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溆多聪明啊,只要他谨慎寻觅,还愁找不到拒绝的理由。
可时弋热乎乎的目光会让他变成慢吞吞的蜗牛,“啊,你,那个......”
时弋的空耳现身得恰好,“我就知道你会同意,”说话的当口屁股已经沾上池溆的床,可他的得寸进尺这回居然稍有收敛,只是坐在床尾的边角。
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池溆定定神,知道时弋还有下文。
“那个房间你去躺一躺就知道了,会把人的热气吸得一干二净。”时弋的描述夸张得过分,像是刚从什么妖怪洞窟里逃脱捡回一命。
池溆像是真添了好奇,“开空调也没用?”
“没用,”时弋假模假式地在空调的暖风下搓了搓腿面,“我觉得主要还是水土不服。”
可和我的房间只一墙之隔。池溆决定不要拆穿,这个夜晚将属于时弋,他会接受一切、服从一切。
“哦,也有可能。”池溆问道,“那你怎么不上来?”
时弋摇了摇头,“因为你没邀请我呢,光分我一半的床,没有被子枕头也睡不着。”
原来从头至尾卖的是可怜。
池溆将垫在身后的一个枕头抽出,放在一旁,又拍了拍被子,“都分你。”
时弋是见好就收的类型,眨眼的功夫就钻进了被子。
“其实我刚才眼皮打架呢,”时弋得偿所愿之后也无惧揭自己的底,“但我也想说说话,不然感觉这个夜晚太浪费。”
“你认同吗?”
池溆将手里的书阖上,“台灯要关吗?”
“可以关,感觉雪光很亮。”
池溆刚灭了灯,整个人由着被子吞没,就听时弋在旁兴高采烈,“挺好,有点说悄悄话的氛围。”
可池溆此刻却寻摸不到高兴的影子,因为他这张床宽度有限,躺俩大男生差点要捉襟见肘。
所以他开始后悔,后悔被时弋的卖可怜轻易俘获。他们虽然没有紧靠,可每个字句、每声喘息、每个身体的动作,都那样明确而清晰地由身旁这个人感知到,这种感觉过于陌生,陌生到让人悸动。
因而池溆躺成了一具木偶。
“跟你说,今天跑过来的路上,差点因为看商场外头的一组广告摔了跟头,是很多位运动名将,”时弋顿了顿,似在回想,“我是来创造人生巅峰时刻的,对手的梦到我为止,我记得这两句广告语。”
“他们在表达什么,我想你肯定最懂。”
“走上竞技场,就是为了成为胜者。”池溆将左手从平放的姿势改换成与右手在腹部相握,因为“窸窸窣窣”的声响昭示时弋翻过了身,正面向他。
“胜者不是谁都有资格成为,但是你肯定有。”时弋的眼珠在不完全的黑暗里溜了几圈,还是没能将好奇心压住,“你是喜欢跑步吗,一开始为什么会踏上跑道?”
这个问题不算陌生,自他在长跑领域崭露头角之后,许多媒体闻风而来,对于何时何地因何故而埋下这颗跑步种子的解答,池溆注定逃脱不掉。
他被迫拥有一套完整的对外应对说辞,是于教练花费十分钟为他精心编织的,所有的内容并非空穴来风,只是多了一些恰到好处的渲染。
那剥开浓重的渲染,会展露哪些真实呢。
没有车那你就跑到我面前来。它本是池桥声一句随口丢掷的气话,却让死心眼的池溆较了真。那天虽是惊蛰,但温度一直在零度徘徊。他真在电话挂断的那刻,只揣上一部手机,就从家里出发了。
三十多公里的路,他跑跑走走再跑跑,从天明到昏沉,明明前半段路他可以采取地铁这一捷径,可他较真较得彻底,依靠的只有自己的双腿。
池桥声当时所在的项目处位于半山腰,只有私家车才能上去,没有班车往返。
因此池桥声在夜色里见到站在大门口的池溆时,再平静的心绪此刻也掩不住讶色。他本该像寻常人家的父亲角色一样,拍拍肩膀,问问一路的波折,可他只是询问了池溆耗费的时间,然后再不痛不痒地置评,这么能耐,就不要只跑给我看。
在第二天便让池溆联系了他的高中同学即现在的于教练。
那时候的池溆只有14岁,而那天是母亲死后第一年的忌日。
他并不是像许多报道里所肆意揣测的那样,如此父子情深,只是因为母亲在病故之前再三叮嘱,在这个日子他和池桥声都不要独自捱过。
这些“细枝末节”池溆本可以参照往常,自然而然地抹去,可在无法逃脱的时弋的目光里,他选择将一切袒露。
“不愧是我偶像。”时弋的总结陈辞另辟蹊径,从他一无所知的从前,到现在一点一点触摸到了池溆世界的某个部分,这人分毫未改,摒除旁骛,只向终点。
时弋无意在这段深刻却冰冷的往事盘桓,便揪住了池溆回答的空却,“那你喜欢吗?”
“喜欢。”池溆偏了下头又转回来,他绝非退无可退的敷衍。从前喜欢,是因为二者的孤独正好相配,现在喜欢,是因为胜者的光芒万丈。
时弋点到为止,这两个字的回答已经足够。他也转过头去,阖上了眼睛,像在提前透露梦话似的轻语,“今晚我的梦里肯定不会有你。”
“为什么?”池溆佯装平静问道。
“我偶尔会梦见你,不过今晚你和我靠得很近,没必要在梦里见了。”
池溆连“嗯”都忘了,他从未想过还会入别人的梦。梦里自己的样子是可憎还是可爱,可他不会问,显然时弋也不会为他解惑。
因为时弋在动别的主意。
“池溆,我送你个新年礼物吧,你想不想要?”
天底下还会有谢绝礼物的笨蛋吗?反正池溆肯定不在其列。
可他还没明确地说出想,时弋的头已经从枕头中央滑至边角,几乎快凑在池溆耳边,“一个故事,睡前小故事。”
时弋的话音里已经染了倦意,可他强撑着要将礼物送得完整,”你听过连体蜗牛吗?”
池溆颇为配合地晃晃头,“第一次听。”
“在森林的最深最深处,有一种连体蜗牛,一只只吃清晨的阳光而活,一只只吃晚上的月光而活。可阳光和月光各处森林一端,因此它们每天不知疲倦地从森林的一端,爬到另一端。”
“有只雀儿便问它们,每天这样来去不累吗,两只蜗牛异口同声,我们生来就是为彼此而存在的。”
“所以它们一直在缓慢地爬,从白天到黑夜,从春天到冬天。”
“这个故事告诉我们,”时弋勉力扯了扯眼皮,“睡不着的时候就不应当数绵羊,我觉得数蜗牛的步子才是正解。”
他的这个故事心血来潮,却有其缘故,因为他贸然打破池溆习惯的睡眠模式,他有归还池溆安好睡眠的责任。
他感觉到故事讲完,身侧池溆紧绷的身体似乎放松下来。
可他终究无法探究蜗牛缓慢的行动轨迹是否缝合填满了池溆缺了口的睡眠,因为他先跌进一个森林,在褪去人的躯壳之前,他依稀听见了耳边的一句“你啊”。
连缀在后面的话会是什么,时弋无从知晓,就连倾吐的人,自己也失了主张。
-
睡品的确不佳,时弋自己心知肚明。
可再不佳,也不至于将两个人的被子都裹了彻底。时弋心惊胆战地伸出手,往右边摸了摸。
没人,万幸。
他瞟了眼池溆书桌上的电子钟,7点12分。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在卫生间刚挤了牙膏,就听见开门的声音。
他探出头,见池溆拎着一堆早餐,“在你面前,我成了不努力的生动写照。”内心却在庆幸,得亏刚才辜负赖床大王之名,否则池溆回来看见自己还呼呼大睡一通,实在丢脸。
他走过去,想从池溆手里接过袋子,却被手冰得一个激灵,“你是从什么冰河里爬上来的吗?”
仿佛是为了进一步确认,时弋又将池溆的手握了握,真的冰凉。
池溆急忙将手抽开,“外面冷,正常。”说完将早餐摆上桌,“你洗漱完先过来吃,我得冲个澡。”
时弋这顿饭吃得心不在焉,他在琢磨怎么给这个地方添点热闹气。
他见池溆擦着头发从卫生间走出来,“哎,你等会有事吗,我想给黎女士买个新年礼物,能陪我出去一趟吗?”
池溆将毛巾搭在椅背,“可以,顺便午饭在外面吃。”
“那不行,我有才艺准备的。”时弋一副尽在掌握的表情,“中午且等着吧。”
逛街实在不是时弋或池溆任何一个人的长项,在附近商场没逛到十分钟,时弋就耐心耗尽,因而随手指向一家服装店,“橱窗里的那条围巾很好看。”
他恰巧也发现旁边男模特脖子上的那条也很好看。
“也要送我?”池溆低头看着围在自己脖子上的围巾,似乎不太相信,他的新年礼物已经拥有了一份,他懂得这个道理的,人还是不要太贪心。
大款时弋大手一挥,“都送都送。”直到付完钱走出店,时弋都伪装得很好,不让心在滴血表现出来。
他又将人带进了超市,排骨啊、虾啊、蔬菜啊乱七八糟的又买了一堆。
可他站在灶台前,最终成功奉送的才艺却只有一盘蛋炒饭,还是那种池溆吃得仔细些,就能嚼到细碎蛋壳。
因为糊了一锅排骨之后,池溆自告奋勇接力,才让这顿午饭不至于只有蛋炒饭这样寒酸。
“第一次难免,”时弋拼命找补中,“黎女士的远程教学用处不大,如果她的语气能再和善一些,不要东一个笨西一个傻的,我就一定能稳定发挥。”
池溆听见齿间一声闷响,还是状若无事地点点头,“炒饭很好。”
“是吧,我也觉得,”时弋陡然又自信心爆棚,“下次有机会再给你做。”
“注意时间,别误了车。”池溆看时弋吃虾正兴,便将整盘都往对面推了推。
“唔,放心。”
可时弋的这句放心却没能作数,他本来指望直接打车去车站,结果午后走亲访友队伍迎来大堵车,车打着了动不了,出租车更是遁形无踪。
“你回去吧,”时弋彻底放弃地上交通,就要往地铁站的方向走,“你最好祈祷我能赶上车,不然我就得赖在你家过除夕了。”
池溆没作声,只是跟随着时弋的步子,“我送你到车站,你来的时候没接成,这回看看能不能接成。”
“如果让你接成,黎女士大概得将我逐出家门,你知道她从早上就开始忙活了么。”时弋说着突然挑了眉头,“我们看谁先到地铁站!”
“呼—呼—你不能让让我?”时弋虽然赖皮抢跑了两秒,可还是被池溆甩在后面,却甩得不至于让他那么狼狈。
“你背着包,所以慢了。”池溆说着将时弋的包扯下,挂在自己肩上,随后停住脚步,看着眼前通往地下的阶梯,“那一段阶梯,一段百米左右的通道,这样够吗?”
“够!”
时弋说着已经三阶三阶地跳下阶梯,这种省时的法子他可是天天演练,等踩上平地的时候他才发现池溆正在一阶一阶下得慢慢悠悠。
“输了,我这腿可经不住你这样蹦。”可他是个彻头彻尾的谎话精,脚刚沾着地面,就风一样窜了出去。
时弋下意识就跟了上去,然后宣告自己的再一次失败。
到车站一共十二站,其中有九站,时弋都在和这位姓池的充当陌生人。
陌生到需要站在不同的车厢。要不是包在人手上,时弋绝对头也不回地潇洒走掉。
他也看在这人将围巾好好带着,从人群的缝隙里挤到身旁的份上,决定大度一回。
“时弋。”
时弋因为这声喊偏过头,“干嘛?”
“我夏天去看你。”池溆担心这几个字无法突破外放视频、孩童吵嚷的围堵,便索性凑到时弋耳边,“我说,我夏天去从岛看你。”
“哦,”时弋点点头,“好。”
车门打开,池溆将愣神的时弋拉出车厢,避免被人流冲撞,又拉到了一个圆柱后。
时弋回神,看了眼时间,“我赶得上。”
可他却没急着离开,而是伸出了手,放任了一个短暂的拥抱。
“你要说话算话。”
真的得和时弋学习,脑瓜子就是好用
终于承认池溆是偶像了是吧,之前不是还嘴硬,能和偶像同床共眠,我留下羡慕的泪水
因为这几章的时间跨度有点大,内容有松有驰,人都写傻了哈哈哈,希望该交代的都有交代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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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败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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