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知意意外挑眉,莫念忽然觉得手里书册沉甸甸。
平心而论,柳府对莫氏父女管吃管住,柳知意对她好,她不该插手。但听人议论十四岁孩子陪睡,她可做不到无动于衷……
我不是古代人。
仿佛抓到救命稻草,莫念松口气,对柳知意露出乖巧笑容:“姐姐方才分析在理。可男孩也能暖床,女孩长成这样,过一两年说不定也好看。这俩放寻常人家很难货出,倒挺适合我的。”
于是转头对奴隶贩子道,“看这俩瘦成这样,再往远走,卖不卖得出去不谈,别先死在路上。多少钱,我买了。”
奴隶贩子得柳知意首肯,才拱手道:“回这位小小姐,这对双生子,价格二两。”
二两,两千块……什么概念?够她每天吃包子,吃五年多?
莫念下意识砍价:“不是不到二两吗?”
奴隶贩子赔笑:“若不是女孩容颜有损,双生子当合卖六两。都受过教育,出身清白着呢。”
女孩小心翼翼望她一眼,又低下了头。
心软的神降临,莫念应允:“好吧。”
理智突然敲醒:砍不了价是一回事,她哪来的钱啊!得跟莫望要啊!
应该能商量吧?不用当场付吧!
心底打鼓间,却见萧闲自她身后走出,同奴隶贩子将两张通票奉上,后者验过票据,当场将卖身契翻出,双手奉上。
萧闲得了卖身契,将两个孩子领出,站回她身后。
莫念声音极轻道:“谢谢。”
萧闲轻哼一声,不置可否。
波折略过,柳知意挑满六人,管家把挑好的领回后院,奴隶贩子就收好钱带其余奴仆离开。队伍本是鱼贯而出,有人忽然回头望了一眼,眼中的光就像火柴刚起火星就被风吹灭。
动作慢了半步,戒尺便打在身上。奴隶贩子一边赔着不是,一边像驱赶牲畜一般,把人都赶走了。
等在他们命运前头的,是新的买家。
望着前厅缓缓合拢的门,莫念心情十分复杂。
转头瞧见柳知意端详她,一把握住她的手,情真意切道:“抱歉姐姐,我不是要故意同你抢人,姐姐可千万别生我的气……”
柳知意不以为然:“奴仆而已,我家上上下下两百多个,姿色比这好的多的是。我就随口那么一说,你喜欢就买着玩呗,都不如一本书贵。”
“……”难道我一不留神花了很多钱吗?
莫念一时语塞,依然笑着答:“谢谢姐姐。”
柳知意眉眼弯弯:“还看书吗?”
得回去安顿两个孩子,莫念摇摇头。
柳知意捏捏她的鼻梁,温柔道:“那你回去歇着吧。你呀,心软得很,小心别被人欺负了才是。”
语毕便离开了。
莫念目送她远去,被婢女领回客房院落,直到婢女离开,莫念才对萧闲小声道:“我会还你的,谢谢。”
萧闲瞧她一眼,将卖身契塞到她手中,回了偏房。
揣着卖身契,莫念转向两个孩子。
方才躲在后头的男孩站在眼前,未损面容堪称俊秀;可怖伤痕宛若蜈蚣趴在女孩脸上,很难忽视。
十四岁,还是孩子啊。莫念看着女孩感慨,她到底经历了什么?
卖身契在掌心拍了拍,莫念低下头来。
冷静。
奴隶买卖在古代存在上千年,奴隶来源通常是战俘,犯罪者的后代,或者贫穷到活不下去的底层人民,地位比普通农民还要低贱。彻底解决奴隶存在的唯一方法,是工业革命。
以赵就改造过的封建王朝,工业尚且只保留铸剑山庄的冶金术和央行铸币技术,想让蒸汽机什么的出现基本是天方夜谭。
虽是签过卖身契的奴仆,毕竟不是养猫养狗,没道德观念的情况下可以随便丢弃……这可是活生生的人啊。要管吃住啊。
明明对这个世界知之甚少,也无法赚钱,哪来的底气花钱呢。
更别提,“父不详”?
见她半天不做声,女孩终于撒开男孩的手,掀起裙子前摆要跪,男孩见状也要跪,被莫念一手一个扶住:“免了。”
见女孩茫然眼神,莫念又道:“进我的门,要守我的规矩,这种程度听得懂吧?”
女孩立刻低头应:“是。”提起裙子乖乖站好,低头等待进一步吩咐,男孩见状便也如是。
看看两个孩子,莫念心底又理直气壮一点。
就是见不得十四岁孩子被人惦记怎么了!良心在理智面前大爆发!认栽了!
二两银子的购买力到底是多少,她该怎么跟莫望说呢?
打着腹稿,她不说话,院子便也安静着。
直到婆婆步伐踏进院子,看到莫念笑盈盈道:“要去书斋找你,都说你先回来了。”
扭头瞧见两个骨瘦如柴的孩子,十分诧异地问:“这是……?”
莫念张了张嘴,支吾道:“呃……我买的。”
婆婆脸上满是疑惑,莫念越觉得事情不妥:只想着莫望,看顾家里后勤的婆婆名义上也是奴仆,她会怎么想。
人总得为冲动付出代价,硬着头皮说服吧。
于是莫念搂住婆婆的胳膊,亲昵道:“方才柳姐姐买奴仆,我想着您年纪也大了,也该享享福了,所以顺手也买了。婆婆是莫家的大管家,大管家才不要事必躬亲,以后闲杂事您使唤他俩去做,多陪陪我嘛。我一个人孤零零的。”
婆婆这才笑起来,捏捏她鼻尖道:“不是有萧小公子在嘛。”
莫念撇撇嘴巴:“他一个男的,女孩家的事情不会明白的。”
婆婆略一琢磨,倒也点点头。
莫念见状,趁机将卖身契递上:“不过婆婆,买的时候只想着买了的好,现在倒是有点点后悔了。我也是第一次买,不知道其中的门门道道的。二两银子是师兄垫的,两个人统共二两银子,有没有买贵呀?还有这个契约,要怎么看呢?”
“我看看。”
婆婆打开纸张,莫念这才跟着瞧了一眼。
“立出舍书:云中郡固北人明门钱氏,今因家境不济,难以果腹,将长女明思言、长男明浩扬,年十三,生于二月初二,辰时建生,卖予本保士绅汪永,合计一两整。货出之后,任凭教训,两边情愿,即日生效,永不反悔。”
立契人、中保人各一,都盖了手印。
日期,明德十八年一月。
阅览过后,婆婆指着道:“卖身契当写明出身,事由,银两,责任归属。这份契约没问题。”
莫念指着落款道:“明德十八年是什么意思?”
婆婆解释:“现在天下七分,地方自立称帝也会改年号。云中郡治地在固北城,固北城是雍朝设置的军堡,位于阴山脚下,建立就是为了抗击北方蛮夷的。明德是雍朝最后一个年号,换算过来,也就是去年一月立的字据了。虽然云中郡没有自立为王,却也是独立势力,没想到,居然还在用雍朝的年号啊。”
将卖身契叠起,婆婆唏嘘不已,问向两个孩子:“固北城在黄河以北,这里可是江夏郡,都要到长江领域了,你们是怎么被卖来的?固北城固若金汤,居然也乱了吗?”
双生子对视一眼,姐姐明思言屈膝一礼,低着头,清冽声音回答:“回管家的话,固北城没有乱,只是我家……”
明思言没继续说下去,婆婆抚了抚她的脑袋,轻叹一句:“罢了,都进门,就别管前事了。主家也好相与的,老爷名讳莫望,小姐莫念,你们只消把这两位伺候好,也就行了。”
随明思言低声应是,莫念心底突地一跳。
莫望也是男人!不把奴仆当人看的古代人。她见不得孩子被畜生染指买回来,别是变着法得找了小妈。不行,想想办法!
莫念撒起娇:“婆婆,这两个是我买的,能不能让他俩只听我的?我都计划好了,女孩跟我随身伺候,男孩给我做保安。爹爹就别来分了,他有徒弟伺候啊。”
婆婆不疑有他:“当然可以,念念跟老爷商量好就行。”
莫念这才放下心来:“谢谢婆婆。”
婆婆笑眯眯道:“我还得谢谢念念,记挂我这老胳膊老腿呢。”
手臂亲昵地抱着婆婆,莫念看着两个低头的孩子。
最大限度的保护有了,接下来该是免责事由。
于是她道:“你们两个听好了。你们归我管,只需要对我负责。我会保证,有我一口吃的,就不会饿着你们。婆婆需要使唤你们的时候,你们该做的得做。爹爹叫你们做事,必须先知会我。
“不要自作聪明,做没吩咐你们的事情。如有违反,我不会对你们提供任何庇护,并且把你们转手卖掉。我说清楚了吗?”
两人齐齐应道:“是。”
秋意已深,风吹着一股接一股冷。俩人粗布麻衣打了数个补丁,袖口裤脚泛着毛边,脚踝冻得红肿,草鞋下更是开裂的皮肤。
都是些该念书的半大孩子啊。
莫念对婆婆道:“好像该吩咐的都吩咐了。婆婆能不能帮帮念念,把他们洗干净,换身衣服?不然带出去,也太没面子了。”
婆婆想了想道:“得把他们带出府置办,念念就在家等吧?”
“好。在外头婆婆您说了算,该怎么办就怎么办,他们若有不对的地方,该罚也别手软。”
“诶,老身明白。”
莫念目送婆婆带俩人离开院子,单独一人时刻,又是一阵怅然。
回去的事一点眉目都没有,又加上两个拖油瓶……
以后怎么办,心软难道没有成本吗?
矛盾不能解决,但能转移。
莫念鬼鬼祟祟摸进萧闲的房门。棋盘摆在桌上,人坐在桌边左右手对弈,见她进来,不感兴趣地一撩眼皮:“干嘛?”
“当然是来看看我亲爱的师兄——”
萧闲抬眼,冷凝面容满脸你哄鬼。
莫念讪笑道:“跟我说说话,行吧。”
萧闲不咸不淡道:“您可是未来要做女帝的人,想听我说什么,吩咐就是。”
莫念举双手告饶:“算我求你,别提那茬了。”
“如果你什么都不打算做,等莫望把你在江夏安顿好,我就会离开。”
莫念顿了短开口:“果然,你也觉得他打算让我跟周居安在江夏成婚吧?”
一枚黑子落在棋盘,萧闲又拿起白棋:“你一介女流乱世不找庇护还能干什么?啊,女帝。就连拥兵百万的余铎都得四处镇压兵变,你要靠什么获得民众拥戴?有趣,我开始想象了。”
“……我也不是自愿离开21世纪的啊?”
“那就听莫望的嫁人吧,一辈子很短,忍一忍就过去了。”
莫念无言瞪他,萧闲自顾自下棋,房间里只有棋子落盘的声响。
将自己那本书召出来,翻开第一页摆在桌边,莫念一手支棱着脖子发呆:“你觉得,我怂恿我爹当皇帝这条路可行吗?”
萧闲语气淡然:“我是长安人,对金陵发生的事不清楚,不过登基称帝的余铎,原本是北伐将军,目标就在江夏方向。”
莫念慢慢分析:“原主是公主,莫望身份必定不简单。登基称帝的余铎是将军,假设他也是。光听莫望讲述,我会认为保护原主的他,和篡位的余铎是对立的,莫望是原主毫无疑问的盟友。但父不详……
“保护可以是保护,也可以是软禁监视。如果莫望听命于余铎,演一场戏,把旧皇女控制在金陵以外,维持政局稳定也不是没可能。”
一道眼光刺来,莫念抬眼:“干嘛?”
“内心这么阴暗?”
“……?这难道不是合理推断事情的另一种可能?哪里阴暗了?”莫念满头问号,“那我还死过一次呢,我就阴间人怎么了。”
萧闲不置可否。
莫念继续瘫在桌边:“事情最好的结果,当然是莫望对余铎有仇,维护是真,有血缘关系也是真,只是史书没记这一笔。我怂恿他上位,等他登基然后争取继承权,是最简单的选择;不然就像柳员外为柳知意做的那样,把女儿嫁给最有希望当皇帝的人,生个嫡长子,皇帝登基后把他弄死,拿儿子太小为借口自己上位;或者勾搭不是自己生的皇子,熬死老的等小的上位,再把小的弄死,自己上……”
萧闲无语一阵:“有没有可能,能当皇帝的男人,头脑不会简单到你随便就能弄死?就凭你这个长相,也丝毫没可能被立为皇后?”
“……”想起柳知意,莫念与桌面融为一体,弱声道,“有没有可能,会有人眼瞎,真爱上我呢?”
萧闲涌出一句冷笑:“那种概率跟我当皇后一样大,继续白日做梦吧。”
室内安静下来。
萧闲看着满盘棋,黑子在指尖游走许久,不见对面再说话。再一抬头,莫念居然趴在桌边,身子随呼吸有规律地起起伏伏,像睡着了。
到底是刚醒来的小姑娘。
萧闲把黑子放在一旁,回主屋找来斗篷给她盖上。狐毛领柔和地裹在脖颈,居然还能衬得皮肤惨白。她的指尖就压在书页边缘,随着呼吸,慢慢摸着页脚,而上面的字迹不动如山。
萧闲翻回封面,《女帝本纪》犹然,再看看毫无防备睡着的人,心下生出几分荒诞。
她心疼女孩倒抽气的动作,分明停留脑海。做的事情分明良善使然,为了达成目的嘴里鬼话连篇,心底又有几分真那么认为?
将书页放下,萧闲看着她入睡的侧颜,轻声道。
“真想做女帝,你得比嘴上说的,比所有男人为争权夺利做到的事,更阴间点。不然,你都不够他们塞牙缝的。”
多余的事做完,萧闲坐回原位,继续左右手对弈,消磨时间。
莫念迷迷糊糊再睁眼,是婆婆叫醒的。她在桌边坐起,对面早已不见了萧闲。莫念惊觉书没收起,却看到揉着她手臂的婆婆,分明在予她温暖,胳膊肘却也毫无阻碍地穿过了书页。
心底仿佛被一只浸入寒冰的手拽住,凉意深入肺腑,理智不断下坠,脑海仿佛挤进一个蜂巢不断嗡嗡作响。
耳边却还有温暖的问候。
“该吃晚饭啦,老爷今早被柳员外叫走,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思言不适合抛头露面,我带浩扬出去认路拿饭吧。”
不知过了多久,莫念视线终于从书本挪开,积攒出些许力气,露出纯洁无害的笑,答:“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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