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朗星稀夜，偌大的破败庙宇中，只有一个七岁女童跪在蒲团上，虔诚开口。
“菩萨姐姐，我名唤任行遥，今年虚岁七岁了。今日来打扰您老人家，是因为我看到了好多被饿死的人，他们要吃我，也要吃别人……”
小女孩的声音停顿片刻，再开口时声音颤抖，忍不住带了哭腔。
“姥姥为了保护我，我，我再也没见过她……我不怪他们，因为我也饿，我知道饿起来的滋味。”
“我要去寻仙了，请您一定要保佑我能修炼成很厉害的仙人，让每一个人都不要再流着眼泪死去了。”
任行遥重重在地上磕了三个响头，沉闷响声回荡在破败庙宇之中，半身残骸的石塑佛像垂眸浅笑，温柔注视着面前的小小信徒。
她抹干眼泪，从蒲团上起身，又朝佛像拜了三拜才转身离开。
她从明日起就要彻底离开这个小村庄，同伙伴一起去寻仙求道了。
“啪！”
一道石子落地的声音突然在她身后响起，任行遥转过头，看到了改变她一生的画面———那菩萨像，动了！
原本端坐于莲台上的残破石像，现在竟站了起来！
猩红月光从石像背后墙面的破洞中射入，将整个偌大庙堂涂抹成血色，与垂落在地的红色幡布互相融合，仿佛一滩缓缓流动的血迹。
石像慈祥的面孔不论做什么动作都始终朝着她的方向，在阴影的勾勒下显得诡异非常。
扑梭梭，不断有石子砸在地上，任行遥狠狠捏了自己一把，很痛！
她没有做梦！菩萨……显灵了！
“菩萨”石像的半边身躯早已被砸破拿去做了墓碑，没有半边身体的支撑，只能撑着双手从莲台上爬下来，石头摩擦过地面发出刺耳声响，任行遥忍不住捂住耳朵，偷偷斜眼看去。
石像越爬越近，任行遥这才从月光下看清，那“菩萨”石像周围竟散发出一抹如墨光晕。
听姥姥说菩萨是金身，怎么会发出黑光？
任行遥心中对菩萨显灵的敬畏霎时间被恐惧代替，那石像越爬越近，全身在爬动时不停扭动，似一条长虫，可那张脸依旧低眸浅笑。
不，它好像，真的在笑。
咯咯咯的尖细笑声，夹杂着胸腔中如擂鼓的心跳声，任行遥只觉自己手脚被束缚住一般动弹不得，眼睁睁看见那石像拧成一条石棍向自己爬来。
她要杀我！任行遥被这一直觉吓得心惊胆颤，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
不想死！
石像飞速向前爬动，它的头在离她一尺远的地方停下，保持着拧动的身躯，“菩萨”的脸在任行遥眼前不断放大，一道分不清男女的声音出现在脑海。
“我保佑你，但要拿命来抵。”
任行遥瞳孔缩紧一瞬，不等她反应过来，石像中呼得一声钻出一团黑雾，连猩红月光都无法穿透的黑雾，霎那间朝石像前的弱小身躯冲去。
“等等！”
千钧一发之际，任行遥嘴比脑子快地喊道。
黑雾倏然停在她面前凝成一团，中心似深不见底的水井，四周不断飘动着轻薄的黑气，将猩红月光从边缘切开。
“我，我说的保佑我是成为很厉害的仙人，我现在要是死了，不就成为不了了。”
黑雾在空中上下浮动，不男不女的声音又传进她的脑海。
“我会代替你长大，届时拥有我力量的你，便是世界上最强大之人，谁也不敢再杀害你的亲人，更不敢让你挨饿，这不好吗？”
“不一样！”
任行遥绞尽脑汁组织语言辩解，生怕那团黑雾没听懂将自己杀了。
“菩萨你夺走的只是我的身体，可我还是死了，不管你成没成为全世界最强大的人，我还是死了，我没看见我成为强大的人，你就算食言，不算保佑我。”
黑雾似是在思考，四周安静地只听得到心跳和自己的呼吸，任行遥死死盯着那团黑雾，探出脚缓慢向后移动。
“哼，你这女娃，巧言善辩，既如此那我便允许你依旧活在这具躯壳里，但你却无法再掌控这具躯壳，我便让你亲眼看着我成为这世上最强之人。”
那团黑雾语气轻蔑，仿佛将任行遥心中的每一丝想法都看透了。
下一瞬，黑雾猛然间铺展开，将庙堂充斥成黑色，血红月光被严严实实挡在庙堂之外，窥探着这庙宇之中的一切。
“你便看着，我重回凌霄殿，踏平天御街，让天上那些杂碎全都给我陪葬！”
“啊啊啊啊啊！”
霎那间全屋子的黑气冲进任行遥的身体，每一丝黑气都争相将她包裹，拼命从她的每一寸皮肤，七窍中挤进去。
痛！
好痛啊！
任行遥只觉得自己仿佛一个蹴鞠，有一股股气流不断从内部撑开，五脏六腑也好似要被撕开。
她拼命想要抓住什么，手却在半空中不断颤抖，从喉咙里的震颤感受到是自己在呐喊，可自己什么都听不见，什么也看不清。
最后，她的手无力垂下，落在地面时震起一层薄薄的灰尘。
………
“嘶，这天怎么又变了。昨日还是艳阳高照的好天气，今天开始飘雪了，你说这像什么话。”
任行遥被说话声吵醒，顾不得头痛欲裂，本能起身想躲起来却始终动弹不得，忽然想起昨晚发生的事，心中一阵胆寒，原来她真的无法再控制自己的身体！
掌控她身体的东西肯定已经醒了，却不知为何始终不发一声，睁着眼睛从一块红布底下看着正往里走的两双脚。
“哎呀，得了得了，要我说就是那群上天入地的仙人搞的鬼，神仙打架，凡人遭殃啊。”
拿着破碗的乞丐一瘸一拐踏进庙堂，身后跟了个不断比划手势的哑巴。
乞丐将破碗放在供桌上，抬头看了一眼，“哑巴你看，这以前还是黎朝皇帝祭祀的地方，建的那叫一个气派，可现在呢，就是因为那些仙人，只剩下这块烂的只剩半边的菩萨像了。”
哑巴走上前，朝莲台上的菩萨像拜了三拜。
乞丐站在一边笑他，“有什么用？这年头前脚拜了菩萨，后脚就被那些仙人菩萨给杀了。”
哑巴拜完抬头，眼角瞥见供桌下有一块衣角，他扯了扯旁边的乞丐，示意他蹲下。
乞丐蹲下身，和哑巴对视一眼，抬手掀开了桌布。
只见桌下，正躺着一个浑身沾满灰尘，却依旧能看得出来瘦弱可爱的小女孩。
哑巴伸出手指探了探她的鼻息，朝乞丐比划：还有气。
乞丐搓了搓满是胡茬的下巴，道：“咱哥俩能过上一段好日子了。”
说完拽着任行遥的手臂将她桌下拖出来，哑巴啊啊叫着，被乞丐瞪了一眼便不再动作，只是眼神中流露出化不开的哀伤。
“帮我一把啊！”乞丐蹲在地上想要把任行遥背在背上，却发现怎么也背不起来，“这姑娘怎么死沉死沉的。”
哑巴不情不愿上前帮忙，试了几次也没把她抱上乞丐的背。
“你使点劲儿！”乞丐怒道，“再试一次，我说一二三一起使劲儿。一，二，三！”
乞丐猛地使力，趴在背上的任行遥依旧拖在地上，背后也没有帮忙抬的动作，他气急了，转头就骂。
“你个狗……”乞丐没能说出后半句，他转眼便见哑巴正大张着嘴，汩汩鲜血从他烂完了牙的嘴巴里流出，双眼使劲瞪着他的背，浑浊的双眼满是惊恐。
乞丐的眼瞳竭力转向左边眼角，他看清了背上那个小女孩正睁眼看着他，眼中没有一丝情绪，仿佛在看一件死物。
“啊！”
乞丐见鬼似得将她甩在地上，拔腿就要往外跑，却在腿刚迈出去的一瞬间被无形之物拦腰斩断，扑通在地上摔成两截，鲜血淌了一地。
“任行遥”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灰尘走向殿外，而她体内，真正的任行遥茫然无措地看着掌控自己身体的东西，刚一苏醒，顷刻间便已夺走两人性命。
任行遥透过双眼看出去，殿外青山绿水环绕，晓云彩霞更迭。
掌控她身体的东西忍不住仰天大笑：“杂碎们，我黎芦又回来了！”
原来叫黎芦，任行遥默默念道。忽然一阵战栗从心底莫名而起，任行遥连忙跟随黎芦的视角看去。
青松随风嗦嗦作响，在黎芦狂笑后倏然安静，四周掩藏着危险的静谧。
黎芦头顶，一团净白云团，正悄然散去，化作一团团雾气，仿佛是一个信号，刹那间从草木树林中射出一道道贴满符纸的利箭。
烈烈声中直刺站于殿门外的七岁孩童，只听黎芦狞笑一声，挥手散出一道黑雾，利箭钻进黑雾之中，再出来时已化成一堆齑粉。
树林中一个男人慷慨激昂的声音传进耳朵，“魔族天降长老黎芦！作恶多端，欺天罔上，罪不容诛，三百年前打入天御，神祇降罪将你度化，今日你却不知悔改，夺舍稚童，罪加一等，我等受命于天，来此将你诛杀，你可服罪？”
“服罪？天上那些杂碎才是罪恶多端。”黎芦声音尖利，直刺向声音来处:“一群只敢躲在暗处的腌臜，我便是捅破这天，踏碎那天御，你们又耐我何？”
“那你便在此地魂飞魄散吧！”
一声令下，四周扑簌的树林声霎那间站满了身穿长袍的人，个个手拿长剑虎视眈眈朝黎芦杀来。
任行遥恨不得将自己藏在地缝里，黎芦却猛然暴起，似一支拉满弓射出的毒箭，直直钻入茂密树林，一把将藏匿在树干后的人扯开喉咙。
血花飞溅，将小小孩童的身体劈头盖脸洒满全身。
黎芦不知停歇，在树林中不断穿梭，伴随着一阵阵求救的呼喊，青葱树林顷刻间已成血海。
“狗日的！”
将黎芦激怒的男人躲在早已挖好的地洞中，扯住身旁穿戴甲胄的士兵，低声质问：“炁源宗，青霄宗，还有什么狗屁宗的那些人呢，怎么还没来！想让我们都死在这儿吗？”
士兵哆哆嗦嗦摇头，下一刻便被男人推出洞外：“滚出去将黎芦杀了！”
士兵跌出洞中，耳边全是同伴的哭喊，眼前全是沾满了鲜血的草地，心惊胆颤：这里，这里是地狱。
他猛地抬头，只见黎芦新夺舍的矮小身躯鲜血淋漓，正站在不远处看过来。他本能想跑，双腿却似被钉在原地，眼睁睁看着那血人伸出利爪朝自己袭来。
黎芦的黎原本是草字头的黎，是一味中药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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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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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破败石像，破败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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