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珍还没看清,张宝珠便失望的坐下:“看模样是知府大人亲自去接人,大人物还没有来。”
言语间,知府在大人物面前不值一提。
临到近了,这一片儿的小摊贩齐齐低头,知府疾驰着马走远,酒肆几个人才抬起头继续说说笑笑。
一派新绿中,一艘由北南下的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大船在周遭百姓的注视下缓缓停靠在江南码头之上,船停稳之后,一个身着宝蓝锦衣面色威严的嬷嬷从船舱里面出来,她对着甲板上的护卫声音严厉:“你们都给我仔细儿着的,船靠了岸若是让闲杂人等近了殿下的身,仔细你们身上的皮。”
宰相门前七品官,更何况是宫中呆过的嬷嬷,一身威严气派寻常的地方小官比不上,甲板上的官兵们皆精神一整,齐齐道:“是张嬷嬷。”
能得了陪成王巡按江南的机会的官兵哪个不是七巧玲珑心,便是没有张嬷嬷的提点也会打起十二分精神不敢有半点闪失,张嬷嬷满意官兵的态度,却又皱着眉心中不满,他们已经靠岸,岸上却没有见穿官服的人来接,而码头的人也没有清了去,看着杂乱。
这时候码头上的众人才惊觉这么大一艘船,竟然是私家的船,在码头讨生活的人,来往船只见的多了,却少见这么大一艘船竟然只有三四十人,纷纷猜测这是哪个富贵大商来江南做生意。
船家将舷梯搭好之际,翟知远才带着官兵急匆匆赶来,他没想到成王会提前两个时辰到,带着人急匆匆赶过来,在初春的天气急的汗流浃背,他到了舷梯下面将额头上的汗草草擦干净,提着衣摆快速上船,对着张嬷嬷弓腰行礼道:“下官来迟,让成王殿下久等了,请殿下责罚。”
张默嬷嬷不卑不亢回个礼,面对四品大员毫不客气:“翟大人,你不光来迟了,渡口也没派人候着,可是觉得成王殿下无足轻重?”
这话说的严重,翟知礼吓的想要当场跪下,连连道:“嬷嬷误会了,下官不敢,下官不敢的,只是晨时因为些临时公事误了时辰,还望成王殿下莫怪。”
翟知远为自己寻了个理由,只求不被责罚,这等含糊不清的理由自然不能糊弄过去张嬷嬷,正欲继续发作,这时船舱内传出褚瑾的声音:“翟大人公务繁忙,嬷嬷不要吓翟大人。”
明明是帮腔,但声音冷凝,甲板上的官兵觉得阳春三月的江南寒的掉渣子。
翟知远吓的心中发抖,双膝一软跪在甲板之上,叩拜颤抖:“请殿下恕下官来迟之罪。”
翟知远低头跪在甲板之上,这时船舱的帘子被小厮掀开撑着,紧接着出现一双黑皮履,皮履之上是金线蝉丝绣着的锦衣蟒袍,丹凤眼,冠玉脸,眉飞入鬓,举手投足间满是久居上位者的不怒自威。
褚瑾低头看着跪在地上之人,他的凤眼微垂,寒芒乍现,半响后才淡淡道:“起来吧。”
声音听不出什么意思,翟知远在那目光下汗毛倒束,已然觉察到褚瑾不咸不淡的言语中透着不悦,不敢再告继续罪,连忙撑着自己的膝盖爬起来,无话找话倒豆子般说接下来的安排:“殿下一路舟车劳顿,下官安置了一处宅子专门供殿下休息,等到了晚上,下官置办了几桌酒席,给殿下接风洗尘,还望殿下赏脸。”
“嗯。”走到甲板上的褚瑾越过翟知远,只留下一个嗯字,两江知府怠慢,说心中没有半点不悦是假的,只是褚瑾此次前来目的不是为了惩治翟知远,暂且放过翟知远一马。
在跪着的翟知远耳中,单单褚瑾的一个嗯字,如同救命稻草,已经让他如获至宝。
这边翟知远起身弓着腰,甲板上一半的官兵下了船隔开了观望之人与渡口的距离,一半官兵留在甲板上以防不测,翟知远想要跟上褚瑾,被张嬷嬷与小厮隔开,被两个无官无阶的下人甩在身后,翟知远也不恼,他悄悄的擦拭额角的冷汗,心道第一关总算是过了。
翟知远备了轿子,被褚瑾拒绝,他要了马匹要骑马,褚瑾的要求翟知远自然不敢违逆,他将自己的马让给褚瑾,他则牵来下属的马陪着褚瑾往准备好的宅子方向骑着去。
不知是否是为了照顾后面乘坐马车的张嬷嬷和徒步的官兵,褚瑾骑着马慢悠悠从街道上过,翟知远自然是不敢置喙,小心翼翼的陪着,褚瑾问到什么就答什么,半个字不敢含糊。
酒肆中,罗父的面疙瘩已经掐好,指甲盖儿大小放进烧热的水中翻腾,白滋滋儿软糯糯的一会儿全部飘了起来,配上半碗酸菜,一锅浓稠爽口的面疙瘩汤就成了。张宝珠日常荤腥儿吃得多,闻着疙瘩汤的味儿口齿生津,但是又碍于和罗父罗母关系不好抹不开面儿,张望着锅里面不出声。
罗父罗母不喜欢张裁缝,但是对张宝珠个孩子没那么多计较,罗母招呼人上桌子上坐着,给几个人盛疙瘩汤,穆珍从罗母手中接过疙瘩汤小心翼翼的往桌子上端,土窑烧的碗不隔热,穆珍快速放下疙瘩汤边呼“好烫好烫”,边缩着脖子用烫红了的手指捏着耳垂降温。
穆珍被烫的跳脚的模样逗笑众人,引来张宝珠嘲笑:“表妹,端个疙瘩汤将你烫成这样,怎么比我还毛毛躁躁。”
张宝珠虽然在嘲笑穆珍,但是也自贬了几分,听着倒没那么讨厌刺耳,穆珍顺着张宝珠的话恭维:“珍珍自然是比不过表姐聪慧能干,想必表姐也还没有吃早饭,表姐你先吃着,珍珍再去帮罗婶端两碗过来。”
穆珍刻意讨巧的话儿张宝珠听着顺耳,没有再继续打趣穆珍,不客气的将穆珍端过来的疙瘩汤自然的挪到自己面前,罗母从帘子后探出头,见了张宝珠的动作,朝穆珍使眼色,让她退让着些,穆珍如何不知道要避着张宝珠,随笑盈盈点头。
罗母阻了穆珍再继续帮忙去端疙瘩汤,呼喊罗父帮忙,让穆珍同张宝珠坐在桌子上等着吃食。
穆珍手指头的红还未消散,没有逞强顺从的坐在桌子一个面儿上,看对面儿的杏子树。
巷子口的杏子树,不知什么时候扎了根儿长在了此处,这些年歪歪斜斜倒是枝繁叶茂,春日里杏子花开满枝头,酒肆里锅里的疙瘩汤咕噜噜冒着热气,食物诱人的味道与杏花清甜的香气混合在一起,穆珍深深吸一口气,将心情放松下来享受这少有的闲暇时刻。
翟知远陪着褚瑾骑着马慢悠悠走在江南的街头上,心中紧张生怕哪个巷子口窜出个什么人冲撞了贵人,嘴中说着两江近些年的情况,都快将两江这几年府衙都换了哪些官兵,官兵婚否嫁娶都说完了,也不见这段路走完,心中只觉从未觉得这条路如此之长。
翟知远提心吊胆,说的嘴角都泛白沫子了,没得到褚瑾的回答也不敢停,最后确实没有半分能说的了,翟知远小心翼翼抬头看褚瑾面色,见他目光坠着某处,仿佛被什么吸引,大着胆子顺着看过去,心呼哀哉,巷子口的酒肆胆大包天,这样的日子还敢开不说,里面的人看模样在过早,见着人也不知道跪拜行礼,竟然连头都不低,仿佛没将他们放在眼里。
翟知远心中将这个酒肆记下了,唯恐在褚瑾面前落下个管理不善的印象,连忙找补:“平日里这些小贩都定期有礼房教导,只这一家胆大包天敢在这样的日子里不守规矩。”
翟知府贬罗父罗母一家不守规矩,罗父罗母斗升小民,哪敢不守朝廷的规矩,他们是纯粹没收到今儿个不能开门的消息,这一片儿的小贩门都开着了,要是知道,借他们十个胆子也不敢开。
翟知远将锅甩给罗父罗母,给身后的小吏使眼色,让他去将罗父罗母的小酒肆给关了,心中盘算着秋后算账,小吏还未出发,褚瑾看了眼闲适的女子,微微转眼阻止将要前去的小吏:“不必兴师动众,百姓喜乐,翟大人将两江治理的甚好,走吧。”
风吹杏花满店香,**巷口煮茶忙,褚瑾收回目光打马稍稍加快速度,翟知远见得了褒奖,刚刚的打算悉数抛之脑后,将小吏召回来,一双眼睛笑的看不见:“多谢殿下夸奖,下官虽然勤勉,但两江百姓能如此和乐得益于圣上和殿下的殚精竭虑。”
褚瑾与翟知远虚以委蛇:“翟大人过谦了。”
见褚瑾如此这般夸赞于他,想必是对他颇为满意,翟知远将今日来迟的错处忘了个干净,感觉良好。
罗父罗母还在端着疙瘩汤往桌子上走,哪知道贵人几息之间,他们的生死已经走了几个来回,穆珍的视线不小心与褚瑾对上,敏锐具有侵略性的目光让她心中一惊,这恐怕就是张宝珠说的大人物,这股子气势确实是知府不能比的,在当朝,官至民退,官过民让,官行民送,便是寻常官兵路过他们都要恭恭敬敬,此等大人物从他们酒肆门前过,他们还敢抬着头就是大不敬,大不敬在大治朝往重了判会下狱,穆珍呼吸滞住,急促小声提醒还在忙活的罗父罗母:“罗叔罗婶,贵人正打这儿经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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