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
半个多月过去，伏野的头发也比之前长了一些，摸上去没有刚剃完那么扎手了。好不容易撑到下午最后一门科目顺利考完，放学铃刚响，伏野就拎着书包从后门两步跨到了楼梯口。
15分钟前，艺术班的学生陆续放学了。伏野咬着笔帽往楼下看，一眼就看到沈雨上背着方形画板站在实验楼通往食堂的拐角处。
那是块阴凉地，站着好多人。也不知道沈雨上的夏季校服衬衫为什么永远比别人的要白一些，以至于伏野总是能在一群人里一眼就看到他。
沈雨上手里捏着两个棒冰，一红一绿，都还没来得及拆开，因为太热，汇集在包装袋外面的小水珠不停往下滴，他时不时地就抬头往实验楼的方向看两眼，最后拆开其中一个绿豆的塞进嘴巴里。
伏野伸手推开了窗。
“伏野，你干嘛呢，开窗做什么？”监考老师突然喊了一声。于是很快，班上的其他同学也都回头看了过来，有几个坐在后排的男生还趁机对了对卷子上的答案。
“太热。”伏野随便回答道。
“热？也还好吧……教室不是一直都开着空调么？”
“哦，太闷。”
“……”
“哈哈哈哈……”
教室里开始成片成片地哄笑，本就因为考试而产生的压抑氛围在这瞬间得到了短暂缓解。监考老师屈着手指敲了几下黑板，然后起身走下讲台开始在教室里转圈。
不知怎的，伏野的余光又瞥到沈雨上身上了。聚集在那块阴凉地的人少了一些，沈雨上把画板竖着靠在墙上，安静地坐在台阶上吃手里的棒冰。
另外一只大概已经彻底化了，被他丢进垃圾桶里。
教室空调的冷气一直对着后排吹个不停，伏野吸了吸鼻子，等监考老师过来，他又举了举手：“老师，我能提前交卷么？”
“不能。”老师拒绝的很是干脆，“咱们学校规定任何考试任何科目都不允许提前交卷。”
“哦。”伏野放下手，又偏过头去看窗外。
于是监考老师更好奇了，他稍微弯了弯腰，迫使自己的视线和伏野的保持一致，可他什么都没能看出来，窗外除了云和树，什么都没有。
“外面到底有什么吸引人的东西，能让你十五分钟来来回回往窗外看了七八次？”监考老师直起身子，把伏野桌上的物理卷子拿起来反复翻看了好几遍，然后又重新拍回伏野的桌上，他清了清嗓子，又重复道：“卷子好好检查了没？再仔细看看，一会要交卷了。”
说完，还用指尖点了点试卷的卷头。
伏野总算收回目光，终于意识到自己的物理卷子忘了写名字。匆匆下笔之后，伏野低头开始收拾自己的书包。
“伏野。”老师又喊了一遍他的名字，很明显，这次的语气已经有些不耐烦了。
“啊？”又怎么了。
伏野被喊得有些心慌，开始怀疑这监考老师是不是从头到尾都只盯着他一个人看。
“还有最后5分钟，你就不能安安静静的等考试结束吗？”老师说，“把书包先给我放下，坐直坐好。”
伏野有些不太情愿，但还是把手里的书包放在了旁边的窗台上，他突然觉得，这是转学以来最煎熬的5分钟。
下课铃响，伏野猛地站起来，火急火燎地把卷子交到了课代表手里，然后拎着书包窜出了教室，后门瞬间卷起一股热风。
出了实验楼，伏野往旁边的角落里走，大老远就看到沈雨上冲他招手。
“伏──野──”
沈雨上起身从台阶上跳下来，也许是太激动，往前挤着人群走了三两步才反应过来自己的画板还靠在墙边，他啃掉最后一口棒冰，把画板夹在了胳肢窝，一边说着“让让”，一边往伏野这边跑。
“跑什么。”伏野忍不住笑了，伸手去接沈雨上的画板。“放学怎么不回宿舍，大夏天的在外面站15分钟真不嫌热啊？”
“不热不热……那拐角是个阴凉地，太阳晒不到……诶？不对……你怎么知道我在那站了15分钟，你在你们教室看着我了？”沈雨上揉了揉眼睛，“看着了怎么不早点下来，我都快被烤化了。”
“下午最后一节课考试来着，监考老师不让提前交卷。”伏野笑道，停顿了两秒之后重新开口，“刚不还说自己不热么。”
“热，我都快热死了，你看我这额头上的汗。”沈雨上盯着伏野的脸看了一会，“嘿嘿”笑了两声，“要不，我也跟你一样剃个寸头算了，看着都凉快。就是不知道我剪好不好看……”
“你？”伏野偏了下头，“现在这样不挺好看的么，剪了做什么？”
怪可惜的。
“嘿嘿，我跟你开玩笑的。我可不想跟你一样当个猕猴桃。”沈雨上笑了两声，抬着胳膊用手摸了摸伏野的后脑勺，“哦不对，现在是长毛的猕猴桃了。”
伏野倒也没躲：“猕猴桃不是本身就长毛么。”
“啊。”沈雨上愣在原地张了张嘴，眨着眼睛收回手，推了伏野一把，“好像也是……那你不早点提醒我？害我自己被自己绕进去了。”
伏野嘴角的血痂已经全都掉完了，新长好的皮肤颜色有些浅，一抬嘴角就特别明显。他有些无奈地偏过头，去看沈雨上的眼睛：“行吧，那怪我。”
“我发现你头发长的还挺快的。”
“嗯。”
“我刚吃绿豆棒冰了，哈──你闻着味儿了没有？”
“看到了。”闻倒是没闻到。
沈雨上这人身上永远都只有一股淡淡的青草味，很像春日细雨盖过植物的味道。而且不管穿什么衣服，他身上永远都是这个味道，伏野盲猜是洗衣液的味道。
可能今天他在画室呆的久了，身上的青草味已经被铅墨的味道完全盖住了。
“你──”
“你……”
两个人同时开了口，视线也撞在了一起。伏野把头一偏，说道：“你先说吧。”
“哦，你怎么都不问我买了几个棒冰？”沈雨上贴着伏野走，一边走一边问，偶尔故意走慢一些，用脚去踩伏野身后被夕阳拉长的影子。
伏野也跟着走慢了许多。明知故问道：“那你买了几个。”
“两个。一个绿豆的，一个山楂的。老板说山楂的不是特别甜，我觉得你应该喜欢吃。”沈雨上突然看着伏野手里的画板愣神。因为长得高，所以伏野的手好像也比普通人的要大一些，修长的几根手指轻轻捏着画板，指尖有一下没一下的打着节拍。
“那山楂的呢？”伏野又问。
“等你的时候化了，我就给丢垃圾桶里了……”沈雨上的表情看着有些生气，脸都鼓起来了。“我忘记普班最后一节课比我们要晚15分钟下课了……早知道我就只买一个绿豆的好了，等你下楼再陪你去买个山楂的。”
“化了还请我吃么？”
“当然请啊，你都主动跟我做朋友了，我请你吃个棒冰那不天经地义么。”沈雨上用肩膀撞了撞伏野的后背，把画板接了回来，“走吧我的好朋友，去商店买棒冰？”
“不要山楂的。”
“啊？不要山楂那要什么……”沈雨上又问。
“绿豆。”
两个人有说有笑出了校门去路边的小卖部买了棒冰，说是给伏野补一个，但实际出来的时候，沈雨上自己的手里还多捏着一个。
伏野皱着眉，想去抢他手里的。
“你刚刚已经吃过一根了。棒冰吃多了对胃不好……”
“哎呀，夏天嘛，多吃一根无所谓。”沈雨上甩开伏野的手，迫不及待撕开包装往嘴里塞，生怕有人要跟他抢似的。
伏野拦不住也就不再去拦了，一脸无奈地站在小卖部旁边开始吃自己那根。
真甜。
果然应该买山楂的才对。
“诶对了，你今天的摸底考试怎么样？题难不难？不会考倒数吧？”沈雨上嘴里含着棒冰，冷气直往他肚子里钻。
“差点。”
“啊？”沈雨上扭头看着他，“差点？差点考倒数了？”
“没有，就是卷子发下来的时候急着写题，然后不小心忘了写自己的名字……还好后来监考老师提醒我了。”
“噗哈哈──伏野你怎么这么呆。”沈雨上咬着棒冰笑得四仰八叉，眼睛都眯成一条缝。
到底谁呆。
伏野没再说话，两个人就站在小卖部旁边一边晒太阳一边啃棒冰。啃完之后沈雨上才重新开口，“去陈姐那买烧仙草吗？她前几天还在群里发消息说店里上了新品，没准这会去还能赶上免单。”
“还吃凉的？”这回伏野是真的有些生气了，他皱着眉，想拉着沈雨上回学校。“不去了，回学校食堂去买两份酱油炒饭。”
“啊？就那咸的要命的炒饭？”沈雨上忍不住打了个哆嗦。“不吃，要不我还是饿着吧。”
“很咸么。”伏野问道。
“咸！超级──无敌──爆炸咸！”
“……”
伏野知道沈雨上钟爱甜食，估计真逼着他买了酱油炒饭回去，大概率也是他一个人吃掉两份。万一吃不完，就是浪费粮食。
伏野只好抓着沈雨上的胳膊往旁边的阴凉地挪了几米，问他：“那烧仙草……有常温的么。”
这人居然没有吃过烧仙草？沈雨上觉得诧异。
“有。”见伏野的态度稍微有些松动，沈雨上这才重新打起精神，“有有有，有温的，去冰，正常冰三种口味，我吃常温的行不行，保证不吃冰的。”
伏野点了点头，任由沈雨上拽着他的手腕往拂晓寿司店的方向去了。
今天来买晚饭的人不多，用不着排队。沈雨上跟伏野在店里找了个位置坐下，开始等陈姐忙完过来点餐。
“哟……这小帅哥谁呀，几天没见怎么头发都没了？”陈姐笑盈盈地从后厨出来，盯着伏野看了半天，又扭头问沈雨上，“上上，你朋友这是怎么了？怎么把头发都剪了。”
没等沈雨上回答，伏野就先开口：“太热。”
他怕沈雨上又跟陈姐提什么长了毛的猕猴桃。
怪丢人的。
“台风不是刚走么，高温正常。再过半个多月就没这么热了。”陈姐把单子拍在桌上叫沈雨上自己写要吃什么，回头继续跟伏野聊天，“剪了好，长得又高又帅，看着比第一次来的时候精神多了。不过确实有点太短了，再长三四个月，长度就正正好。”
“不用三四个月，姐，他头发长得可快了。没准两个月就能到耳朵。”沈雨上写了两份烧仙草在单子上，趁伏野没注意，两份后面都写了“正常冰”，他把单子偷偷塞到陈姐手里，推了推她的胳膊：“姐，稍微快点，我俩真的快饿死了……”
伏野无奈地深吸了一口气，假装自己真没看到沈雨上刚才的小动作，然后他开始认真思考。明明来之前还往胃里塞了两个棒冰，现在再来个冰的烧仙草，这小话唠的胃能受得住么……
算了。
是他自己要吃的，就是难受，也难受不到自己身上。
“两位小同学，你们的烧仙草来了──”过了一会，陈姐端着两个白色的碗走过来。正好店里现在没什么人了，她索性直接坐在沈雨上的旁边，开始跟他们唠嗑。“对了，我听说你们学校有高二的男生课间在厕所打架……而且打得特别凶，连医院的救护车都来了。中午的时候就停在你们学校门口。”
陈姐跟讲故事似的说的生动，但坐在旁边的两个人神色坦然自若，一副不知情的模样。
她瞪了瞪眼睛，又问：“欸，这事你俩真不清楚啊？”
伏野没说话，只是摇了摇头。
“不清楚。”沈雨上正低头扒拉着碗里的芋圆，根本没空聊天，“我每天画画都要忙死了，谁还管他们打架不打架。”说完，他突然抬头，用带着汤汁的勺子指了指伏野，“伏野，你可不许跟别人打架，毕竟我这么忙，没空照顾你。”
“知道了。”伏野用勺子在碗里搅了两下，又扭头去看陈姐，“看着严重么。”
“不严重救护车能来吗……哟，新来的小同学，看看想吃点什么？”
寿司店里又来了新的顾客，陈姐起身去忙。伏野没再多想，低头盯着沈雨上的碗里看了一会，然后伸手，捏着他的下巴使劲往上一抬。
“嘶，伏野你干嘛……使这么大劲都捏疼我了。”沈雨上嘟了下嘴巴，表情看着有些滑稽。
“……这个太冰了，你能不能吃慢点？”
“靠……你怎么知道我这份是冰的。”沈雨上睁大眼睛。
“我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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