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望仙友见谅,近日事多,阿妹有几分性急了。”
说话的是妖宗双执事,两姐妹乃百幻蝶化身,面容绮美,眼瞳若清水遇金,远山眉黛上一双未睁的副眼更显妖异。为长的蝶妖叫翩翩,性情温雅善用幻术,此时眯眼微微笑着,让人觉得可亲。
宴平乐揉揉手腕,似乎还沉浸在被摔下的惊吓中,眼珠一转,委屈地将手一伸:“什么事也不能摔人啊,我让我师父来揍她!”他将手举得极高,手腕处洁白无痕,顶多沾点灰。
李自牧翻个白眼:“你能别装了吗?”
翩翩一听师尊二字,再看清一色的白袍翠冠,心头猛地一跳。俗话说,仙门百家最忌讳惹几位大能的弟子门生,若讲理心软也罢,最怕不讲理张嘴自报家门的,稍不注意,就是两宗恩怨。她谨慎道:“仙友师承...黎...”
希冀的目光同宴平乐撞上,少年抿嘴一笑。
“不,我可是摇光仙尊目前唯一的徒弟!”
蝶妖期望破灭,当即闭嘴。
明夷弯腰行礼,将昂首挺胸狐假虎威的宴平乐拉到身后,不解问道:“此路乃众仙家弟子前往北荒唯一途径,因何而封呢?”
妖宗横截长白山脉,犹如一道城墙将妖山北荒隔绝于中原,若有意拦截,只怕万夫莫行。此等重要枢纽被阻拦,凡想行进者皆需妖宗同意,可谓一言堂。翩翩一时语塞,面露难色。一旁的妹妹栩然借机出头,蛮横无礼道:“我们妖山的路,封了同你们有何关系?”
这时,自报家门的好处来了。
宴平乐抱肩挺胸,以一种极为滑稽的姿势走出,怒道:“真当你们妖宗一言堂了啊。隐瞒事故不报仙门,信不信我师尊一柄无名剑再削你们山头一次?把你们妖山直接从高山削成小丘陵.....”
他话刚说完,扶云宗众弟子像是早有准备般将人围住,七嘴八舌地开始训斥:“小师叔,出门在外不可蛮横”
“师弟,不准借仙尊神威仗势欺人。”
“不利于仙门和谐的话不要讲!”
一番人苦口婆心捶胸痛斥,仿佛真的极为痛心,面上却不见半分表情。
明夷温润一笑,话里有针:“宴师弟性格天真宛若稚童,在扶云宗都是各仙尊弟子娇惯出来的坏毛病,有几分得罪人还望见谅。”话落,他瞥了眼两姐妹,故作无意训道,“切不可同仙尊说起此事,以免仙尊误会.....”
“仙友们才是真误会了,此事并非天机,只是有几分难以启齿。”
只见翩翩双手合十,满面真诚。
现任妖宗宗主是白狐修炼成精,名叫阿涂。妖宗不同于人修成仙的其他宗门,万物有灵修成妖,再由妖修炼成仙,遵循自然法则。一个妖王的逝世,必然有另一个妖王降世。当年郜行师一柄星驰枪斩杀前任妖王,妖山金光大现重选妖王,天命落于一只魅妖身上,但那魅妖性情残暴吞食修士,不宜登位称宗。仙门商讨决定封印魅妖,由司无咎和黎巽为首,大战三天,无名剑一剑削平妖山顶,这才有了如今的妖宗阿涂。
宴平乐断言:“所以你们妖王应该是那只魅妖?”
“鬼话!”
栩然愤愤不平地说道:“那魅妖轻贱小妖凡人,又以吞食妖精内丹来修炼修为,完全是邪术,不配为王。”
翩翩叹息,解释:“问题就在此处,那名魅妖失踪了。”
月前,阿涂照旧前往禁地加强魅妖封印,却不想银链皆断,满地疮痍,魅妖消失不见。妖宗遣派弟子搜遍群山无踪迹,却频频有修士小妖的金丹被挖,后林也突然出现无数迷阵。妖宗阿涂以身试险进入迷阵已经半月,至今未出,弟子们也不敢自作主张上报仙门。只能拦下修士过路人,一一登记护送北荒。
明夷质疑:“为何妖宗主发现魅妖失踪,第一时间上报仙门,反而进入迷境之中?”
翩翩愣神半刻,低头叹息:“不知。”
大妖封印解除,频有修士失踪,妖宗却隐瞒不报。
宴平乐顺着树干滑坐在地上,摸索着从袖中取出一颗糖果,拆除糖纸含入嘴中。他一口咬碎糖果,桂花味在口中迸裂开来,甜滋滋地折出一只纸鹤,嘴里轻哼着小歌。那纸鹤像是突然活过来一般,亲昵着蹭着宴平乐的指尖,扑着翅膀一摇一晃,朝着山顶飞过去。
山路上来往弟子众多,纸鹤轻盈地穿行于人群,仿若隐身一般。
山顶薄雾缭绕,黑幕嚣张地侵蚀大地,残阳无光,佝偻着下台。
夜深雾重,不宜出行,翩翩将扶云宗弟子安排到宗门客房休息。妖宗建在半山腰,上门要爬四百石阶,宴平乐一听就哀嚎着爬不动,盘腿坐在树下死活不愿意挪动半步。明夷欲将人背着,一伸手就被李自牧打下。李自牧冷笑着:“不想走路行啊,抬着。”
“师兄,我要被五马分尸啦!”
宴平乐一口白牙险些咬碎,心里痛骂着李自牧这个小人。他的脑袋四肢被弟子们抬着,宛如一具死尸,稍有不甚就要断胳膊腿。他痛心道:"师兄,你就由着他们欺负我吗?"
明夷半张着嘴,实在不忍地转头无视。
李自牧幸灾乐祸:“累就闭嘴,别影响我们明天赶路。”
宴平乐一听就头疼,索性闭眼沉默不语,在摇摇晃晃的奇葩姿势下进了妖宗。
妖山弟子走在最后,两姐妹挽着胳膊,栩然笑嘻嘻地捂嘴,看着宴平乐嘲笑道:“看着一表人才,做事这么搞笑。”
她说着,见身旁人面无表情,忍不住抱怨着揉姐姐胳膊:“你怎么不听我说话啊。”
“宗主生死未知,哪有这么多笑话可看。”
“今晚,你又要去后山啊!”少女露出担忧的表情。
“嗯。”
翩翩干脆道,目光冰冷地望着打闹嬉戏的众人,眉上副眼悄然睁开。
“阵破!”
夜深鹧鸪叫,清脆的破阵声激荡敲打在门上,被施了迷咒的弟子睡得正香,连翻身都不曾有。宴平乐踮脚跨过门口守夜的弟子,白衣翠冠,睫毛上都挂着重霜,以滑稽的姿势倒在地上,佩剑扔出好远。
宴平乐鞠躬忏悔:同门几日,对不住了。
再往前走两步,霜寒雾重更甚,只能勉强看清两侧石墙,连个守夜弟子都没有。宴平乐低头巡视一周,一颗小石子安静躺在角落,脚尖一挪,石子就轱辘地砸向前方,稳稳地撞在一道隐形的屏障上,红光一现,雾气更加深沉。
宴平乐心中感叹:我就说半山腰哪来这么大雾。
指尖掐决,“以形换形。”
下一瞬,安静的庭院只剩下一只糖纸折成的纸鹤,桂花香缓缓飘出。
浮云山上,司无咎缓缓睁开眼,目光移向窗前那盏明亮的宫灯。
妖宗后山,枯草乱石遍布,宴平乐一落地就险些摔跤,拽着树梢垂下的藤蔓撑着,才稳稳站住。他环视四周,清朗的月光照耀大地,将满地狼藉照得更加清晰,眼前曾多少人打斗过,刀枪剑痕遍布,碎石枯树,地上满是沟壑,站在此地就叫血腥气压得人胸闷气短。
宴平乐不禁咋舌。
那两名女执事只说死过小妖修士,可死气剑意犹存,只怕有或是不缺金丹以上修士惨死。
凡人修仙困难,普通修士从筑基到金丹百年者常有,若大乘修士决定宗门地位,那门中金丹修士就是衡量宗门硬实力的标准。无论大小宗门,金丹修士失踪都不会是件小事,也由不得妖宗隐藏不报。何况魅妖现世,谁解除的封印,又是谁把阿涂困在迷阵中的?
宴平乐默想着仙门史,竟挤不出半分有关魅妖的消息。
魅妖受自然法则承妖位,继承前世妖王的修为,妖力强悍到司无咎和黎巽两人封印。若是出世,必然是场大乱,为何仙门历史没有半分记载?是前世的妖宗妥善处理隐瞒了,还是前世的魅妖压根没有出世呢?
那又是谁带着他的魂魄来到二十年前的呢?
层层叠叠的迷雾将宴平乐笼罩,突然,一道窈窕的黑影贴住他的后背冷笑一声。
“扶云宗弟子,修为有点弱呢。”
宴平乐转身欲掐住黑影脖子,那黑影却以极其诡异的速度飞过,浓雾从树丛中溢出,顷刻就填满空地。白雾浓厚得仿佛一道屏障,宴平乐低头甚至看不到靴子,仿佛行走在白色的空间。
“不器剑,出!”
细长的剑身劈开浓雾,乖顺地飞到宴平乐面前。
“剑?你哪来的修为隔空取剑?”
尖细凄惨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似女非男,像枯枝相摩擦的簌簌声。
不器剑飞到上空,红光将四周浓雾驱散,四下场景大变。宴平乐终于看到脚下的迷雾阵,无数刨腹挖眼的修士惨死于四周,各色衣袍下青白的皮肤上遍布尸斑,面目安详,不知死前受到什么美梦迷惑。
宴平乐皱眉:“妖宗在哪?”
听到妖宗一词,黑影一愣,随即暴怒,碎石刀剑像是暴雨倾盆朝着宴平乐砸去。不器剑在空中焦躁地晃动几下,宴平乐躲避不及,被砸得发懵,只觉得耳内有什么液体朝外流淌。
不器剑铿锵一声,急速朝着黑影飞去,黑红两色在空中激烈碰撞在一起,颇有势均力敌的架势。黑影露出诧异的神色,不解一名筑基的弟子怎么能操控如此神剑,其中蕴含灵气浓厚到自己都要胆寒几分。
黑影顿住,青绿灵蝶从体内飞出,他措不及防挨了不器剑一招,蔑视一笑。
青蝶炸砸进宴平乐的后背,像是紧绷的弦断,宴平乐忍不住咳出一抹血,视线仿佛被红幕笼罩,物体都笼罩着血光。他掐决止血,极力稳住身体,寂静的山林中只剩剑身碰撞的声音,他哑声:“钧宗印,召,狐阿涂!”
妖宗阿涂未继承上任妖王修为,妖道修为艰难,常有事相求于各宗。宴平乐见他常被宗门事务困惑,索性同阿涂结契,一方有事相召,有令必来。这个契约,被郜行师念叨至死也没有消除。
七窍流出的血化为血珠,汇聚为线直上夜空,缠绕编织成血阵,矩形图案环绕着阵中的狐狸,红光照耀大地。妖宗所有弟子都看到后山的阵法,血线绕成的狐狸像是活过来一般龇牙,吼叫地冲向妖宗宫殿之中。
下一刻,妖山宫殿被媚香环绕,有如实质般冲上云霄。
“原来,被藏起来了。”
“是啊。”
低沉的嗓音从宴平乐身后传来,白色的衣袍划过死者的脸庞,留下青蓝的粉末,血肉瞬间成白骨。宴平乐下意识后退一步,脖颈像砍断一样剧痛,手指抽搐,终于艰难地转过身来。
“阿庚......”
宴平乐的半生都同一人死死绑定在一起。
无关契约,无关身份,甚至无关于侠义结拜。
阿庚戴着木制面具,白衣孝袍从冬穿到夏,只有腰间挂件随着宴平乐的喜好随意改变。他轻盈得仿佛一场梦,让人记不住他的形象气韵,记不住他的喜好兴趣,只残余的甜蜜餍足将人紧紧包裹。以至于后来,当他将刀刃刺入胸膛,一柄剑斩向脖颈时,宴平乐才能感受到具体的刻骨的痛苦。
像是带着巨大的代价去探寻一场美梦的来源。
宴平乐冷静下来,鲜血从口腔滑落,击打着锁骨,将胸前浸染成红色。他扯出一抹笑,自嘲般:“魅妖实力确实强悍,竟能窥探灵魂。”他说着,身体和每一根发丝如此僵硬,像是凝固的土泥。
“阿庚”微笑着朝他走去,抬手,化出一柄剑,斩碎周遭的石块,直向咽喉。
宴平乐瞬间瞳孔紧缩,拔下发冠上的簪子。剑身同发簪碰撞,巨大的灵气激荡在两人身上,白色的校袍顷刻散开,被灵力劈开飞走。灵力打在内袍上,青光乍起,竹纹萦绕于衣料上,宴平乐甚至感不到寒气。
他抽空想:扶云宗对这位弟子真是精心呵护啊。
“阿庚”见灵剑劈不下来,左手化爪,五指尖锐地朝宴平乐的脑袋挖去,所过处劲风凌厉。宴平乐猛地后退,掐诀唤出金钟,五指紧扣在金钟表面,滚烫的灵力将人震飞出去。
哐当一声巨响,尘沙飞扬下,“阿庚”以扭曲的姿势嵌入巨石之上。宴平乐手持发簪,扫向空中缠斗的不器剑和黑影,瞬移到巨石前,一瞬间灵力激荡,伸手就要刺向心脏。
却见“阿庚”眼神带着柔意,嘴角挂的笑容熟悉得犹如昨日。
宴平乐一顿,脖颈和心脏的疼痛遍布骨骼,手指一顿,发簪偏向刺入右胸膛。他清楚地明白这不过是魅妖幻像,可年少绮丽的岁月回忆犹如铁链拴住他的四肢,任由他跌进死亡的一端。
“宴平乐,你太心软了。”
死亡的利爪刺向少年单薄的后背,熟悉的话语仿佛前世濒死的前一秒。宴平乐催动灵力,将泛疼的心脏朝着别处移去,挣扎地接受自己愚蠢的失败。
一瞬间,白光大照。
“阿庚”被斩碎成无数碎片,化成青绿的蝴蝶,转瞬燃烧成灰烬。
宴平乐被人紧紧拽出幻身的怀抱,单薄冰凉的后背紧贴着男人宽厚的胸膛。他回头,无名剑闪耀的白光将俊朗的脸庞衬得更加清晰,淡眸含着不化的寒冰,却不让人有丝毫寒意。
宴平乐喊:“司无咎。”
“嗯。”
司无咎穿着常年不变的黑袍,如玉的脸庞冷淡依旧,只轻轻应一声。像是前世无数次出丑被解救的场景,宴平乐胸膛却突然涌出一股热流,再没有这么一刻这么想看到司无咎。
黑影看到司无咎现身,再瞥向气势汹汹的不器剑,露出怨恨的神情。他虚空一划,在无名剑劈向他的瞬间,消失在空中。
无名剑不慎撞在不器剑身上,两剑相撞,像是前世今生的恩怨全被唤醒,当即嘶鸣地缠斗在一起。
司无咎朝上轻轻一瞥。
宴平乐这才想起自己只是扶云宗痴傻的小弟子,看着空中怒气冲冲的不器剑,不知该唤回去还是当作不认识。他朝着司无咎挪挪,装作没看见,嗫喏地喊声:“师父,接下来该怎么办啊?”
司无咎淡然地收回无名剑,道:“找妖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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