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念一时语塞。
现在她的人设是体虚小姑娘，跟金陵十万八千里，怎么认识“住在金陵的金庸”，又从何得知人家致富的商业机密呢。
莫念灵机一动，自信道：“姐姐应该知道，我是被致远仙人救起来的。”
柳知意点点头：“张道长很有名，擅医药的出家人，医术出神入化，甚至有起死回生之能。”
莫念顺着话讲：“他看我有缘，把我收成闭门弟子。刚好在救我醒来之后，他功德圆满，得道飞升了。临走前嘱咐我师兄教我师门的东西。我身子弱走不远，我师兄为了鼓励我好好学习，顺带会给我讲故事。你也知道，我师父行走四方结交不少朋友，其中包括金庸，就也知道些剧情，我师兄就讲给我玩了。”
张致死无对证，跟金庸单方面认识怎么不算朋友。
完美。
柳知意恍然：“原来如此。所以《倚天屠龙记》讲了什么呢？”
莫念把故事复述一遍，讲到中午，才把主线剧情讲完，末了不住揉着喉咙。柳知意给她添茶，她也只顾着牛饮，顾不得道谢。
可能是吃了几天饭，这一次嗓子没裂开……将来实在没钱的时候，是不是也能去做说书的？
心里不由得叹气：要是她有能力赚钱，也就不必非要跟莫望打好关系，直接走就是了，现在这样骗人家感情，多少带点负罪感。
管家在亭子外对柳知意恭敬行礼：“小姐。”
柳知意明眸盈盈转向管家：“怎么了？”
“该用午饭了，您看……”
管家视线向莫念微微移动。
莫念意会：后天就比武招亲，柳知意跟家人相处时间越来越少，她还是早点走吧。
于是开口：“姐姐跟家里人一起吃吧，我也该回去吃药啦。”
一只手按住她肩膀，是柳知意：“我家人白天聚不在一块：我爹跟莫大侠在一块，大嫂大哥清点嫁妆，午饭过后，只剩下试婚服。你不也一个人，午饭一起吧。”
莫念应允：“也好。只是我师兄他……”
“门口那位？”
“对。因为我身子弱，他总是跟我形影不离的，生怕我这个小师妹出问题。我同他讲一句，让他回去吃饭，过一会儿再来找我。”
“好。”
柳知意一锤定音，于是管家便吩咐摆饭。
莫念得闲溜到萧闲身边，名为闲，倒也真偷着闲，太阳底下正襟危站，走进了才能看到，人家闭着眼呢。
察觉到注视才睁眼，分外悠闲：“又怎么了，小小姐？”
莫念装起来：“师兄，知意姐姐想让我留在这用午饭，你回去吃晚饭过来接我好不好？”
萧闲瞥眼亭子：“你有套她话的功夫，不如找我。”
莫念一摊手：“那好，你知道荆国内部消息吗？掌管政局的世家有哪些，谁当家，谁方面势头大？”
萧闲好笑道：“韩李楚三世家执政。虽然李家名望高，但楚家掌军权从无败绩，在荆国主战派那里很有声望，双方地位有来有回吧。要在江夏打听人都清楚，值得你跟她套话？”
莫念耸肩：“毕竟我只是陪她解闷，她说什么对我而言都是新闻。”
“行吧，小小姐。那我回去吃饭了。”
萧闲掉头要走，莫念忙叫住他：“吃完饭来接我！我想去银行看看。”
萧闲好笑道：“看什么？就算在金陵有存款，你也提不出来。更有可能会被金陵那边的人追查谁在动，查到你没死，追杀你到天涯海角。”
“原来这里还能跨郡存款？”莫念下意识道，立刻振作精神，“我是想熟悉一下货币兑换，看看这里有没有贷款政策。”
“贷款是可以，但你拿什么典当？”
“这不就是我要搞清楚的事嘛，这里的一切对我而言都是陌生的！”
萧闲扔下一句知道了离开花园，不多时管家便把饭菜备好，菜色十足精致：各色蔬菜雕成花点缀，摆盘呈现出吉祥意趣，肉被切成恰好能够入口的大小，以便于食客保持姿态端庄。
“红烧肉，糖醋肉，清炒百合，珍珠翡翠白玉汤。都出自赵丞相《珍馐录》。”随着菜色上桌，柳知意一一介绍，又抿抿嘴唇自责似的道，“你现在不能吃肉，菜和汤能喝一点吗？”
莫念点头，侍女便把汤分给她一半，又将甜食专门摆在她这头：莲藕夹糯米，淋上一层桂花糖浆；另一边紫色糯米皮裹成圆团，看起来十分像……
大福？
见她发呆，柳知意微笑道：“糯米莲藕，紫薯大福。也都出自赵丞相《珍馐录》。”
老乡你跟有精神。莫念不住点头：“赵丞相真会吃啊。”
“赵丞相什么都做得好呢。”柳知意欣然点头，转而提醒要摸筷子的她，“先喝药！”
“……”
莫念眼睛一闭，大口硬灌，见底时女仆立刻端来漱口水，将嘴里苦味涮尽，吐到女仆双手捧的碗里，才长出一口死里逃生的气，看得柳知意目瞪口呆。
“这……”柳知意欲言又止，给她夹一块甜藕，刻意多沾了桂花糖浆，还是没忍住笑道，“你好像得喝够一个月药汤呢，我叫厨房加紧给你做些蜜枣吧。蜜枣淋过蜂蜜，保存得久，离开这里也能继续吃。”
“谢谢姐姐。”莫念将糖浆抿到嘴里，直到唇齿每一处都被浸染，才回魂一般，又真心实意道，“谢谢姐姐，你对我真好。”
“好不好的，我也就这点自由。”柳知意抚抚她长发，笑意高扬在嘴角，“倒是多谢你同我讲故事了。”
美人笑，让人跟不住也想笑。
莫念下意识问：“姐姐怎么评价这个故事呢？”
柳知意略一思索道：“赵敏为爱情，放弃荣华富贵；周芷若得到了掌门之位，放弃了爱情。很难说哪个结局更好。”
“如果可以选，姐姐更想要什么呢？”
柳知意回答得干脆：“周芷若。”
她向往倡导不婚不育的玄女教，莫念倒也不意外。
嘴里吃着莲藕，听柳知意微笑道：“我在却月长这么大，最远只到过江夏，再没去过别的地方；认识的人，不过是亲戚，论朋友，也只有长我半轮至今未婚的韩笑。今天我写封信给她讲这个故事，大约她也会喜欢周芷若吧。”
韩笑，韩。
莫念眼睛瞪得浑圆，柳知意解释起来。
“韩笑姐姐，就是韩家的家主，今年二十六岁，未婚。打心底讲，我不愿意强调韩姐姐二十六未婚的事。但等你们去了江夏，也少不得听流言蜚语。什么‘德行不好被河东李家李修明退亲’，什么‘天煞孤星克家人才会导致亲哥去世’的，这些人不服韩家，就对她百般挑刺，把未婚当作十恶不赦的罪去数落了。”
莫念诧异道：“为什么啊？有钱有地位，自由自在，不用看任何人脸色，想玩男人就玩，想要孩子就结，自己的人生自己说了算，搁谁谁不羡慕啊？”
柳知意解释起来：“对寻常女子而言是如此，但对于要掌控权力的世家后代而言，不能方方面面以身作则，尤其是传到第七代，亲缘稀薄，就很难服众了。”
莫念慢慢点着头：“那李修明和韩笑姐姐退亲，也是假的了？”
柳知意无奈道：“三世家之间不能定亲，是一开始就被规定好的，防止有人做大。”
莫念乖乖点头，听她继续讲。
“雍朝还在的时候，三世家最初分工很明确：韩家掌握财务户口和税收，楚家负责军事防布，李家则持法令教化之责，互相制衡，也互相合作，共同治理国家。说到这里你也应该能明白，柳家住在却月，世代营商，便是与韩家最为亲近。我大嫂便出身韩家旁系，同我大哥青梅竹马。我也很早就认识韩姐姐了，有些事也是过年时候，我们吃酒，韩笑姐姐同我讲的。
“荆国九郡十八城，黄河以南长江以北，西边与信国隔山相望，东边南边与雍朝相近，北边又与赫连氏相邻，位置不可谓不危险。若不是周遭国家各自内部都有问题，真有任意两家联合攻打，荆国消失在地图上只是时间问题。
“是继续扩张荆国版图，以攻代守，还是利用好他们国家内部矛盾以求安宁，是历代执政三世家争执不休的话题。传到这一代，三掌家分别是，三十岁的李修明，二十九的韩穆，三十八的楚轩年。
“一年前，余铎刚在金陵称帝，国号晋，虽然虞氏宗族被尽数屠戮，但内战没有停息。这对荆国而言是好事，但南方战线刚停，西边信国又来攻打。楚轩年带兵把崔氏打回去，局势一片大好，就提出往西吞并信国的提议，李修明反对，但韩穆同意之后，政局就只能以主战派主导，于是，楚轩年就出兵了。
“但信国那边，将领突然换成摄政王崔博。崔博这个人，号称军事天才，传说用兵如神，比余铎还强一头。以五千骑兵对楚轩年两万，楚轩年被打得落花流水。不止于此，随军保障后勤，住在主帅帐子的韩穆，被刺客误当作是楚轩年斩首了。于是楚轩年只能撤军，韩家就由韩笑姐姐继任了。
“韩姐姐继位后，站到了李修明那一方，不再为楚轩年提供后勤援助，于是西边只能维持守势。熬到年底，终于轮到李修明上台，这才有得今年休养生息。”
莫念接话：“但这是缓兵之计，荆国生存问题，没有从跟上解决。”
柳知意抿抿唇道：“是啊。没人想打仗，但没有人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韩姐姐同我说，若真有雄主能够统一华夏，江夏九郡十八城直接拱手让人也不是不行。但放眼望去，最有可能打遍天下的两个人，崔博，余铎。前者暴虐，所经之处必定屠城以绝后患；后者连雍朝内部叛乱都压不下去，没有统治才能。向谁投降才能保全荆国民众呢？没有，只能等下去。”
莫念疑惑追问：“等？”
柳知意视线落入湖中，轻声道：“这是三世家之间流传的秘密：荆王修仙不问世事，但临终前，替子民推演雍朝开国后一千年政局。维金之治，九王之乱，混战四百年，全都应验了，只剩下最后一个。他说，会有一位明君终结乱世，等到最后一个朝代开启，华夏将会迎来长达千年的长治久安。如果他推演得正确，乱世很快就要结束了。”
柳知意满脸肃穆，莫念视线落在她身上，又悄悄溜回餐盘，竭力遏制表情，脚趾在桌子下不断抠鞋底。
我没准还能继续剧透，下一个朝代有可能是华朝，结束乱世的人有可能是你对面这个家伙。等我登基给你分红。
——尽管我都不敢想，过程要怎么做。
啊，不对，其实我没见过所有穿越者的书，没准拿了皇帝剧本的还有八百个。更别提，没有机械降神也没有修仙的必赢能力，土著没道理一定会输给穿越者。反正不要把鸡蛋投在同一个篮子里，像周居安父母那样，虽然不道德，但更明智些呢。
这么一想，回家竟然这么难吗。
把我召唤过来丢个书库就自己溜了，咋就那么像只管生不管养的垃圾父母呢。张致，严谨地说，那个化名为张致的穿越者，就算我没有作案工具——我日你先人。
不满像被吹过的肥皂液，层出不穷地冒出泡泡，又很快消散。
莫念低着头在心底无数次骂老头，筷子恶狠狠划把桂花糖浆划出横七竖八的道子，随后被一块甜藕盖上。思路被打断，莫念顺着收回的筷子望去，是饱含歉意的柳知意。
“嗨，怎么就说上这些了。争权夺利向来是男人的事情，跟咱们女子又有什么关系呢，还是好好吃饭吧。”
莫念把糯米藕塞在嘴里，囫囵道：“知意姐姐懂得好多啊。”
“荆国的现状和我何其相似。”唇角扬起，柳知意俏皮向她眨眼，“同坐一条船，底下的人等待吩咐惶惶不可终日，上头的人却也同样在听天由命。”
听天由命？
莫念门牙机械啃着藕片，好奇道：“三世家信这个预言吗？”
“这种事，不都是宁可信其有么。就算不在乎，多少也会顾忌一些的。”柳知意端起汤碗，送入嘴中，惬意地眯了眯眼，对她道，“尝尝汤，很鲜。”
再是无话，一顿饭毕，仆人将餐具撤走，莫念同要试喜服的柳知意道别。同带路的女仆刚走到花园门口，便正面迎上萧闲。
莫念忙对女仆招呼：“我师兄来了，我们下午要出去，不用跟着了。”
女仆微笑屈膝行礼，向他们道别，便离开了。
从花园到客房的路，再顺着后门出行。直到走在市场街上，莫念仍然在想着方才的对话。
三世家的关系，荆国复杂局势，预言。
直到后衣领被人一揪才堪堪回神：再往前走就要踩进水渠了。这才退后几步，下意识同萧闲礼貌开口：“谢谢”。
萧闲语气凉道：“这沟最多半米深，寻死还是换个地方吧。”
说完掉头往正确的道路走去。
莫念自觉跟上，望着他背影道：“我在想事情，抱歉。”
萧闲没什么表情瞧她一眼，二人很快抵达银行。
银行门开着，但一扇孔雀屏风放在当中，隔绝外界视线。招牌在太阳底下金光闪闪，侍卫威武地站在门边，银色长枪泛着冷光，隐秘地示着威。随着莫念二人踏上正门阶梯，眼神更是凌厉地射来，处处彰显着警告，而黑衣之下的肌肉轮廓，无疑悄声透露着，这俩人都是练家子，不要随便招惹的信号。
莫念收回大大方方打量视线，迈入正门。
甫进门，便闻到一阵檀香味。与老头之前拿来计时的不同，入鼻更加细腻温柔。绕过屏风，才得以见到银行全貌：
左手边柜台半人高，显然是用来交易的，木质栅隔绝内外，只留下一个方形小口能够交换物品。柜台后有两个中年男人站在一处，没有理会进来的他们，左手拨弄算盘，右手毛笔在账簿写写记记，室内一时间只有算盘声响。
正对面摆着一幅画像，画上一位广袖长袍男子，约莫五六十岁，脸上都是沟壑，更蓄着山羊胡。画像下面一张用于供奉的长桌，香炉燃着三支熏香，便是气味来源，一左一右对称摆着两盆兰花，深秋时节依然青葱。
右手边则被隔成两间房子，一个开着，能够看清内置陈设不过一张圆桌四张椅子，另一个则虚掩着，隐约有人影，但没有声音传出。
莫念从袖口掏出一两银票，不见右侧房门动静，便视线移向左侧忙着的二位，柔声道：“打扰了，我想兑换银两，请问……”
不等说完，莫念只觉脊背一凉。下意识回头，才发现身后站了个青年，笑眯眯地瞧着她。
原本虚掩的门开了，却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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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三世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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