽然伸出的手,狠狠掐住了他的喉咙。
陆衍浑身发冷,牙根紧紧咬在一起,他手指颤抖的太厉害,连点了几下,才拨通视频通话。
嘟。嘟。嘟。
爆炸声、呼喊声、从几十米的高空落入海中的声音,以及自己无望的嘶吼,梦境中的乱象狂风一般涌上来,撕扯着他的理智。
时间被无限延长,窒息感越来越强烈,短短几秒,似乎有一万年之久。
攻受原则性一览
韩棠:伤害我的人我要一个个嫩死,我哥不算,他在我这有最高豁免权。
陆衍:冷战一下让他清醒清醒,下次别乱钻人小被窝,什么?受伤了?冷战是什么鬼!我今晚就要把他叼回我被窝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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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 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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