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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红色

时弋庆幸自己是得到眷顾的那一个。

他本以为珍稀休假彻底泡汤,没曾想诸事皆消,虽然是暂时性的,让他能回家和小床热热闹闹打个照面。

林峪还特别提及出门时候遇到季师父,托他转达给时弋堪称心惊肉跳的叮嘱:若是再挂着黑眼圈,就别进所里的大门。

时弋知道这话背后的意思,就是季师父总挂在嘴边的那句,弦绷得太紧,容易断的。

师命难违。就算今日这台风刮破了天、下漏了地,时弋也要将这家回了、将这觉睡得撑了,长出满满登登的精力容日后慢慢消磨。

他先上了林峪的车,得再回所里一趟,将这身制服脱下,再拾掇拾掇脏衣服带回去。

也不知谢诗雨还在不在所里,他先给人发了信息,告知陈晨同丁宛桑上午安排住院事宜可能鲜有空闲,下午两点他到医院和她汇合。

那头的谢诗雨正站在一家早餐店外头,脚边蹲着一只宠物犬,正等着狗主人来将遛弯走失的宝贝带回去。她收到时弋的信息,这才猛然记起早被一堆事挤到九霄云外的池溆老师。

【没问题弋哥】

【我能冒昧再问一个问题吗】

【池溆老师后头还见到啦,状态怎么样,看着严重吗】

【我现在简直百爪挠心,你快回回我啊】

时弋毫无插嘴之力,虽然他明白关心则乱的道理,但是谢诗雨的言辞必定掺杂了夸张成分,别人病了痛了,难不成她还得不吃不喝么。

况且只是轻度肺炎,照着池溆的体质,一个星期大概就能恢复,不至于让谢诗雨黯然心伤、食不下咽,因而打算直言无忌。

【有点肺炎,不过不严重,放心,已经住上院了】

这人真是,前一瞬的想和后一瞬的做,压根不搭边的。

屁话篓子林峪一路上也叫疲累扼住了喉咙,半个字不吐,俩人只偶尔在后视镜里交换下眼神。

时弋在宿舍里简单收拾一通,末了不忘将那只猫儿捎上。

手上的打车软件页面刚打开,稍抬眼,正见着一辆出租车停在不远处。

时弋欢天喜地上了车,将备忘录里的地址递过去。

装聋作哑,这是避免司机搭话的一劳永逸的惯用招数。若是时弋精力充沛,可能会放任心肠的热,聊聊这场不可避免的台风、电车上路的优势、似乎永远堵塞的新平立交。

司机从后视镜里望了一眼,无论看穿时弋的戏码与否,给了时弋所期望的安静,让他把握住了短短20分钟的小憩。

这小憩却不纯粹,因为电台里主播冰块般的清脆嗓音不容推拒。时弋睁眼,透过车窗望见熟悉的街道。

电台被调了频道,正巧续上今日的天气预报:受今年第3号台风“格拉”外围影响,预计今天中午到明天,全市各区大部分街道将出现陆上7~8级、水面8~9级的阵风。台风影响期间,全市有分散性阵雨或雷雨......

声音戛然而止,时弋抬头,见司机也从后视镜里望过来。

原来是到地方了,时弋付了钱,用笑容代替了以往的一声“谢谢,麻烦您了”。

他心有不甘地下了车,台风会在什么时候结束,他还没有听到结尾。

他在楼下随意挑了家早餐店,吃得肠满肚圆才舍得往家去。

他们合租的房子在老小区,所以电梯自然是没有的。时弋一步三阶,不一会就爬到了六楼。

按了密码进了门,还来不及呼吸家里的温暖气息,时弋先注意到了鞋柜处的异常。

他的鞋子被码得过于整齐,如此一反常态,是林峪善心大发,还是哪个小贼溜进来,被家里的寒酸模样震惊,生了恻隐之心,继而做了一回田螺姑娘。

以上两种皆是痴心妄想,不过他家里头确实进了人。

时弋走过玄关,见餐桌上放着外卖,是从楼下打包上来的,吃完还没来得及收拾干净。沙发后头放着一个行李箱,大到似乎能塞两个人进去。

他将行李箱推到墙边,见沙发上的人睡得正沉,对自己一系列的进门动作毫无察觉。

他的房门开着,时弋持着不看白不看的心态,走了进去。果然,里头已经被收拾过一遍,毕竟从前的乱象自己心里头不是一般有数。

乖贺。

可这家伙又算怪,怎么放着自己房间好好的床不睡,要挤沙发呢。不过这张小床真的只堪堪容下一人,早就让时弋断绝了同人分享床铺的念头。

时弋先前在所里冲了澡,见了床铺便万念皆空,拉实窗帘,砸的那下都是美的,蒙头大睡,个人享个人的梦去。

他又一个鲤鱼打挺起来关上了门,最起码是个提醒,自己回来了,万一吴贺贸然进来,被床上的肥茧吓个正着。

这人胆子小,吓死了算谁的。

时弋今日的梦全是空白,或者说无梦可做。他按下手机的闹铃,睁眼放了会奢侈的空,便要打开手机里的音乐软件。

他又停住动作,走出房间,见吴贺仍酣睡如泥。

他探了探鼻息,人还在。

窗户嗡嗡作响,时弋走到窗边,见树都晃歪了脖子,雨还没来。

他对台风天也没那么讨厌,如果不引发灾害,无非是人和万物都被被刮没了形。他有关于台风天,足够深刻乃至完满的特定记忆,也足以能够抵消掉户外执勤时候的狼狈至极与疲惫不堪。

“下雨了吗?”

时弋回过头,见吴贺冒出了头,“风起劲呢,雨得要一会,我得赶紧走,不然回头不好打车。”

吴贺顶着一头鸡窝,眨巴眨巴眼睛,“这就走了?”

“贺啊,你自己没家么。”时弋走到卫生间,将洗好的衣服拿出来,“你什么身份啊,有事没事往我这小破屋跑。”

他将盛衣服的筐子在吴贺跟前一放,“来大摄影师,让弋哥教你认识认识社会险恶,天底下能有免费的沙发睡吗,走之前把我衣服晾了。”

“可天底下能找到免费的午餐。”吴贺又重新躺了回去,“说请你吃饭说了八百回,也没请着,你这比我见过的明星大腕还难请啊。”

时弋走到门口,撂了拖鞋,“其实也不难,我们所对面的丽姐牛肉面,分分钟让你请到。”

咔嚓——

时弋握着把手,“你自便啊贺,”说完又将目光递送至衣服筐,语气堪称乖巧,“好人一生平安。”

门被重重关上,房间里只余下刺耳的风鸣。

谁能信风还有自己的好恶,落在时弋家窗跟前嗡嗡乱叫,到了别的地儿,比如医院外头,竟只是呜呜低唱,像是对病人格外体恤,又像是生怕有人厌了它、弃了它,故而敛气息声。

池溆将窗推开条小缝,被游走过此的凉风扑个正好。

“溆哥你别冲动,只芝麻粒大点的病。”栗子从门外走进来,将手里的电脑包放上了桌。

这丫头的嘴巴厉害,在外人面前还有所保留,这会没人了,又开始没大没小。哪个小助理刚跟人的时候都是诚惶诚恐、战战兢兢,成了现在这副德行,原因无他,池溆的纵容。

池溆这两年对助理的首条要求,就是放自在些。他又不是尊金佛,难道还要别人虔诚叩拜而后匍匐在脚下么。

“对了,我刚才下楼拿药,看见门口有几个女生聚集在一块,学生模样,”栗子掩不住忧色,“该不会是来蹲咱的吧。”

“医院也有医院的秩序,这里就算不是铜墙铁壁,也不会容闲杂人等乱进乱出,”冷风吹乱了池溆的发,却吹不消面颊的热,“随他们去吧。”

“要不我给时警官发个信息,如果他今天有事过来,就出面劝说几句,毕竟他的话比较有威慑力嘛。”栗子哪里是在问询,说话的当口已经点开了微信页面。

“他为什么会来?”池溆好好的床不躺,非要挑个小凳坐栗子旁边。

栗子打字的手指陡然停下来,按照她对池溆的了解,一般情况下不都应该说些不必大张旗鼓之类的话么,怎么这回对时警官现身与否感起了兴趣。

“额——”栗子快速整理了下思绪,“这么说吧,时警官的一个案件当事人,在这家医院,我就自己猜的啊,他们夜里出现在急诊,应当是送人过来,关键是之前我在走廊上呢,不经意从时警官嘴里听见了丁宛桑这个名字,早上办手续以及刚才在电梯里头,我都看见她人了。”

“丁宛桑?”池溆目前的认知范畴里不包括旅行博主。

“前两年很火的旅行博主,有一头标志性的蓝发,拍的视频可有意思了。哎呀,刚才就应该认出她,表达下我的喜欢的。”

“你没贸然上前是对的,如果照你的猜想,她作为时警官的案件当事人来到医院,可能并不想被别人认出。”池溆盯着丁宛桑的手机界面,“当然,你的初衷是好的,人都需要认同,喜欢和爱最好能及时说出口。”

栗子丝毫没有察觉池溆的目光,她点点头,心思山路十八弯,竟叹道:“这台风说来就来,让人措手不及。”

“说起台风,我想起去年在《虚掩裂痕》的昌昼片场来着,候场的小棚都给风掀翻了,差点砸着了你,把我吓得半死,以为小命都得交代了。”

“我运气好。”池溆仍望着那张小小的头像出神。

这再察觉不到栗子就是木桩子脱胎了,“溆哥你咋了,这个头像有啥名堂?”说着特意将头像点开,“这张肯定是时警官,模样长得好,就是这冷饮店的名字怪。”

栗子发表完重要评价,见池溆仍是目不转睛,半晌却漏出来一句,“我运气好,是沾的别人的光。”

栗子还未来得及追问,就听见窗外一声巨大的闷响。

一向懒问窗外事的池溆,因缀连在运气之后的这声巨响,倏地莫名惊慌,他起身往窗边走,还未走到窗边就停下了步子。

这面过于通透的玻璃窗,将地面不断围拢的人群,以及一片触目惊心的红,几乎毫无保留地递送到他眼前。

“溆哥,别看了吧。”身后的栗子已经偏过了头。

可池溆却快速转过身,拾起桌上的帽子,冲出了病房。

因为血泊中有一抹蓝色,而那抹蓝色的尽头,站着时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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