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学期开学了，孟末仲初，素水衔绿绦。
一缕凉风过耳，落成阴雨连绵，江州大学的校道上，撑伞的学生往来匆匆。
迈上化院前的台阶，苏和风终于忍不住打了个喷嚏。吸吸鼻子，心里不禁感慨：二月春风似剪刀，带雨春风屠龙刀。
走进大厅，身上的寒意也随之渐被拥挤的嘈杂声驱散，苏和风低头收起伞，脚下快步往里走去。她刚准备拐走楼梯，左肩却突然被人猛地一撞。
雨天的地面本就湿滑，毫无防备的苏和风踉跄了一下，眼看站不住，忽然，手臂被人紧紧拉住，扶好。连带一阵缥缈的淡香。
预料的事情没有发生，有惊无险。终于站稳了脚跟，苏和风边平着心气，边转头，望见一张面容清冷如雪。
“对不起对不起——”
窘迫的声音戛然而止，苏和风的视线循声往后越去。是差点把她撞倒的女生在道歉。
女生仿佛也愣住了，察觉到苏和风投来的目光后，才回过神来。她尴尬地扯了扯笑容，没再说什么，快速对着苏和风又鞠了个躬后，便匆忙跑开了。
这么着急，可能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吧。
苏和风只能这么无奈地想了。
“还好吗？”
臂上的力度早已褪下，旁人先开了口。
苏和风望向那张姣好的面容，顿了顿，下意识后退了一步，拉开距离，连忙道谢：“还好还好，谢谢、谢谢！”
这种时候都是词穷的，唯有道谢。
对面人笑了笑，递过了一包纸巾。
苏和风看看纸巾，看看自己，反应了两秒，才注意到自己的外套不巧被雨伞蹭湿了一大片。她有些不好意思，连忙摆手：“不用啦！谢谢你。我马上进教室了，找我朋友借就好，不用麻烦你的！”
女生并未收回手，浅淡的语气似含着笑意：“不麻烦。”
察觉到对方的笑意，苏和风也有了些腼腆，未平的余惊一不小心就化成了一个抿唇的小动作。
“那、那谢谢你了哦！”苏和风不再拒绝，带着感激伸手接过了纸巾，“真的非常感谢！”
女生说：“不客气。”
因急着赶去开班会，苏和风未再多言，再次鞠躬表达谢意后便匆匆上了楼。
正式开学的前夕，晚七点，辅导员在化院第一实验楼301室召开年级班会。
而苏和风因出门后才想起自己手机忘带了，不想无聊去听一晚上的班会，更不想干瞪着三个室友玩得开心，于是选择了独自返回寝室拿手机。
还因此差点成为雨天惨摔的倒霉蛋。
苏和风回来得晚，走进教室时发现里面几乎已经座无虚席。寒假一晃而过，旧面孔却因短暂的分别增添了几分陌生，这让此时独身一人的她感觉有点拘谨，一双水眸怯怯又快速地寻找着熟悉的身影。
“苏苏！这儿！我们在这儿呢！”
一股洪亮的声音从人群中冲了出来，苏和风心头一梗。紧接着，无数双眼睛便齐刷刷地朝着她在的方向看来，苏和风窘得脸红，只好埋头快步走上了台阶。
论一个社恐有一个社牛朋友是种什么体验。
走到后排坐下，苏和风一脸生无可恋：“鹿之之算我求你，小点声吧，整个江大都听到了！”
鹿之之笑眯眯：“嘿嘿，怕你听不到嘛。”
苏和风白眼：“我谢谢你。”
“一学期过去了，你还没习惯呢？”一旁的沈千婔转头，打趣起了苏和风，“只要你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苏和风满脸写着高兴：“有亿点点难。”
她拿出了那包纸巾，视线在图案上停了一秒，便撕开封口取出纸张，低头擦拭起了外套。
“雨下这么大了？连衣服都打湿了？”鹿之之很惊讶。
“没，”苏和风摇摇头，“刚准备上楼的时候被人撞了一下，让雨伞给蹭湿的。”
“啊？那你没事吧？撞哪了？”鹿之之关切问道。
沈千婔也停下了刷手机的动作：“没摔着吧？谁这么不长眼，雨天还这么不注意。”
“本来差点就摔了，还好，被人扶了一下。”苏和风手中的动作缓了些，脑海浮现起刚刚那个眉目清淡的女生。
化院，还有长得这么好看的女生啊……
“这么千钧一发的时刻还能扶？”鹿之之难以置信，瞪大的眼睛滴溜一转，开始坏笑起来，“男生？男生吗？不得了，才开学第一天，桃花就迎面而撞了？”
苏和风无语望天：“想什么呢，女生，大美女。”
“大美女？”鹿之之半信半疑，然后直接不屑，“咱化院除了婔姐，还有谁敢称大美女？我才不——”
话语毫不留情被打断，沈千婔一个手肘撞向了鹿之之，冷冷道：“你吹牛别带上我。”
鹿之之吃痛：“不是，有人夸你你还不乐意啊？”
“不必。”
“……”
苏和风看着一脸憋屈正无能狂怒的鹿之之，有点被逗笑了。笑着笑着，心情便也跟着云散天晴了。
七点十三分，辅导员姗姗来迟。她昂着头走进来，一如往常，在放下手中的文件夹前，不给教室里任何人任何一个正眼。
本来人声嘈杂的教室迅速安静下来。
苏和风抬起眼，目光却被辅导员身后跟着的那人吸引住了，擦拭的动作随之一顿。
这不是……
苏和风小声地说：“那个女生，看到了吗？是她扶的我。”
没人答话。
苏和风转过头，看见鹿之之此时眼睛正瞪得像两个大车头灯。大车头灯盯了人女生老半天，才终于开口：“这大美女谁啊？”
“……”
刚她怎么说的来着？
教室在片刻的噤声之后，也迅速涌起了一阵骚动。
一时间，惊羡声声，议论纷纷。
苏和风听着耳旁四起的私语，默默抿唇，脑海里那张近在咫尺的姣好面容，与讲台上那张淡漠疏离的脸，重合了。
女生站在辅导员的身旁，亭亭玉立，长发如瀑，与一袭黑色大衣共衬着白皙的肤色，显得质气尤为清冷。此时她略低头，将就着对方的身高谦逊地听着讲话。
不知辅导员说了些什么，女生又走到讲台桌前，拿起鼠标操作了几下，屏幕的冷光自下而上地映在她脸上，淡淡泠泠，沁出了一层柔和的清明。
真的是，会让人有心跳的感觉的漂亮……
片刻之后，女生直起了身子，微偏过头对辅导员说着什么，从苏和风的角度望去，只看到女生脖颈修长，侧脸精致。也不知她到底说了些什么，竟惹得辅导员连连点头，神色欣然。
“她干了什么？”鹿之之傻眼了，“什么东西？很厉害的样子？我就没见水工这样笑过！”
水工就是她们辅导员，“水工”这一代号的由来则是鹿之之这个大嗓门总在寝室大声吐槽辅导员的种种奇葩行径，沈千婔怕话被有心之人听到，惹出不必要的是非，于是特地起了这个代号，让鹿之之以后就冲着这个代号放心吐槽。
叫水工，是因为辅导员姓江。
“想不到你竟然是个对内棺材脸对外小甜点的水工……”
“终究是我们错付了……”
耳边叽喳不停，沈千婔终于不耐地开口：“鹿之之你别念了，给我消停会儿。”
叽喳就叽喳吧，关键这还是个大喇叭，她到底说苏和风说早了，这搁谁能忍。
接收到危险信号，叽喳大喇叭瞬间噤若寒蝉。
还好，虽叽喳，但够怂。
苏和风有些发笑：“不一定就是对外，万一那个女生也是我们化院的呢？来分享学习经验的化院直系学姐也说不定。”
做为大一新生，上半学期，她们除了专业班会，听过最多的会就是学习经验分享会。顾名思义，经验分享会就是一些优秀的学长向刚步入校园的新生们分享学习经验心得。
“学姐？有可能。我马上想想等下问她点什么。”
既然是学习交流，那问答环节肯定是少不了的。
“我觉得不是，”沈千婔说，“经验分享会怎么可能只邀请一个学姐？”
“说不定这姐考上了哈佛牛津剑桥？”
“……你还挺会想的。”
“也可能是社会上的成功人士回母校分享创业经验？年纪轻轻事业有成的多金女士？”
沈千婔嘴角抽抽：“……敢不敢再离谱点？”
看看那张与她们相仿年纪的脸，可能吗？
苏和风有点哭笑不得，刚想说鹿之之你能不能先瞅好人家什么年龄再去猜人家是不是社会人士行不行？只是话还没说出口，无意一抬眼，却刚好对上了讲台之上那女生的目光。
女生已经操作完毕，此时是辅导员在划拉着电脑，而她也安静地站回了一旁，那一抬眸，更像是闲暇之时随意的一瞥，却刚好落在某个方向。
无声交汇。
那极为好看的眉眼，此时却是极淡的，疏离的，不像先前那般似带着几分柔和，仿佛结了一层冰的静脉湖面。
是错觉吗？
怎么有种背后议论别人却被别人现场抓包的感觉。
冰凉的目光，遥遥的一眼。
是错觉吧。
苏和风顿时心虚起来，下意识便别开了眼光，低下头，继续擦拭着衣服。假装在忙。
“综上所述，我觉得最有可能是转专业的新同学。”
“转专业？”沈千婔的话成功将苏和风从内心戏中拉了回来。
她想起学校的规定，即大一新生在经过半个学期的学习后，感到所学专业不再是自己的心之所向，那么这种情况，学生是可以提出转专业申请的。
不过申请通过有一个前提条件：学生须在学期期末考试中取得总分专业前三的成绩。
“能转专业的都是非人类，”鹿之之发出感叹，“如果真是转专业的新同学，那也太厉害了吧！美女学霸？”
苏和风十分赞同。
这可是江大啊，能毕业就不错了，还专业前三？
又想到自己差点挂掉的高数，敬佩感油然而生。
“既然能考专业前三，为什么还会想要转专业呢？”苏和风有点疑惑。
说到这个问题，作为调剂生的鹿之之表示有话要说，她很是忿懑不平，道：“我还想问校长为什么是规定学得好才可以转专业呢！想转专业不就是因为学不好吗？学得好还需要考虑专业吗？能考前三的人学什么学不好？发明这个弱智规则的人真是个弱智。”
“有道理。诶？你也想过转专业？怎么没听你说起过？”
“我是调剂录取的嘛，对应化先婚后爱失败了，肯定想过要转啊。”鹿之之又嘿嘿一笑，“不过我舍不得离开你们，想想就算了。”
“拉倒吧，”沈千婔毫不留情地戳穿，道：“你期末差点挂了哪科来着？高数还是无机？”
“……”
“你这个冷漠的人。”鹿之之咬牙切齿。
舍不得是真的，又爱又恨也是真的。
“这学期不是还有一次转专业的机会嘛？”苏和风记得是有两次，而且要求一样，“如果你真的很想转，也是可以再考虑下的，这是人生大事，你要做好决定哦。”
自己的未来永远是第一主线任务。
不过鹿之之早就深思熟虑过了，第一，她知道对她这种并不热爱学习的人而言，学什么都一样难，转专业大概率是从一个坑跳进另一个坑，第二，如果对前途没多大改变的话，那她觉得，和谐的寝室关系才是大学生活的快乐源泉。
最后，考不过，真的考不过！那可是专业前三啊！
但看到沈千婔酷酷的表情，鹿之之还是装模作样地唉了一声，然后自我打气：“好吧，我决定了，我要为自己再努力一次！这学期我一定要重新做人，要把握好最后一次机会！”
“哇，可以！”苏和风一脸认真，“那你有意向的专业了吗？”
“有啊，我当时一志愿填的就是能源经济……”
一旁的沈千婔终于顿了顿：“……不是，你来真的？”
鹿之之面不改色：“真的啊，骗你干嘛？”
沈千婔憋了半天，才开口：“……女行千里母担忧。”
上钩了！
“骗你的！哈哈哈！”鹿之之得逞了，表示非常满意，“看看，你不也舍不得我吗？死鬼，就知道嘴硬。”
“……”
太欠了。
沈千婔狠狠剜了鹿之之一眼。
同时被糊弄的苏和风也跟着假意瞪眼：“过分了啊，鹿之之，小心我和婔姐给你一顿女女双打。”
一听这话，鹿之之笑都不敢笑了，赶紧扯开话题，装作若无其事道：“水工呢？水工怎么还没开始讲话？”
话刚说完，讲台上，水工不知又低声说了什么，女生点点头，随后便迈开了长腿，走上阶梯随便找个位置坐下了。
她的步子就像她的表情一样，轻轻浅浅的，仿佛没有听见周遭的议论声，也不曾分出一眼去酬对无数疑异的目光。
这声音和目光中有鹿之之的一份：“啧，这腿感觉比我命还长。”
苏和风：“……”
“同学们，新的学期开始了……”
辅导员的话音一出，底下才迅速安静下来。
但像往常一样，没讲几分钟，PPT也没翻几页，辅导员就又开始“脱稿”表演了。
“不是我说，你们现在的年轻人对待学习的态度真是太消极了，这么简单的期末考试，你们挂了几个？你们还睡得着觉吗？啊？我读大学那会儿，天天不是……”
……
“又来了又来了，水工又给自己开表彰大会了。”鹿之之睿智的眼睛看透这一切。
没人会喜欢长篇大论的说教，所以底下的同学也逐渐失去了兴趣，像鹿之之一样，说话的说话，玩手机的玩手机。
苏和风虽然在听，但心思也早已飞向了别处，耳边是水工滔滔不绝的讲话，心底却是暗潮涌动的异样。
好像，原先消退了些的心虚忽然又卷土重来了。
阶梯教室分三列，苏和风坐在第二列靠近第一列的过道的位置，而那个女生则坐在第一列和苏和风平行的位置，也就是说，她们之间，只隔了一条过道。
苏和风想，人家刚扶了自己，还递了纸巾，此时又坐在自己的身旁，作为接受了帮助的人，她是不是应该主动一点去表示友好呢？
纠结之余，莫名地，目光却率先向右瞥了一眼。
女生独自坐在双人座位上，轻靠椅背，正静静听着水工讲话。周遭人言籍籍，只有她是孤身的冷调。
意外地，女生似是感受到了什么，她眸光微动了动，随即抬眼朝苏和风看了过来。
再次对上那双清莹漂亮的眸，苏和风心里倏地一紧。
更心虚了。
奇怪，自己并非背后论人短话，也没有当众出丑，怎会心虚至此？
对上了，就不必再纠结了，苏和风只好扯起嘴角，送去了一个自认还算自然的微笑，当作是打招呼。
握着纸巾的手跟着不自觉地攥了攥。
女生回望着她，一个弯唇，笑意便柔柔地蔓延到了眼角。
那漆亮的眸，使苏和风感觉能从中看得到她自己。
只有她自己。
“好了，不想再说了。”水工的声调有点尖而长，是她惯常的阴阳怪气。
苏和风回过了头。
“哟，哟，没错，是我那么多的冷漠，让你感觉到……”
“？”苏和风看向莫名rap了起来的鹿之之，“你在唱什么？”
鹿之之停了，也莫名地看向了苏和风：“你没听过吗？《全是爱》啊，那么火，你竟然没听过？水工还挺押韵的，你看，‘我害怕欺骗，也害怕寂寞，更害怕我的心会渐渐地凋落，爱情，不是随便许诺——’”
越rap越提升的音量引得前排好几人纷纷回头。
又是一记肘击，沈千婔眼里写着“嫌弃”二字：“你又在发哪门子的癫？”
鹿之之天不怕地不怕，就怕沈千婔眼神会杀人。
于是立马噤声。
苏和风：“……”
“接下来，就给大家介绍下我们新转来的四位同学吧。”
“应化2班37、38，还有3班4班的两个同学，都知道自己的学号了吧？来，你们就按学号顺序简单自我介绍下，让大家都认识认识。”
“哦嚯，果然是转专业的，”鹿之之比了一个大拇指，“还得是我们婔姐，这都能猜到。”
沈千婔不甚兴趣地挑了挑眉。
对新鲜事物感到好奇是人类的天性，尤其是被“神秘来者”吸引了一晚上注意力的大学生。
没有人再低头看手机，一阵热烈的掌声过后，大家的眼里都盛满了期待。
教室鸦雀无声。
“大家好，我叫白琳。”
一道像被雨水浸润过的声音清亮地响起。
“什么？白磷？P4？”鹿之之的嘴比谁都快。
沈千婔一个白眼差点翻到天花板上：“你可快闭嘴吧！学化学学魔怔了你？”
鹿之之嘿嘿笑：“一听就是个天选化学人。”
“是从国际贸易转至应用化学，有缘相遇，万般荣幸，今后，还请大家多多指教。”
从容淡定，落落大方，说完，白琳浅浅弯了弯唇，又礼貌地鞠了个躬后，便在众多掌声中坐下了。
话语礼和，态度谦逊，可整个人给出的感觉却是无端拒人千里。
先前的柔和被一扫而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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