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萝腮帮鼓鼓地,眼睛溜溜地转着,“裴少主,……”
她还没说完就被裴岑打断,“松萝,我们是盟友对吧?”
松萝愣愣点头,“对。”
他垂着头向火盆里添着炭火,潮湿的炭火接触到微弱的火舌之后,“滋滋”地冒着呛人的烟。
“可你总是叫我‘裴少主’,你不觉得太过生分了吗?”
火舌不断地舔舐着炭火,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
坐在火盆旁的松萝,瞬间感受到身体暖烘烘的,她抬眸望向裴岑。
“那叫你什么,裴岑?”
随后,她看到对面的人点头,“可以。”
松萝看了眼盘子里仅剩一块的甜酥饼,舔了舔唇,将视线移开,“今日听宫里人说,近日皇帝要在御花园设宴?”
“是,临近年关,慕容宁要从边关回来了,”话间,裴岑将盘子向松萝这边推了些,“我不爱吃甜食,留着也没用,剩下的这块你吃了吧。”
“反正你这次不吃,也是你下次来吃,不过下次的口感肯定没有这次好了。”
松萝觉得裴岑说的也是,于是将那块甜酥饼塞进嘴里,就着茶水一起咽了下去。
“慕容宁是谁?”她问。
“慕容武老将军的女儿。”
说起这个,松萝瞬间想起来了,“那个代父从军,以三千兵甲连攻漠北五座城池的女将军?”
裴岑百无聊赖地用指腹沾着桌子上的水渍,“是她。”
但他不知为何,他在听到松萝提起“漠北”二字时,心口一痛。
明明他不是漠北送来南庆的质子,他只是借用了那质子的身份而已,怎会在听到“漠北连失五城”之后,莫名的心痛悲切。
“那宴会你会去吗?”松萝没注意到裴岑的异常。
裴岑压下心口的绞痛感,“会的,他们会向我传来漠北城池失守的消息,从我痛心疾首,内耗的情绪当中,寻找优越感,其实身为质子,这些也并没有什么的。”
松萝下意识看向他,心急口快地说,“你别去了。”
“不行的,我们现在手中根本没有任何线索,再拖下去,我们都会被皇权吞没,丧命于此。”他平静地道。
这话一出,顿时让松萝无法反驳,毕竟事实就如同裴岑说的那样。
在这个世界里多待一刻钟,危险就离他们近一分。
松萝沉重地吐了一口气,指尖捏起茶杯,在裴岑望着窗外失神的片刻。
她倾身,然后手中的茶杯与放在裴岑面前的茶杯相撞,发出清脆的响声。
裴岑听到声音后,下意识转过头来。
没有任何防备地,隔着极近的距离,松萝的眼眸瞬间撞进深邃的眸子里。
男人挑眉,眼中含着极浅的笑意,松萝一时失神,心跳慢了半拍,她手一抖,杯中的茶水顺着指缝滴落在桌面上。
她猛地回神,内心拼命找补。
下一刻,她垂着头,又再次用手中的茶杯碰了下裴岑的茶杯。
还未等裴岑反应过来,松萝早已将杯中的茶水饮尽,“万事顺遂!”
裴岑失笑,垂眸将杯中的茶水饮尽,他望向窗外,“下雪了。”
*
“动作麻利点,哎哎哎,那个干嘛呢!”一个小太监甩着拂尘,瞪着眼看向松萝。
他走到松萝面前,嚷嚷着,“跟上,别掉队,小心掉脑袋。”
松萝缩了缩脖子,弱弱地道,“知道了。”
她轻微转动了下,发酸的手腕,无语地看了眼手里端着的小火灶。
准确来说,是用黏石烧制而成的,温酒的东西,沉得要死。
经小太监的打岔,松萝抬眸发现,自己与队伍早已落下半截。
下一秒,身后的小太监只觉得眼前的身影一晃,他气得直跺脚,“哎哎哎,小心点,别把酒洒了,哎哎哎,小心点……”
等他跟上来的时候,队伍的正前方也早已踏进宴会。
他弯腰喘着粗气,“一会你进去可别像刚刚那样莽撞了,里面可都是大人物,咱们可得罪不起。”
松萝“嗯”了一声,紧跟着前方的侍女踏进宴会。
因松萝是最后一位进的,所以她垂着头直接迈向宴席的最尾处,她弯腰跪坐在桌前,将温酒注入面前的酒杯中。
“咳咳咳。”身侧的人用极低的气音,出声提醒。
松萝稍稍侧目,对上裴岑的视线。
裴岑诧异,“……”你怎么会在这?
她扬眉,“怕你搞不定。”
他一脸不可置信地望向松萝,重复着说,“我?搞不定?”
松萝重重地点头,像是狡黠的狐狸。
“皇上驾到,贵妃娘娘驾到!”李总管尖细的嗓音,传遍整个宴会。
众人皆整衣冠,恭敬地跪拜。
“微臣参见陛下,贵妃娘娘。”
“哈哈哈哈”爽朗的笑声,穿堂而过,“众爱卿平身。”
松萝稍稍抬头,望向坐在主位的,着明黄龙袍的君王,他甩袍而坐,语气亲和,“只是家宴,众爱卿不必拘礼。”
众人并没有因他的话,放松松懈,反而更为谨慎,“是。”
席间,一白发老臣,弓着身子,“陛下,老臣有一言。”
皇帝晃动着酒杯,饶有兴趣地,“哦?不知道刘太傅有何谏言?”
刘太傅垂着头,眼白浑浊,“陛下,如今南庆外无忧患,内百姓和乐,可陛下后宫后位空虚,实在不妥啊。”
皇帝挑眉,弯唇一笑,“太傅这是有合适人选?”
尽管他执政不过三四年,群臣百姓皆以贤德爱民赞成他,可到底是在乱政之势时即位,在勾心斗角的后宫长大,怎会不识刘太傅,和群臣是何意。
刘太傅胡子一抖,“并无,只是陛下后宫只有贵妃娘娘一人,实在不妥,如今朝中家眷子女皆至待嫁,陛下何不先招纳后宫。”
一侧的杨丞相双眼怒视着刘太傅,可却不敢出声阻拦。
毕竟他的女儿是如今的贵妃,若他阻拦,皇帝心思重,恐生嫌隙,只会得不偿失。
皇帝撇了眼他身侧的贵妃,只是将杯中的酒饮尽,并没有说话。
场面局势一度僵持。
最终,皇帝将话题抛向坐在杨丞相对面的闻呈,扶持他从诸皇兄夺储一路走上来的人,如今的朝中重臣。
“闻宰相,你觉得呢?”
松萝和裴岑也顺着皇帝的视线,看向那个紫色官服的男子。
那男子并不像在场的诸多大臣一样,白发弓着腰,满脸沟壑。
反而五官英朗,唇红齿白,一身温润的书生气。
松萝和裴岑下意识对视,皆挑眉惊讶,“是他!”
但闻呈还未出言,宴厅外传来尖锐的声音,充斥在宴会的上方。
“慕容宁到。”
众人皆侧目昂首,伸着脖子,朝着外面看。
坐在主位的皇帝脸色微凝,但他的神情很快便在脸上抹去,又恢复了他一贯的平和。
很快,一着军装铁甲的女子进入众人视野,她肤色是健康的小麦色,五官英气凌人,梳着高高的马尾,浑身上下带着遮挡不住地沙场英勇豪迈之气。
她声音格外洪亮,“臣慕容宁来迟,望陛下赎罪。”
松萝眼神微亮,内心忍不住惊叹,“好帅的姐姐!”
皇帝嘴唇绷直,脸上倒是丝毫不减赞赏之意,“无事,只是家宴,慕容将军何必拘礼。”
慕容宁抱拳俯身道谢,只是在转身时,眼神停留在闻呈身上一瞬。
“春去冬往,慕容将军又是一年了,不知卿在漠北可否安?”
慕容将军弯唇举杯,“谢陛下挂怀,臣一切安好,必将不让南庆一寸国土。”
“哈哈哈哈,好啊。”
后面也只是群臣人情往来的虚礼,松萝听得都发困。
月挂梢头,室外温度极低,宴会没一会便散了。
松萝又被小太监安排去收拾席面,并且小太监像是摸清了松萝的招数,紧跟在松萝跟前,简直避无可避。
大概有个半时辰,终于收拾好了。
松萝瞥了他一眼,揉着酸痛的脖子,迅速撤离。
因太医馆位置挺偏的,她绕了一条无人行走的竹林小道。
前两天下的雪还未化,再加上气温低也无人清扫,茂密的竹子被雪压得几乎折地。
松萝弯着腰,提着衣摆,小心躲避着时不时从竹叶上抖落的雪。
周围只有浅浅地,冒芽的小竹笋的清香。
随着步子越来越近,空气中掺杂了些清甜的酒香。
松萝脚步一顿,想起童木那日在耳边的念叨,不过她还是有些不太确定,“屠苏酒?”
她缩着身子,缓缓至那片地方。
在竹叶掩盖的地方,有一座荒旧的亭子,被枯败的藤蔓缠着,里里外外绕了很多层。
不过,亭子底下的小溪并未结冰,从高处潺潺涌动着冒着水汽的水。
氤氲缭绕,将亭子覆上一层亦假亦真的纱。
摆放在石桌上的火炉烧的极旺,火舌从火灶边钻出来,舔舐着茶壶的外壁。
其中一人见茶水沸腾翻滚,将茶水沿着一酒壶的外壁浇灌。
坐在她对面的那人,看她温酒的架势,忍不住掩唇低笑,“阿姐,这么多年,你还是没变。”
那位被他叫做阿姐的人,皱眉瞪了他一眼,将手中的茶壶塞到那人手中,“你行你来。”
那人握住壶柄抬眼看了一眼,便垂着头,动作缓慢细致,像他本人一样,温润如玉。
“闻宰相,这么多年怎么还没改过口来?”
“嗯,”闻呈将温好的酒注入酒杯中,“叫的久了,习惯了。”
但坐在闻呈对面的那人,并未拿起酒杯,“该改口了,小皇帝心里可和明镜一样。”
闻呈嗤笑一声,“他若是心若明镜,怎会看不透杨家把戏?”
他低头抿着酒,“宁宁,你今年怎来的这般晚,我还以为你不会回来了呢?”
慕容宁盯着眼前的酒,“遇到些事。”
“什么事?”闻呈紧接着问。
慕容宁端起酒杯,刻意躲过他的话题,“今年的酒,你酿的极好。”
“宁宁,我不再是当年的那个只懂读书,需要你照顾的小孩子了。”他紧攥着酒杯,眼神中闪过疯狂眷恋,其中似乎还夹杂着微乎其微的掌控欲。
“还是我教你认的字,读的书,你一介文臣,又没上过战场,怎会懂,”慕容宁轻笑掩过,“再说,现在也只是我的自我怀疑罢了。”
她稍稍倾身,将手中的酒杯与闻呈手中的酒杯相撞,
“叮”地一声,发出清脆的响声。
“今年我也总算没失约,下次记得改口,叫慕容将军。”慕容宁仰头将杯中的屠苏酒饮尽,“下次回来,不知闻相娶亲没有,一定要稍信给我,阿姐一定给你包个大红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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