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跟上，否则天彻底黑了，就回不去了！”
长河之侧、落日之前，一名身材壮实、手提砍斧、穿着无袖战袄、头发编成一股大麻花辫的男性，对江雨行等人说道。
这是江雨行等在河边漫无目的游荡的第10分钟，遇见的人。
他出现得相当突然，仿佛直接从草丛里刷出来似的，看见江雨行他们，抬手就是一招呼，让他们跟上自己、返回营地。
非常自来熟。
江雨行当然没听他的，于是麻花辫老哥走出一段路后刹住脚，回头催促了这么一句。
“像是来接引我们的npc，看来游戏正式开始了。”江雨行一手抱在胸前，一手托着下颌，眼皮垂低复又掀起，上上下下仔细观察审视着他，轻声说道。
“小心，接下来要万分小心。”威克尔压着声音。
但这两人根本懒得装。闻炤提着刀往前走了两步，直接问：“你要带我们去哪个营地？营地又在哪里？”
“当然是我们月部落的营地。”麻花辫竟然神情不变，举起砍斧遥遥一指，“穿过眼前的河流，沿着西南的路一直往前走，就能走到。”
他一点也不奇怪这几个要和他“回去”的人居然连最基本的常识都不具备，问的问题也都给出回答。
更像个npc了。
于是闻炤继续问了下去：“我们并不是月部落的人，为什么要带我们去？”
麻花辫：“你们身上有伟大母亲的印记，怎么会不是月部落的人？”
闻炤缓慢挑起眉。
江雨行低下头看了圈自己，又凑近他，鼻息翕动嗅了嗅，肯定地说：“没有。”
“可能是设定。”闻炤若有所思，“我们这些人，应该被划分到了不同的部落。”
见他们俩完全不加掩饰，威克尔也大胆起来，探上前问麻花辫：“那除了月部落，这里还有其他部落吗？”
“当然。”说到这里，麻花辫露出了嫌恶的表情，“一群堕落之主的信徒，名为夸父的部落，占据了东边的牧场。”
接着换上坚定的语气：“明天就是开战的日子了，这次一定把他们从草原上驱逐出去！”
这个信息让江雨行也若有所思起来。
麻花辫又一次催促：“快些走吧，弥雅她们肯定在烧饭了，走快些，还能吃上热的！”
他这话一出，江雨行下意识感受到了饿。
这实在不应该——就在二十来分钟前，他还在游园会的街上吃吃吃吃吃呢。
看来是这个地方影响了他。
江雨行眼神变得微妙。
他再度看起四周，上看下看左瞧右瞧，好半晌后下颌一扬，对闻炤说：“走。”
既然管饭，那肯定要去吃了。
*
“两个部落，一个叫月，信仰‘伟大母亲’，想必这位掌握着月亮的权柄；另一个叫夸父，名字浅显易懂，信仰的大概率就是太阳了。
“看来这次是阵营对抗的玩法。
“可是目的呢？幕后人把我们拉到这里，难道就是为了看我们在敌对的阵营里互相打？”
河流另一段，风将水面吹出纹波。年轻人一边拨开挡路的蒲草，一边推测着。
他就是深红协会发布对隗的悬赏令后，第一个站出来为江雨行撑腰的时家下一任家主。
他的名字叫做时济，也不是一个人落进这鬼地方的，身旁是挑染了几撮黄毛、嘴里叼着根草的朝舜，后面跟着苦瓜脸的时以宁，而前方，同样有一位身穿无袖战袄、要将他们带回营地的人。
朝舜没接他的话，时以宁的表情也在阿巴阿巴。
时济不由一叹，“算了，我不该指望你们和我一起思考这些。”
旋即想起某件事，大叹：“但是啊，朝舜叔，我叔他真的把我给忘了吗？”
“他连我都忘了，怎么可能记得你？”朝舜拿掉嘴里的草，语气散漫，“忘了不也挺好，记得你小时候那丑模样的又少了一个。”
“你真觉得挺好？我可记得，前段时间有人得知他被忘记的时候，委屈得要……”时济发出灵魂拷问，但还没拷完，一个拳头停到面前。
时济赶紧闭嘴。
这时时以宁发出声音：“不是啊三堂哥，你为什么喊江雨行喊叔？他怎么就是你叔了？他如果是你叔，那我又成他什么了？”
他已经懵了一路。
时济不理他。
三个人不再交流，默不作声地跟随带路人往营地走。
河流离他们越来越远，落日的辉光被风碾碎抛弃在身后，天色逐渐变暗。
但同时，空气里飘起了食物的味道。
营地近了。
路上时不时能够看见遵循某种规则排列起来的石头。它们每一堆都是一个小型仪式阵，阵与阵之间连接呼应，共同组成一张巨大的防御网。
路旁还出现了人为凿刻出的雕塑。
雕塑是女性的形象，大约三四米高，有着丰满的胸脯，垂及脚踝的长发，和唯有一只独眼、没有任何其他五官的脸。
但并非没有鼻子嘴巴耳朵。它们散乱地、成复数地分布在四肢及躯干上，并不密集，可看到的第一眼，时济就感觉到一阵心慌。
心慌之后，又感受到一种慈爱温柔的力量笼罩在了身上。
温暖得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这是正常的、能被尊称为‘伟大母亲’的……么？”时济想用“东西”来形容，但又怕触怒这力量的来源。
朝舜反问他：“你难道觉得这个地方正常？”
时济：“……你说得很对。”
这样的女性雕塑不止一个，走一段路就能看见新的。
她们的姿势各不相同，有的怀抱婴儿，有的手执葡萄和麦穗，有的执权杖远眺，有的坐于王座之上……每每途经，都会落下仁慈诡异的力量。
伴着这样的力量，时济三个人抵达了营地。
天还没完全黑，遥远的西方还烧着一团火红的余霞。
这是一片藏在山里的河谷，白色的帐篷沿河搭建、星罗棋布，白底黑月、月轮中绘制着巨大金色独眼的旗帜四处飘摇着。
旗帜下人声鼎沸。
黑蓝与亮金是这些人衣饰的主要配色。这些人是典型的古代游牧民族，盘长辫，穿皮衣皮袄，家家户户牧羊牧马。
此刻晚炊的篝火已经架起，肉被烤得滋滋冒油。他们一边吃喝，一边在帐前的空地上摔跤，也一边围着篝火载歌载舞。
盘旋的山风将他们的歌声送上天空。
除此之外，这里还有许多衣着格格不入的现境升华者们。
他们分散在当地人里，有的加入了本地风俗，有的坐在一旁，食用当地人提供的汤羹、馕饼和烤肉。
时济一眼就看见了其中的江雨行。
他在最大最华丽的那顶帐篷前，坐在厚实的毡毯上，左手拿一块馕，右手端着碗汤。
但这些食物的味道应该不是太好，因为江雨行表情看起来有点想死。
“还算幸运，我们被分到了同一个阵营。不过我叔真是一点没变啊，只要是拿到手里的食物，无论多难吃，都会吃——”
时济还没感慨完，就见江雨行头一扭，把馕塞到了旁边那人手上。
时济：“。”
“哼。”朝舜从鼻腔里发出一声轻嗤，“那人类，肯定只是我哥饲养的宠物。”
“哥！”朝舜高喊，抬脚向江雨行走过去。
恰好江雨行抬起头。
他看向的是身旁的帐篷，有个人掀开帐帘走出来。
是威克尔。
不得不说，命运传承的升华者在愚昧时代是具有优势的。
这顶帐篷是月部落的王帐，只有受到邀请的人，和部落的长老有资格进入。
而威克尔凭着一张手绘出的星图，几句精确的过往事迹，以及对未来的预测，和对“王”的心思的解读，就被请入帐中。
他在王帐里待了有一阵时间，嘴唇比进去前干涩，看得出费了很多口舌。回到江雨行和闻炤的身旁，刚坐下，就有人将一张案板抬到面前，恭敬地说：“先知，这是王赐下的肉和酒，请尽情享用。”
“啥？你居然混成他们的先知了？”隗震撼抬头。
然后看向案板。
躺在上面的是一头完整的乳羊，带着袅袅的烟气，各个部位都划出刀口、细致地抹上了香料，外皮烤得金黄酥脆，但内里依旧是嫩的，比他们得到的大锅饭好多了！
“我帮助他们制定了明日的作战方案。怎样，愿意到我这里来了吗？”威克尔得意洋洋，“给你开出的条件不变，江雨行许给你的好处，我加倍给你。”
隗立刻拉下脸：“拒绝。”
但变脸归变脸，没停下扒肉的爪子。
江雨行理也不理这一人一兽的对话。
刚才的馕太难吃了，既硬又干还涩，像在吃土，他急需弄点别的来换换残余在嘴里的味道。
和烤乳羊一起端来的这壶酒让他感到兴趣。
看起来是某种奶酒，色泽纯白，质地比普通的酒要稠。
有些像云滇特产的奶白酒。
他倒上一杯，但吃一堑总要长一智，于是在喝之前，先递到了闻炤嘴边。
意思很明显，让闻炤先试试毒。
闻炤低头抿了一小口。
“味道怎么样？”江雨行目不转睛注视着他的表情。
闻炤面不改色把酒咽进喉咙：“还可以。”
听见这话，江雨行安心喝了半杯。
是羊奶酒。闻着确实还可以，可就在入口的瞬间，一股难以忍受的腥臭扑了出来，不仅在嘴里横冲直撞，还阴险地袭击到了灵魂。
天灵盖都差点被掀开！
想死的表情再度出现在江雨行脸上，但作为一只礼貌的体面的不死鸟，在吐和强咽之间，他选择了后者——
没想到喉咙立刻开始刺烧！
江雨行扭头瞪眼怒视闻炤。
“总不能就我一个被伤害吧。”这姓闻的摊开手，神情竟还很无辜。
呵。
江雨行不想再多看这混账一眼，放下酒杯转开脸，冲着威克尔开启重点话题：“在王帐里获取到的信息。”
“你的一些举动很有生活气息，但又被现在这种简洁得像个AI的语气弥补了。”威克尔吐槽。
他喝完一大杯水，又切了几条羊肉，稍微垫了垫肚子，才说起：“我并未直接见到这里的王，我们隔着一扇屏风在说话。他应该非常苍老，呼吸十分沉重。
“我们在路上看见的那些雕塑，的确就是这个部落信仰的‘伟大母亲’。在这里的人的认知里，祂是母神，至高至伟，是世界之始，是万物之初，亦是终焉之末；是一切的‘有’，也是一切的‘无’。
“而敌对的夸父部落所信仰的‘造物主’，则是企图侵占母神权柄的魔鬼。祂看起来身披光明，但实际上出身混沌之中，阴暗邪恶至极。
“遵照母神的旨意，他们必须除掉对面那位‘主’在世俗世界里的信徒。”
“信仰之战。”闻炤总结。
威克尔摇头补充：“也会进行物质资源争夺。草场、水源、药材、矿产，这些都是两个部落之间的矛盾。”
“烂大街的前情和背景，俗套至极的主线。”江雨行也忍不住吐槽。
然后小声说起自己的点子：“不如把两方都给灭了。”
威克尔：“啊？”
难不成真要他为部落而战？他又不是自愿来的这里，这儿更不是他的部落。
这破地方就是个阴谋。而抓出幕后操纵者的方法，最直接的当然是掀掉他的桌子。
江雨行扒下一条羊腿，不太高兴地开始吃吃吃吃。
“燃起来了！”隗脑袋一仰，把一块羊肉囫囵吞进肚子里，前爪在毡毯上猛拍，两眼放光、蹭地起身：“走吧江江，让我们去把黑暗和光明都吞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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