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在床上的穆宁雪睁开了双眼。
看见房间里还没收拾完的行李箱,不由得顿感疲惫。
被子有一大半被她踢到了地上,身下及腰的黑发如藻荇交错。更衣间的灯不知何时被打开,莫凡正从里面蹑手蹑脚的走出来,注意到穆宁雪已经醒来,不禁愕然,随后帮她重新盖好了被子:
“继续睡吧,这几天你都没好好休息过,我帮你收拾行李就好了……哦对了,那件珠灰色的套裙你想配哪条丝巾?我给你装起来。”
“唔……我上次买的那条方巾你知道吗?好像,放在下面的抽屉里了。白色和海军蓝的千鸟格……”穆宁雪的声音还有点迷糊,她下意识将手搭在了莫凡的手腕上:
“几点了……”
“还早,你睡吧。到点了我来叫你。”
穆宁雪动了动手指,空间系魔法牵引着手机落到她的手中。看清了上面的时间后,她立马瞪大了双眼,挣扎着从床上爬了起来:
“都三点了你还说早!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凌晨五点半的飞机……”
莫凡调侃道:“你昨晚睡前不还嘟囔着‘不想上班吗’?精力养好了,开会的时候才有精神。大不了咱们瞬息移动去机场。”
“强词夺理。”
穆宁雪冷哼一声,盘腿坐在床上,用指甲理了理凌乱的发丝。
随着指尖的拨动,几缕银白在深邃的墨色间稍纵即逝。
不论是模仿他人的气息还是通过周身的气场进行心理暗示,这些让自己泯然于众人的隐匿方式对禁咒法师来说都是家常便饭。但穆宁雪的银发实在太过于有标志性,唯有把头发染成黑色后,在气质上的伪装才会奏效。
哪怕她坐在莫凕身边,电视机里正播放着她在迪拜法师塔发言的新闻,莫凕也不能把那个冷酷严苛的“穆宁雪”和对家人无微不至的“慕雪”联系起来。
毕竟可是那个在隐秘战争时就成名已久的穆宁雪,举世公认的行走的传奇。
二十年前在南极洲击退了【铸名者·苍潮】的侵蚀寒流、十九年前于太平洋讨伐【末日祭牲】之一的【铸名者·利维坦】、十八年前加入大夏禁咒理事会、十五年前成为阿蒙森观测站的总顾问、八年前从大夏禁咒会的五位常务委员中脱颖而出,当选新一任的理事长,一直到现在……
在魔法协会和故宫廷领取荣誉勋章就像是去批发纪念商品,连最高级的白银八芒星勋章都拿到了两枚。如若不是她坚决要求留在战斗序列内的部门,据说早在几年前就该晋升到办公厅工作。
哪怕是现在的亚洲议长见到她都要恭恭敬敬地喊一声“穆女士”,她对大夏的每一名被魔法协会记录在册的禁咒都拥有调遣权。所有从迪拜下发到大夏魔法协会的文件,她如果说“我觉得不行”,那么这份文件就得被打回去重新修订。
可一想到即将在迪拜法师塔召开的紧急会议,穆宁雪还是忍不住揉了揉自己酸胀的太阳穴。
不想上班。
开不完的会议,写不完的报告还有没完没了的突发事件像是垃圾软件带来的广告弹窗,删掉一个只会意味着还有更多弹窗隐藏在让人意想不到的地方。
有限的资源该优先分配给谁、如何才能协调亚洲魔法协会与故宫廷的关系、自己的一言一行会被别人怎么解读、不同派系的人该安排到什么岗位才能效率最大化并且避免无谓的争端……
不能再想了,再想下去发际线都要退林换耕了。
穆宁雪叹息着,披上浴袍,走出了浴室。
来到更衣室的落地镜前,换上了简练而修身的西服。经过简单的冲洗后,头发再度焕发出银白的色彩。翡翠色的缎带同鬓边的两股发丝交错编织成鱼骨辫盘在脑后,压在发辫下的长发披散而下。
镜中原本倦怠的女性随之消失不见。
抬起眼眸的时候,就变得冷酷又肃穆。
院门外,魔法协会的专车已经抵达。在上车前,穆宁雪回首,最后望了一眼夜幕中房屋的轮廓。后座上的莫凡扬起了眉毛:
“怎么,明明那小子一个人住的时候混得如鱼得水……即便如此,也还是会担心吗?”
“不可能不担心的吧?就算在睡前已经告别过了,可离家太远,还是会担心他不能照顾好自己。”
穆宁雪收回了视线。
于是,连最后的软弱与柔情也一并收敛。
在黑夜中驶向了远方。
…………
半小时后,飞鸟市丹水国际机场,姗姗来迟的莫凡推开了贵宾休息室的大门。
先前在路上,坐在后座刷着手机的男人不知发现了什么,突然脸色一变,一个猛子扎进了自己的影子里。吓得司机以为他在车上发现了炸弹,可等了好一会儿也没见这人再出来过。又不好意思问一脸淡定的上司“你老公是不是哪里有问题”。
穆宁雪见惯不怪,按部就班的托运了行李后就在休息室歇下。莫凡双手插兜走了进来,嘴里还在嚼着些什么。在艰难的咽下了口中的食物后,长出一口气,被抽走了浑身的骨头一般瘫在了穆宁雪旁边的座位上。
然后,像是才看见了穆宁雪一样,故作惊叹的瞪大了眼睛:
“哇,这位靓女,你长得真的很像我认识的一个人。”
“……谁?”
莫凡神情肃穆道:“像我老婆!”
正在用笔记本电脑浏览会议流程的穆宁雪顿了一下,手指将架在鼻梁上的平光眼镜勾下几分,看向莫凡的眼神充满了怜爱和关怀。
——小伙子,你好像有点那个什么大病。
“这位先生,你也长得很像一个我认识的人。”
莫凡揽着穆宁雪的肩膀傻乐道:“像谁,你老公?”
穆宁雪面无表情道:“像吃饱了撑得没事干的。”
莫凡连眼泪都笑出来了。
可在三秒后,猖狂的笑声戛然而止,男人用食指拭去了眼角那滴矫揉做作的水珠,熟练的搂住了面露嫌弃之色的穆宁雪:
“雪雪,你太聪明了,你怎么知道我撑得不行……自从莫凕那小子觉醒魔法后,黑暗位面想来癞蛤蟆吃天鹅屁的小瘪三们就越来越多。但今天不知道为啥,也许是因为煞渊最近不太安定吧。反正,来赴宴的客人们尤其的多……”
莫凡的喉结一阵滚动,吞咽着分泌而出的唾液,似是在回味什么珍馐美味:
“——害得我差点儿就吃不完它们了。”
莫凡低头,凝视着自己的影子。发丝所投下的凌乱且细碎的阴影有如活物攀附上他的面孔,缓缓蠕动。
仿佛戴上了面具,却又好像撕开了伪装,被黑暗覆盖的面孔显露出如兽的贪婪与狰狞。可当穆宁雪瞥向他的时候,男人只不过是抬起头,恰好看向了她而已。
就好像不知道为什么她要用这种眼神看着自己一样,还无辜的眨巴了一下眼睛。
似乎刚刚拉长的瞳孔和逐渐变得尖利的牙齿都是错觉。
“在物质界注意一点形象,别吓到小朋友了。”穆宁雪轻声提醒道:
“可穆白不是都在黑暗位面留下禁制了么。按理来说……莫凕的坐标应该没之前那样显眼了才对啊。”
“如果硬要说的话,确实不会那么显眼了。但不知道为什么,这小子的气息现在变得很邪门儿……想不注意到都难。”想起自己在黑暗位面看到的东西,莫凡忍不住揉了揉自己还在隐隐作痛的眼睛:
“不是不好的那种邪门儿……你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比喻吧?在黑暗位面看禁咒法师在物质界的坐标,就好像是在黑夜中看见了篝火……”
“记得。物质界的芸芸众生,从黑暗位面来看,就如同群星与灯火一样的关系。”穆宁雪点了点头:
“所以,莫凕的亮度像灯塔那样?”
“呃,这么说吧……”莫凡的表情很是一言难尽,两只手来回比划着抽象的图形:
“咱儿子就像是在一堆篝火之间抱了个七彩闪光镭射球的原始人。”
穆宁雪打字的动作顿了一下,等她理解了莫凡的奇妙比喻时,表情也变得微妙了起来。
哪怕七彩镭射球不一定有篝火亮,但是到了这时已经不会有人去在乎篝火到底是啥样了。
毕竟篝火遍地都是,但是石器时代的原始人抱着镭射球这种人间奇景,不论是谁都会忍不住多看两眼……
试想一下,当黑暗生物们仰望物质界的群星与灯火时,突然有个抱着镭射球的原始人跳将出来,它们的第一反应肯定是:淦,这也太几把怪了。
但再仔细琢磨一下……又会情不自禁的好奇,这种怪东西尝起来究竟是啥味道?
虽说放着不管,这些黑暗位面的大魔也无法进入物质界——物质界外围由气溶层、凝质层、深核层、变温层和抑制层所构成的五重免疫系统对一切不符合物质界定律的事物予以平等的抹除和驱逐。除非像骸旯一样能够在暗物质海自由穿梭,基本构造也符合物质界的生物学定律,才可以在契约的允许范围内暂时进入到物质界当中。
否则,一旦靠近,就会像撞上电蚊拍的蚊子一样,在顷刻间灰飞烟灭。
但如果来自黑暗位面的注视太多,量变也会引起质变。
不论是幻觉、幻听、干涉梦境还是引导自残……仅是自大魔们唇齿间泄露的只言片语,都可以拉扯着人的精神不可逆转的向着深渊靠拢。当意志彻底异化时,便会被五大免疫层所摒弃。
而到了这时,大魔们就可以轻而易举的锁定猎物的坐标,将他的灵魂强行带离物质界。
所以,定期的大扫除还是很有必要的。
即便莫凕从小就有莫凡和穆白这两尊大神在黑暗位面保驾护航,但无数黑暗生物在他身上所倾注的食欲与怨恨,按理来说早该蜕变成有型的诅咒。
直观来说就是,这种来自黑暗位面的诅咒只要沾到一点,普通人立刻原地暴毙,超阶以下的法师喝口凉水会被直接呛死,超阶法师多少可以苟延残喘,但身上的诅咒会向下绵延至少三代子嗣,外加一辈子都要被各种黑暗生物追杀。
哪怕是诅咒系的禁咒法师看见了都得吐口痰骂一声晦气再走。
而莫凕本人却连屁点儿事都没有。
不论什么类型的诅咒降临到他身上,都仿佛被一张看不见的嘴吞吃掉了一样。
吃得好睡得香,生活积极向上,顶多平日里倒霉了一点。虽说不至于像穆白当年那样脚一滑就摔进黑暗位面,但容易被脏东西盯上也在所难免。
就算已经解决了刚刚还迫在眉睫的问题,莫凡还是烦躁的挠着头,忍不住撮起了牙花:
“现在大夏的空间稳定性就跟糯米纸一样又薄又脆,希望这次煞渊是和以往一样的常规问题,我尽快解决掉。让那小子一个人呆在家我也不放心,啧……”
“到了这种时候,不论是谁都在拼命啊。”穆宁雪轻声慨叹,随后罕见的揶揄道:
“不过,我还以为你不会担心莫凕呢……某人在出门前不还一副信誓旦旦的样子吗?”
“当爸爸的怎么可能不担心儿子呢?只是这份担心可能会迟到一丢丢而已啦。”莫凡两手一摊,一副滚刀肉的无赖样:
“谁叫我就是那种走上考场才会后悔的人,这样至少能逼着自己把试卷做完。如果在开始前就露怯,老婆和孩子都会觉得丢脸的。为了家庭不得不硬着头皮去做自己根本不擅长的事情,这就是我作为中年男人的担当哦。”
莫凡抬起胳膊,做了一个秀肱二头肌的健美动作。
可惜的是,并没有会像气球一样膨胀还自带音效的夸张肌肉来衬托他浮夸的前摇。
穆宁雪掩着嘴,遮住了自己控制不住上翘的嘴角,却忘了挡住唇角边凹陷下去的浅浅酒窝。
机场的播报声不合时宜的响起,一想到即将要开始的工作,那点儿没来得及让莫凡看清的笑意就消逝不见。莫凡遗憾的耸了耸肩,和穆宁雪拥抱了一下:
“真快啊……明明呆在家里总感觉时间过得特别慢。但到了这种时候,就觉得时间不够用了起来……一路顺风哦,雪雪。”
“你也是。”在莫凡松手后,穆宁雪轻轻皱眉,看向了他的领子。
直到把那凌乱内翻的领口一丝不苟的整好,扯平每一丝褶皱,眉头才重新舒展开来:
“注意细节,这样可是会被别人笑话的。”拍了拍男人的领口,穆宁雪看向那双漆黑的眼睛:
“以及,去煞渊务必多加小心。”
莫凡咧嘴一笑:“放心吧,我下煞渊跟回家一样。”
穆宁雪轻轻哼了一声,对此不置可否。
二人在安检口分别。
目送着那抹银白渐行渐远,消失在通道的尽头,莫凡才走出机场。
洁白的流线型建筑群被他抛在身后,一片片大小各异的阴影自他的脚边疾驰而过。莫凡抬起头,翱翔的法师和驯兽们行进在无形的大道之上,在空中维持着井然的秩序。
马路两旁,一再挑高的信号灯和标牌指引着他们前进的方向。
供法师或飞行驯兽起降的空地上标出了机场的安全飞行高度,无形的结界则防止他们与航线相撞。在人流之中,那个平平无奇的男人脚尖轻点,如同挣脱了重力的束缚一般飞向了空中。
从莫凡面前经过的地勤人员却对此视若无睹,直到他被一名穿着西装的法师拽住了胳膊,男子目瞪口呆的指向了莫凡离去的方向:
“喂,小哥,那位先生离开的路线不是安全路线吧?这很危险啊,出现了事故怎么办?”
“啊?”地勤人员微微一愣,朝着天空投去了茫然的视线,又看了看周围川流不息的人群,神情不解:
“刚刚……这里还有人经过吗?”
“那不就是吗?那个穿着……呃……”
正打算描述莫凡样貌的男子愣住了。
似乎有一块橡皮擦悄然擦去了他脑海中刚刚还鲜活的记忆,只留下一块空白的轮廓。很快,更多冗余的信息迅速挤占了这片空白。
“呃……抱歉……可能是我看错了。”男子困惑的讪笑着,似乎并不理解自己刚刚为什么拉住了这位工作人员。
刚刚那件小事眨眼间就被抛到了脑后。
而在距离地面 12000 米的高空上,莫凡悠闲地哼着小曲,舒畅的漫步云端。
明明如同闲庭散步一般,速度却快到令人感到不可思议,在他的脚下,飞鸟市似乎都渺小到一步可跨。眨眼间,他就赶上了一群正在迁徙的风栖白鸟,并且毫无阻碍的混入了其中。
明明是以胆小著称的妖魔,此刻却温顺的聚拢在男人身边。甚至自发的跟随在他身后,已然把他当作了领头鸟。
然而下一秒,恐怖的威势如狂暴的飓风席卷扩散,掀起了云浪。男人漆黑的瞳孔化为金色的竖瞳,五指如爪,犹如突发恶疾一般“RUA”的大吼了一声,白鸟们顿时被吓得四散奔逃。
看着那几团被吓到在云层上翻跟斗的白色毛球,莫凡恶劣的大笑起来,打了个响指。弹指之间威压消散,就连被搅乱的云层都不再动荡。
一切像是倒带的影片一样开始复原。
薄暮中的云海又恢复了先前岁月静好的安宁。
过了好一会儿,才有几只白鸟小心翼翼的凑过来,靠近了莫凡。直到确认那股莫名其妙的威势彻底消失,白鸟们才放心大胆的重新聚拢在这个人类的身边——毕竟,他看起来那么无害又友善,怎么可能是个人面兽心的坏东西呢?
唯有一只白鸟脱队的时候,在惊恐中稀里糊涂的觉醒了种族天赋。于是,它一路乘风提速。如一道白色的细箭,轻盈的割开了云层,翼尖牵连出丝丝缕缕的雾气,又迅速的随风飘散。
跨越了茫茫云海,与同伴们失散的白鸟来到了陌生的城市。
怪异而高耸的建筑自清晨的薄雾中浮现,细长的支柱架起了两颗挂满霓虹的铁球。白鸟收拢翅膀,茫然的驻足在高塔的钢铁架构之上。
下一秒,一扇窗户被猛然打开,白鸟惊叫着展翅,坠入高空。在它身后,一名又一名身着白色制服的法师驾驭狂风,裹挟着零星飞散的文件纸张,像这个夏天突如其来的一场大雪,朝着城市的四面八方播撒下来自审判会的旨意。
虹光如一只只眼瞳开阖闪烁。
名为东方明珠塔的钢铁巨树无言,静静俯视着逐渐苏醒的魔都。
与此同时,在魔都的另一端。
金发的男人叹息着,自梦境中抬起了困倦的双眼。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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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七章 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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