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晚洲其实不是替父亲来做选角导演的。
他自己也不知道，他怎么会就如此顺理成章地说出，推荐慕洛凌去参加试镜会。
她的演技确实精湛，无论诠释什么感情，都很有说服力——
骆晚洲觉得，慕洛凌缺少的只是资历和机会。
说到底，如此困境，还是那天冯凯蓝导演在夜宵局上说出的原因：星盛娱乐给慕洛凌做的职业规划有问题。
《青柠湖》上映之后，慕洛凌在电影学院沉下心读书的那几年，让她错失了资源飞升和咖位抬高的机会。
骆晚洲现在就为慕洛凌提供了一个机会。
只要她去试镜会，骆晚洲相信，凭借她的演技，拿下一个角色，不成问题。
慕洛凌和楚慈、孔宓心三人各自在戏服外面披裹羽绒服，踩着木板铺在堤坡上临时搭出的小路。当慕洛凌走到冯凯蓝这边来的时候，她还不知道，骆晚洲看好她出演骆楷城的新片。
冯凯蓝正低头在看自己的手写笔记簿——她这些年拍电影，习惯于这种最传统的记录方式，她不用数码产品，不用便捷的电子便签纸，而是把重要事项全部都用原子笔写在本子上。她随身带着本子，助理每日还主动替她备份更新一份电子版的，以免丢失。
冯凯蓝忽然一拍脑袋，想起来事情：“洛凌，你明后两天要请假回B市对吧。”
慕洛凌愣住，眼白里挂着血丝，直冲冲地盯住冯凯蓝导演手里的金属管原子笔。她自己都不知道，她什么时候要回B市了。
但冯凯蓝已经自顾自地说了下去：“是上次曼达总帮你请的假。那正好——”
冯凯蓝碰了碰骆晚洲的手臂，给出建议：“如果你们要让洛凌去试镜的话，那不如这两天你们跟她经纪公司对接一下时间，看看能不能安排出个空档，让她直接去试镜。反正你们都在B市。我们剧组这边后面的几场重头戏要等大雪天，说是今年寒潮要推迟，讲不定下个月什么时候能杀青，别到时候我们这边还没杀青，你爸那儿试镜都彻底结束了。别让洛凌错过机会。”
慕洛凌听得一头雾水，她会错过什么机会？
骆晚洲说了一声好的。
他可能意识到，慕洛凌应该还在状况外，所以他转头跟她解释说：“骆楷城导演的新戏《没落家族》有几个角色还没定。你要不要去试镜看看？”
慕洛凌当然不会拒绝。她如果拒绝的话，消息传到星盛娱乐，大概林缇女士的电话很快就要连环夺命call到她的手机上来。
骆晚洲做事情很有条理，他收住话题，说道：“好的。我让剧组那边联系你的经纪人。”
但慕洛凌还没有弄清楚，赵曼达为什么要帮她跟《情与债》这边的剧组请假。
“请假是曼达总的意思，但这两天，你在B市原本没有工作安排。”慕洛凌的经纪人林缇女士是这样告诉她的，言外之意，林缇也不知道，慕洛凌这次飞回B市是所为何事。
慕洛凌坐的是第二天的早班飞机。
当她坐上前往江城机场的车时，她捏住手机，抬腕点亮的时候，扫了一眼屏幕上的日期，忽然就回想起来了，这次应该是孟兆旸授意赵曼达，给她在剧组请假，同时买回B市的机票——又到十五号了，孟家每月雷打不动家庭聚餐的日子。慕洛凌以拍戏为理由，躲了上个月的家庭聚餐。但这个月，孟兆旸显然不让她自己做决定。她必须得出席。
慕洛凌无声叹气。
林缇坐在副驾驶座上，转过头来问她为什么要叹气。
——林缇的耳朵太敏锐了。
“没什么，就是有点儿紧张。要去骆楷城导演的剧组试镜。”
慕洛凌把理由推给了试镜会。
林缇的脸色稍缓，开玩笑道：“你都拍了这么多戏，不知道参加过多少次试镜，还紧张？”
“没办法，毕竟是大名鼎鼎的骆楷城导演啊。”慕洛凌微微扬唇，牵动脸上肌肉，她的演技此刻很精准地被用来搪塞林缇，“我不想搞砸这个机会。”
林缇对她有信心：“就像平时那样轻松地去做就好，你可以的。”
慕洛凌又将视线转向车窗外，她戴上了墨镜。
她的心情仍然不算好。
*
*
慕洛凌坐的这班飞机包含头等舱。
等她跟着林缇走VIP通道登机之后，她才看到，头等舱靠前的位置，骆晚洲戴着口罩坐在那里，他正在翻看手上的杂志。他好像是孤身一人，没有带经纪人和助理。
慕洛凌的位置在他斜后方。
头等舱座位安排的角度，她刚好可以看到骆晚洲的侧脸。
骆晚洲在和空乘沟通的时候，也注意到了慕洛凌。
他隔着走廊对她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
慕洛凌回以微笑——但她也戴着口罩，好在她登机时摘下了墨镜，所以寡淡的笑意只能通过她的眼睛流露出来。
骆晚洲收回视线，他重新看手里的杂志内页，恰好是珠宝品牌度梵幸的整版广告，广告照中的出镜的明星偏偏就是慕洛凌和楚慈。度梵幸赞助了他们两人主演的上一部电视剧。电视剧热播，话题度很高，两人也作为品牌推广大使拍摄了当季广告。
广告照上，慕洛凌一身灰绿色手工粘羽毛长裙，她站着，楚慈坐着，她从后面单手环抱住楚慈，猩红指甲停留在楚慈墨绿色的西装外套开领上，像是要将西装拉开来的氛围感。她白皙纤细的手腕上，佩戴着的红宝石十字镶嵌手镯成色异常鲜艳。
骆晚洲面无表情地翻过页，继续往后看。
两个人同一航班返回B市，全程相安无事。
*
*
飞机抵达B市。
林缇在机场和慕洛凌分道扬镳。她把慕洛凌送到前来接机的保镖那里。
“试镜约的时间确定好之后，我给你发消息。基本应该是明天上午或者下午。然后订的是晚上的飞机回江城。”林缇简短地跟慕洛凌交代完，就目送慕洛凌在两个保镖的陪同下从贵宾通道离开。
林缇其实也不知道，慕洛凌真实的家庭背景状况。但她能感觉到，赵曼达对待慕洛凌是很特殊的，其中多半是有来自星盛娱乐董事会的授意。
来接慕洛凌的车子等在贵宾通道的外面。
隔着一段距离，慕洛凌隐约看到车子后排座位有一道倩影。
保镖替她开门。
从慕洛凌的视角，她首先看到了后排座位上坐着的那人脚上的裸色羊皮底高跟鞋。
慕洛凌深吸一口气，抿唇做好心理建设，随即挂上笑脸，问候道：“妈咪。”
有好几年了，纵然慕洛凌还不太习惯，她仍然必须选择这样来称呼孟黛青——如孟黛青三令五申要求的样子。
习惯以冷酷示人的孟黛青女士就喜欢这种西式的亲昵叫法。她年轻时在港城地区经商做生意，不碰家族的传统生意，只做自己感兴趣的新兴行业，一待就是好几年。她喜欢港城小朋友叫父母为爹地妈咪的习惯，想着自己以后有了小朋友，也要这样让孩子叫她。
结果，孟黛青女士没有生育自己的孩子，反而在三婚的丈夫去世后，阴差阳错拿到了继女慕洛凌的抚养权。慕洛凌叫她妈咪。
孟黛青亲自来机场接慕洛凌，结果见到慕洛凌之后，还是一如既往的扑克脸。
慕洛凌自我认知，她和孟黛青之间的关系，离谱得好像是一出跌宕起伏的戏剧。
坐在孟黛青的身边，对方身上冷若冰霜的气质，让慕洛凌把大衣腰带又不动声色地收紧。
“待会儿造型师会来家里面，帮忙搭配衣服、首饰和手袋。今年流行的孔雀蓝色很漂亮，你中意吗？”孟黛青自顾自地说话，然后把手里的平板电脑递了过来——她在看置装顾问发过来的电子版手册——“喜欢这只手袋吗？买来给你做新年礼物？”
慕洛凌说好。
孟黛青于是又继续往下翻看。
*
*
孟家的家庭聚餐是在老宅举行的。
孟黛青从头到脚都打扮得隆重，光是脖子上戴的那条克拉数达到两位数的钻石项链，就足够压住场面。她从大门口下车，一路脚下生风，穿过庭院往里面走，路上遇见的侍应见到她都恭恭敬敬称呼一声大小姐。
慕洛凌走在孟黛青后面，她就显得低调很多。
进了主楼，名义上的家宴，弄得却像是一场商务应酬。
孟黛青满脸拒人以千里之外的寒霜，只过去跟老爷子打了招呼。
慕洛凌落后两步，刚刚喊过外祖父，就被几位没有血缘关系的表妹围住。孟兆旸替她解围，将她带去了外面的露天阳台上。孟黛青还在跟老爷子说话，眼神冷漠地扫过孟兆旸和慕洛凌的背影，对老爷子千篇一律的说教有点儿心不在焉。
“你看不惯二房那几个子女，但总归没有必要对着兆旸也摆脸色吧。他是你嫡亲的侄子，是你大哥的儿子。”老爷子的语气重，说得孟黛青当场就冷脸。
孟黛青冷冰冰地答道：“爸，您就别一口一个二房的。兰姨再怎么说也是您当年力排众议都要明媒正娶过门的太太，至今跟您有合法的结婚证。我都没说她是偏房，您怎么就先咬定人家是做小的。兰姨如果听到，又要拿着手绢哭出一条怨妇渠。我跟大哥懒得管这些事情。”
“你——”
孟黛青没打算跟老爷子吵架。她陪着老爷子站了一会儿，就走开去找自己的大哥孟视稹。
“让兆旸离我家洛凌远一点。”孟黛青对大哥也是发号施令的口吻。
“怎么了？”孟视稹还没有反应过来。
孟黛青冷声说道：“他们两个是正儿八经的表哥表妹，没可能在一起的。”
孟视稹闻言失笑：“你在说什么不着调的话。我看兆旸对洛凌，就是亲戚之间的关照而已。他都不管星盛的事情，完全放权给管理层做事情。要是他真的对洛凌有想法，还不得亲自盯着才放心？舍得让她大冬天跑到外面去日晒雨淋吃苦头？”
孟黛青给了她大哥一个无语的眼神：“你不信，那你就等着看结果。是你这个不解风情的人说得对，还是我这个感情老手说得对。我反正提醒过你了。”
孟视稹抬起手认输：“好吧，好吧。但就算退一万步讲，洛凌又不是你的亲生女儿，她是她爸跟前妻生的孩子。你把洛凌当亲生女儿看待，指望她以后给你养老送终，但说到底，她还是跟兆旸没有血缘关系的。”
“那你就乐见其成喽。不跟我做兄妹，要跟我做亲家？”孟黛青字字珠玑。
孟视稹觉得是孟黛青想得太多：“别想了，走，快点儿入席用晚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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