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模糊不清,少女的话音若近若远,像是一场极其真实的梦境,巫喻时分不清现实与虚幻,抬手抚平蹙起的眉心,一动不动地盯着那根红绸带。
童萝停下脚步,眼神中流露几分晦涩的情感,她缓缓开口,像是很难接受事实一般:“那就是阿云。”
巫喻时微怔,心脏处隐隐传来几分涩感,胸口像是被巨石压住了一般闷。所幸童萝自己也想得入神,并未察觉到他的异样,她也并没有像这位外来客多做解释,只是稍稍平复了情绪,低声道:“我们走吧。”
绕过这棵大树,依稀穿过几条飘着酒香的窄路,走过栽满了各种奇珍药材的庭院,便来到了童萝的家。
屋子不大,约莫能容纳四口人落脚,朔风卷着雪沫子拍在门扉上,巫喻时跟在童萝身后掀开门帘时,一股混着涩苦气味的暖意先扑了满怀。
进门左手边的土灶上,黑陶药罐正咕噜咕噜吐着白汽,药汁翻滚的声响在小屋里额外清晰,巫喻时目光落到灶边矮脚凳上的老妇身上,她裹着件打了补丁的厚棉袄,正借着炉火缝着什么,对两人进门的动静丝毫不察。
巫喻时走进屋里,童萝侧身关上了门,身后呼啸的风雪被木门挡了个严实,一瞬间,屋里安静下来,只剩药罐咕噜咕噜的响声。
童萝习以为常地走到老妇面前,轻声唤道:“奶奶,我回来了。”
老妇织物的动作一顿,盯着童萝的脸看了半晌,脸上露出个慈爱的笑容来:“是小云回来了啊。”
童萝脸上的笑容一滞,老妇却牵起她的手,宽厚的掌心轻轻摩挲着她柔软冰冷的肌肤,低头哈了口热气,给她暖手,“小云啊,今日去找蒲先生了吗?”
明明经历过无数次,童萝却还是忍不住红了眼眶,她轻声开口,声音像被泡在咸涩的眼泪里一样沙哑:“嗯,这是蒲先生给我的。”
她从背篓里拿出一个叠得方正的布包,展开来,里头包着几个油润润的红糖饼子,甜甜的香味弥漫在空中,巫喻时偏头往那处多看了几眼。
老妇笑吟吟地接过饼子,目光落到童萝身后那个容貌出众的年轻人身上,“这位是……?”
童萝小心翼翼地引着巫喻时到铺着厚垫子的木椅上坐下,轻声向老妇解释:“他是来看病的。”
童萝坐在巫喻时对面,手搭上他的腕间,沉默着切起脉来,半晌,童萝皱着眉头放下手,拿过一旁的干树皮,笔尖粘墨缓缓书写起来。
沉默在这个狭小环境中蔓延,童萝顿了顿,一边写一边下了结论:“是毒。”
巫喻时有些惊讶,“大陆那边有一个名为无花谷的宗门,你所中之毒便是来自那,”童萝接着道,“我恰巧知道此毒的解法,只不过缺了一味药,我明......”她话锋一转,“趁天还没黑,我现在去。”
巫喻时有些意外,道:“多谢。”
童萝的态度比起先前,变得有些冷漠,她淡淡地“嗯”了声,起身拿了块布,将那冒着泡的药汁倒了出来,小心翼翼地端到老妇的身旁,温声叮嘱:“奶奶,药我给你放这里了,你一会记得喝。”
她继而又穿上了厚袄子,背上那个竹背篓,随后看了巫喻时一眼,低声道:“一起去吧。”
童萝一路引着巫喻时进了银装素裹的树林,因着巫喻时看不见,这段路走得格外漫长,也格外沉默,靴子踩过雪地,走进森林的腹地,童萝终于停了下来。
“地上都铺了石子,沿着这条路一直走就可以出去,我送你到这里,”童萝目光落到他身上,缓缓补了一句,“别再来了。”
许是因为那张脸的缘故,童萝没有把后面的几个字说出来,只是在心里默默补上。
闯入者。
按照村庄的规矩,一切进村的修士都该死。
流光看向童萝的眼神带了几分惊讶,身为上古剑灵,普通人的心声在她面前无处遁形。
不但剑灵可以,神识高的修士也可以。
巫喻时的反应却很平静,他微微侧身,正巧与童萝相对而站,“走之前,可以告诉我你是怎么知道的吗?”
知道这是来自无花谷的毒。
知道我并非凡人。
许是因为巫喻时身上那种让人忍不住想要亲近的气息,童萝也没有选择隐瞒:“很久之前,村子里来过一个无花谷的人,他告诉我们的。”
巫喻时脸上流露出惊讶,童萝自顾自道:“那个人说,无花谷的弟子不会滥杀无辜,更不会对普通人下毒,我相信他。”
巫喻时失笑:“就因为这个?”
童萝并不明白他在笑什么,正色道:“他救了我们所有人,还赐予我们......”童萝话音一顿,沉声道,“总而言之,与无花谷为敌,便是与整个村子为敌,你中了无花谷的毒,我不能救你。”
听到了意料之外的答案,巫喻时三人都有些吃惊,巫喻时在识海中沉声唤了钟玉的名字,钟玉立即从识海中脱身,悄无声息地附着到他的手臂上,化作一滩液体没入肌肤。
巫喻时掀起自己的广袖,露出一截胳膊给她看,白晃晃的肌肤上缓缓浮现出一朵鸢尾花的形状来,童萝来不及惊呼,只见一颗血红的小痣渐渐浮现在那朵鸢尾花旁,衬得这朵花格外艳丽。
这是巫喻时生前常用的记号,凡他亲派弟子,除了鸢尾花印记的位置会有不同之外,手臂上还会浮现一颗血红小痣。
巫喻时观察着童萝的反应,连一丝一毫的神情也不曾放过。
很显然,他赌对了。
“你……”童萝脸上满是惊讶,连声音都不自觉变了调,“你是巫谷主的人?!”
“是,”巫喻时顺势道,“谷中出了乱子,谷主身陷囹圄,派我前来浮玉洲寻一株名为悬玉的药草。”
无花谷中的局势不便细说,浮玉洲又与外界隔绝已久,有印记在,童萝自是不会怀疑他。
“悬玉......”童萝脸上流露出几分难色,坦言道,“这株药草我只听姐姐提起过,却不曾亲眼见过,传闻它生长在极寒之地,那是最靠近北岸的地方,我们都没去过。”
她说着,向树林里走了几步,不知从哪摸出把锄头来,走到巫喻时身边,对着他面前那片雪地轻轻拨了一下,白被掀开,露出底下的药草来。
童萝采了几株放回自己的背篓里,见巫喻时还站在原地,提醒道:“现在不是采摘悬玉的时机。先回去吧,把你的眼睛治好再说。”
药炉又一次发出咕噜噜的响声,炉顶的盖边冒出白泡,童萝忙把药汁倒了出来,放在通风口晾凉。
老妇已经歇下了,童萝走到里屋帮她把被角掖好,小心翼翼地关上了门。
路过窗台时,她顺手将那碗黑乎乎的药汁端到了巫喻时面前,轻声道:“喝下去你的毒就能解。”
她顿了顿,补充道:“只不过,服药之人有很大的几率会进入梦境,梦到心底感触最深的事情,这个梦会持续多久,我也无法笃定,少则三天,多则半月,在你昏睡的这段时间,我会去找悬玉的下落。”
巫喻时颔首,耳边传来钟玉的汇报声:“主人,她所说无误,这的确是解药。”
流光声音冷冰冰的,说出的话却很有安全感:“你沉睡的这段时间,我会为你护法。”
巫喻时端起碗,仰头便一饮而尽。那碗黑乎乎的药汁初入口时带着几分酸意,苦味倒不算重,可咽下去后,喉头却反上来一股甜腻。
那味道混杂着药气,让人胃里一阵发紧,莫名犯恶心。
童萝早有预料,忙道:“别吐!忍一阵就过去了。”
巫喻时闭了闭眼睛,在童萝的引导下躺到榻上,童萝拉上帘子后便离开了,四周静悄悄的,偶尔能听见屋子里童萝翻阅书籍的声音。
巫喻时忍了又忍,又一阵反胃感涌上来时,他坐起身正想唤人,耳边却忽然传来“噌”的一声锐响,一瞬天旋地转,他直直倒进柔软的被褥里,陷进了无边的黑暗。
“谷主,谷主,您醒了吗?”
帘外传来一阵又一阵的呼唤声,巫喻时意识慢慢回笼,撑开沉重的眼皮,起身拉开门。
一双眼睛冷漠地盯着这个吵醒他的人,脸上写满了被吵醒的烦躁。
在席生境看来却完全是另一回事:眼前的人面白如雪,眼眸里蕴着水雾般有些湿漉,因着刚睡醒,眼神还有几分迷离,漂亮的唇抿着一抹红,神情罕见地透出几分脆弱来。
席生境顿时面红耳赤:“谷谷谷谷主,我们的探子查到了赵玉平的下落。”
巫喻时清醒了几分,凭空抓出件青衣披上身,冷静道:“带路。”
席生境连忙“哦哦”两声,步伐极快地引着巫喻时往外走,巫喻时一边走一边施了个换衣咒,等他走到赵玉平的藏身地时,他已穿戴整齐,一身藏金绣的青衣广袖,甚至头上还戴了几根漂亮的银饰,走起路来铃铛发出叮铃的响声。
一步一响,额外动听。
但席生境带他来的地方实在配不上他这身装扮,进入这片茂密的森林,环境一下变得昏暗下来,甚至要施法才能看得清路,湿漉的空气中弥漫着尸体的腐臭味,面前是陷着几块石头的沼泽地,正咕噜噜地冒着泡。
巫喻时一展折扇,挡着自己的口鼻,嫌弃道:“这什么鬼地方?周时温和连回清人呢?”
席生境连忙从兜里摸出块牛乳块安抚他,解释道:“今天早上守着镇子的弟子说有别的宗门也过来了,时温和回清去看看情况了。”
巫喻时嚼着牛乳块,闻言蹙起眉:“别的宗门?”
席生境“唔”了一声,道:“好像是玉清宗。”
“玉清宗?就那个什么天生剑骨谢长明所在的宗门?”巫喻时一边隔空抓符一边问。
“是。”席生境画着阵法,闻言应道。
随后,八张符纸凌空而起,自巫喻时的指尖旋转成圆,合着席生境方才画好的阵法一同升起,飘向那滩冒着腐气的沼泽。
青光自阵法纹路腾起,巫喻时眯起眼睛,“一个造势的宗门没什么好探的,让周时温和连回清赶紧回来,这地方古怪得很。”
话罢,他凭空抓出一根七节长鞭,鞭身晶莹如雪,透着凌冽寒气,巫喻时的目光流露出几分狠厉,猛地挥鞭甩出,鞭子击打在沼泽上,顿时,阵法青光大展,光柱直冲沼泽。
顿时,一阵震耳欲聋的轰鸣直冲二人耳际,只见黑水翻涌间,一具锈迹斑斑的巨大铁笼轰然自泥下腾起!
笼中六道人影背靠背围成一圈,手腕皆被镣铐锁在笼栏上,脸上皮肉尽被剥去,血糊糊的腔子裸露在外,狰狞得令人胆寒。
而先前在沼泽面上瞥见的“石头”,此刻再看已不再是什么顽石,分明是一颗颗被泥浆半掩的头颅!惨白的骨茬还隐约露在黑水之外。
席生境一看这画面差点吐出来,他连忙传音连回清和周时温:情况紧急,速来此绝林。
而周时温和连回清的回音也很快:在路上!情况也很急!
席生境懵了,也很急?急什么。
“封锁此绝林,别让他跑了。”巫喻时沉声吩咐。
席生境闻言立刻凝神,腾上半空布阵。
巫喻时眼神冷冽地掠过六具僵立的尸身,风卷林动的刹那,他掌心灵力一动,长鞭带着破空锐响甩向最近的尸体。鞭身刚沾到尸身的刹那,那尸体面腔骤然炸开一团黏腻血肉,铁链应声而断,它竟如活物般暴起扑向巫喻时。
身影快得只剩残影,眨眼间便带着腥风冲到了巫喻时眼前,血口大张。
“谷主——!!”席生境暗道不好,顾不上阵法,猛地朝巫喻时的方向赶去。
巫喻时猛甩长鞭准备硬抗,却见一道寒光从斜侧疾射而至!
“噌——”
剑刃擦过鞭身的撞击声震得人耳膜发疼,来者足尖点地,借力旋身,长剑精准挑中尸身下颚,将其狰狞的头颅狠狠向上掀开。
血花四溅!
巫喻时抬袖挡脸,腥热的血擦身而过,待他放下手臂,目光甫一落到来者身上,呼吸却蓦地顿了半拍。
那人一身白衣立于这腥恶的血污中,衣摆未染半分泥污,唯有颊边溅了三两点暗红血珠,像雪地里骤然绽开的红梅。眉形平直,眼型狭长,眼瞳像一块化不开的墨,望过来时没带半分情绪,透着疏离。
巫喻时的喉结不自觉地滚了滚,一时竟忘了该说些什么——只觉周遭的腐气与血腥都淡了,只剩那抹白、低垂的长睫,还有颊边碍眼的血珠,在眼前挥之不去。
巫喻时的断桥残雪是金属材质的哦,所以剑刃擦过会有金属的碰撞声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4章 老天,他可真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