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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第14章

乔訸站在一旁,来不及回避。

回避不得的她,索性打量起这位储君。

这是他们的第三次见面,也不是她第一次仔细打量赵祐,却是她第一次真正认识赵汉的太子。

乔訸对皇室贵胄的认识停留在小时候,停留在那位嗜美人、喜酒肉、好绛袍的太子姑丈兼堂舅舅身上。

她记得幼时随母亲去长安太子宫探望姑母,母亲和姑母一起垂泪的场景。她还记得那位姑丈兼舅舅在听闻赵汉大军围了长安城后吓得失禁的场景。那样的场景,最近几个月在她心底不断复现,并不美妙。后者的场景甚至让她恶心。

她在秦地遇到的勤劳又良善的百姓们,用血汗泪水供奉的是那样的一家一姓,守卫的是那般无识、无德、无量、无局的君王,多么荒谬。

眼前的这位年轻储君,很不一样。

打断乔訸思绪的是父亲的话。

乔惠捋着胡须,琢磨着太子所言,沉默了好一阵才说,“请殿下移步西边凉亭。殿下此行未带郎官,不如由臣的小女暂时充当郎官做记录。今日记录的文书,稍后由殿下带走。出了南山马场,臣不认,臣的小女亦不认。”

一旁的马忠听得心惊胆战,这是国之顶级密事,乔公居然提议让小娘子记录文书。

赵祐看了眼身着黛色骑射胡服的小女郎,稍有讶色。不过惊诧只是一瞬,他同意了。“依乔公所言。辛苦六娘子。”

马忠得了吩咐,随行的东宫侍从很快在凉亭内布置好桌凳、笔墨和茶水。一切就绪后,所有侍从撤出,站得离凉亭远远的,确保听不到亭子里任何声音。

赵祐与乔惠先行。

紧随其后的乔訸起初脚步微滞,殿下都同意了,她自然不能拒绝。不过没走两步,她蓦然想起腰间还挂着随身的短刀,低头匆匆卸下短刀,环视四周,塞给了离她最近的内侍马忠保管。

凉亭里只有三人。

赵祐落座前看了眼马忠的方向,瞧见他双手捧着一柄短刀。想来正是那柄短刀惹来了刚刚身后的一番动作。他朝马忠微微点了头。

乔惠落座后默默将砚台换了位置,距离赵祐多了一臂之长。

乔訸知晓父亲的意思,检查过笔墨锦帛后,朝殿下和父亲点头,可以开始了。

赵祐尚未成为太子之前,每隔三五日被允许听政半天,今春成了太子,更是日日听政。乔惠知道太子对政事的了解程度,于是一上来便直言不讳。

“殿下,若臣没有猜错,陛下最头疼的是平蜀之后域内既无重大战事,又无普遍性天灾**,经七八年休养生息,为何百姓仍不见富裕,为何洛阳皇家粮仓的储粮依旧不见增加!”

类似的问题,前汉宣帝也问过。

前汉宣帝在薨逝前曾问过丞相和朝臣,域内既无重大战事又无普遍性天灾,作为皇帝他躬亲爱民,为何百姓越来越穷苦,流民越来越多呢?

彼时未央宫的朝臣,无一人给宣帝答案。

宣帝时期,权臣霍光死后继任大司马的张子孺是以谨慎、恭顺、胆小闻名于朝的大忠臣。实际上,张家于民争地,家仆数千,良田豪宅无数,是百姓口中的巨贪。张家的财富比权倾一时的霍家财富还要多许多。尚且勤勉的宣帝一朝如此,宣帝之后的皇帝子孙们更是亲自下场加入了争地夺田、蓄养万千家仆的狂热运动来。

前朝自上而下旷日持久的囤积良田运动,致使大量乡民失去土地。百姓没了土地,没了粮食,为了生存不得不反。天赐八年的那一场雪灾只是压垮百姓的最后一根稻草而已。

乔訸落笔前,抬眼看了父亲一眼,眼神里闪过一丝惊诧。父亲这开门见山,也太直接了。她竖着耳朵,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聆听,一方面是为了记录,另一方面是她对这个问题的解决之法很是好奇。

没想到,乔訸入耳的答复居然是,“关于这个难题的种种,老臣不方便在此处多讲。”

毕竟前朝的种种才有了今朝。

一旁的太子显然也同意乔惠的所言。他今日来带有明确的目的,就是为了秦地的徙民策来的。乔公刚才所言的难题不能深究,今朝开国仰仗的便有那些曾经占地的豪族们的钱财粮资。再者,这个难题的解决方案,父皇心里已有计较,不便在此多言。

乔訸闻言则再次抬眼。这一次,她的心思被父亲识破。

乔惠用余光扫了女儿一眼,还是难得地做了补充。

“老臣知陛下胸中已有丘壑。可殿下,此事宜早不宜迟。人心大抵都是贪婪的。占为己有的东西若被夺走,是人都会愤懑不平的。天下无人是圣人,趁着域内初定,洛阳汉家的新规矩,还是越早立住越好。”

赵祐知道青州、徐州、冀州、兖州、幽州等地占田严重。这五州,有些是父皇起兵的大本营,有些是很早归附父皇的割据势力旧部,有些是朝堂功勋的封邑所在地。关东与关中朝臣有龉龃,算不上融洽。

乔惠能公允地言尽于此,实属难得。

赵祐点头,“孤明白乔公的一片苦心。回洛阳后,孤寻合适时机与父皇商议此事。”

乔惠拱手行君臣礼,“如此臣心便安。下民易虐,上天难欺。严苛御下,限制豪右。陛下与殿下任重道远呢。”

“臣今日跟殿下聊些别的,聊未来五十年、百余年全域之事。” 乔惠见好就收,将原来的话题就此打住,开启了新的话题。

他知道太子的目的。可他面对储君,仍不愿意给直接的答案和策略。他刚说过,不谋全局者,不足谋一域。

乔訸只见父亲用手指蘸着山泉水在青石上画疆域图。

乔惠一边画,一边说,“聊边郡具体的军政之前,我们先看看周围的邻居们。今朝疆域之外,东北有东胡、夫余、高句丽,正北是匈奴,西北有匈奴、诸羌,南有南越属国,西南有诸多少民属国。殿下以为,外部真正有威胁的是谁?”

答案显而易见。“匈奴、西羌、东胡。”

乔惠颔首。西南和南越不足为虑,教化到位,自然可融入。夫余在更远的东北方,暂不予考虑。至于高句丽,如今势单力薄,防着别让做大即可。

“域外的敌手虽是威胁,并非没有上策。臣的上策是打服东胡、分化匈奴、教化西羌。”乔惠如是说。

这与朝堂的主流声音不同。朝堂之上的主流声音是赎买东胡,打击匈奴,迫不得已的时候放弃河陇几郡给西羌。

乔訸落笔间隙,抬眼看到赵祐面色不惊。显然,对于这个策略,殿下并不意外。乔訸听到赵祐缓声说道,“请乔公指点。”

三个外部敌人之中曾经最弱的是东胡。百余年前,东胡一直被匈奴打压着。漠北之战后,东胡才又重新活跃起来。最近些年辽东幽州一带的边县,时不时被东胡侵占。一旦边县被侵占,朝廷便出钱从东胡手里赎买土地和人丁。花钱赎买确实简单。可这是在养虎为患,一不小心东胡便是第二个匈奴。

匈奴是中原的老对手,打了两三百年,彼此都熟悉。他们是无论天灾**,还是刮风下雪,都会南下抢一抢。匈奴困扰了几乎整个北方的边郡,从辽东郡到敦煌郡。前朝将边郡向西向北拓展了百千里,最主要的目的便是拱卫长安。不过,几百年的老对手,分化起来也容易。无论左右贤王部,还是南北匈奴部,让他们一直内耗着,四两拨千斤。

西羌与东胡和匈奴的部落形态有些不同。匈奴的部落容易实现统一。东胡的部落是几家独大。羌人是数百个小部落,不可能统一。正因为部落众多,因此容易各个击破。即便是在边郡定居的小部落,乔惠以前都是将他们分散置之。以羌抗羌是策略,却不是万能药。如果没有处理好,羌人调转马头朝向汉人,那么第一个遭殃的便是陇右,紧接着便是关中和长安。

乔惠接着说,“如今都城洛阳的地位看似牢固。然而洛阳的安全不仅仅在于河南尹屯了多少兵,还在于不安定的边郡距离洛阳有多远。殿下试想一下,如果河东之地没有上党、云中、雁门,哪里会是新的边郡呢?是晋阳。晋阳若是边郡,洛阳还能安睡吗?自然是否定的。

边郡不仅仅是前人开疆拓土的存在,它们的隐形身份是拱卫京畿。只不过以前的京畿在长安,今朝的京畿在洛阳。

拱卫京畿,不仅仅体现在军事上,更在于民事上。

北方边郡安全,河东之地、冀州之地才无忧。这些地方无忧,四季农事便可如常进行。同样的道理,陇右诸郡是安全的边郡,那么八百里渭河沃野便能顺应农时春耕秋收。秦地的渭河平原是粮仓,河东的汾河谷地亦是粮仓,冀州平川更是大粮仓。这才是北方边郡和西北河陇边郡的最大意义。

任何一朝想要安定,关键是脚下的土地,以及这些土地上长出来的果腹之粮……”

乔惠已经从域外回到了域内,提到域内的土地,又回到了起初那个不能在这里明说的难题。

赵祐抿唇,一言不发的沉思着。

乔惠见状又把话拉到边郡来,“天下才初定,洛阳城便出现削弱边郡、收缩边郡、内迁边郡的声音,实则居心叵测。殿下试想一下,河陇弱了下去,羌人和匈奴来扰边,那么秦地一定也会弱。秦地弱了,关中危。关中危,洛阳危就不远了。

天赐末年,天下大乱。陇西没能守住,北地没能守住,羌人、匈奴人在秦地肆虐,沃野荒废,人丁稀落。这便是老臣所言的,谋一地不能只看一地的缘故。像谋晋阳不能忽略上党雁门,谋秦地不能忽略北地与河陇。

……”

乔訸双目专注,下笔之初有些凌乱。这其中的一部分道理,此前父亲都教导过她。很快,她便找到了记录的节奏,全局的,幽州的、并州的、凉州的,民事的,人事的以及军政的,羌人和匈奴的。

乔惠讲的是开疆拓土以及守卫边郡的事情,用词虽然激昂,但语调一直沉稳平和,不疾不徐。

他并非没有私心,相反他的私心十分外显。乔惠自己知道,赵祐也知道,乔訸也听了出来。

前些日,乔惠跟乔訸说,赵汉稳,西北才能稳。

如今,他跟太子说,西北稳,赵汉才能稳。

赵汉的都城在洛阳,非长安。不要小瞧都城东迁七八百里的影响,都城东迁意味着河陇之于京畿的战略地位下降。所以朝堂才会有了削弱西北边郡的声音。

乔惠的私心便是要将河陇与关中绑在一起,让储君认识到二者合一的重要性。

赵祐点头,示意乔惠继续说下去。

“谋完兵事,接下来便是民事。关中的人丁若要增加,一靠本地繁衍,缓慢增长。鼓励生育固然是好事,可生下来的婴孩不是都能养大。天灾疾病或许无可奈何。如果一地因为贫穷而频发溺婴,那便是县官的过失。殿下有所不知,对于田野小民而言,生一个娃,郡县奖励三五斗粟米能让他们乐呵多日。生三五个娃并抚养长大到七八岁,朝廷奖励免除家里男丁一年徭役,能让他们叩首跪谢陛下大恩。”

听到这里,赵祐的眼神在乔訸身上停留了片刻。他在七月里去汉阳郡途径扶风的那次,知道乔家在给贫寒的多子之家舍粮。他与三哥曾在一侧旁观过那些来领粮人脸上的喜悦。正因为此,那日乔家部曲打探他们的队伍,三哥愿意去见一见乔家三郎君。当时三哥很快归来,想来是乔家小娘子在,不方便多询问吧。

乔家所行之事其实由郡县来做,或许更加方便。诸县掌握一家一户的人丁情况,添丁的当年赏几斗粟米,确实再合适不过。

天下一统,民心应归一。民心归洛阳,比归一州一郡的望族豪民好。

思及此,赵祐的表情未变,他很快将眼神收回,注意力又重回乔惠这里。

“二靠徙民之策,可快速增人丁。徙民可不能完全照搬前汉经验,毕竟长安不是以前的长安了。前汉经验的菁华,迁徙巨富豪民仍有可取之处。如果没有特殊事件,依靠洛阳朝廷目前的威力,不足以撼动地方巨富豪民。

陛下心中所谋之事,一旦执行了,应是最合适的机会。青、徐、兖、幽曾是郭、梁、李等早一批称王称帝政权的旧巢,被陛下和平接管后并未打破重构。

可,不破不立,谈何新朝廷呢?

同理,河陇之地躲避战乱的望族亦可用……

……殿下,长安是西都,不是京都。秦地不会也不能恢复至前汉的秦地。徙民之策,可用不可过。过犹不及,其中的度还望殿下把握好。

……”

乔惠把话说得不可谓不推心置腹。不破不立,破的不仅仅是东部几个州还有河陇的凉州,立的是煌煌赵汉的权威。

储君和老臣谈到触动神经之处,会默契地沉默片刻。这也给了乔訸补充完整记录的时间和机会。

“臣如今退了。若陛下征召,臣重回朝堂也不过再尽三五年力。臣的三个儿子守边还行,几乎没有可能再进一步。不是臣不信任后人的智慧,而是他们三人加起来没有臣一半的谋略。乔家现在能稳住河陇,不代表能一直稳住。臣看不了那么远,几十年足矣。殿下将来要立庙堂之高,高瞻远瞩要看数百载。”

赵祐起身拱手朝乔惠一拜,这是谢师礼。

两个多时辰后,乔惠起身去更衣。

乔訸抬头目送父亲的背影。父亲初显佝偻的后背与那日“称称不妨相信为父的初心和选择”的表情重叠在一起,她禁不住动容。刚刚陪父亲跑马的时候,还不曾发觉,这会儿她骤然意识到父亲好像要老了。

“六娘子。”

赵祐原本想要提醒她,笔触的墨汁掉左手手背上了,不料看到她盈满泪水的双眼。他心里颤了一下,双手快一步,悄悄捏住了自己衣袖里的锦帕。

乔訸回神,抿起嘴角,眨巴了一下眼睛,将眼眶的泪憋了回去。她不好意思地朝赵祐笑了笑,“臣女让殿下见笑了。”

女郎的眼泪被收回,帕子也没从袖中取出。

怎会见笑呢!

赵祐没成太子之前,每隔三五日父皇会在永安殿考校他的功课。他有了不少机会见朝中的三公九卿。朝廷的司徒在过去这些年已经更换三任。太尉也更换过两任。

乔惠稳坐七年司空之位,靠得绝非仅仅归附之功。正如乔家能稳住河陇,靠得也不仅仅是关中大乱。

赵祐越是走近接触乔惠,越发现乔惠无论在治民还是在治吏方面都是一把好手。这一身的本事以及传授时的慷慨,让他心生向父皇举荐乔惠为自己太傅的念头。

举荐太傅是回洛阳之后的事情。

现下,赵祐低头看着手边的手稿。乔家娘子的隶书是他见过最秀丽的字。再仔细阅读她记录的内容,比她的一手好字更出色的是记录的逻辑。从整体到局部,局部再回归整体。从人事、民事、军政到税赋钱财,从赋税收入到朝廷赋税的再度分配,无一不条理清晰。

这位闺阁待嫁小娘子居然有过耳不忘的本领。不仅如此,她还有融会贯通的智慧。

赵祐看着面前厚厚的一摞帛书。他相信他身边最优秀的郎官颜游来做记录,也不会超越面前的这份。颜游是被他父皇夸奖过的有未来宰辅之才的才俊。

这样的女郎若为男子,绝对不会止步在她父亲口中的稻田使者和大司农。这才是她最不同寻常的地方,不是不同寻常的女子,而是不同寻常的人。

再看她正襟危坐,游刃有余为帛书收尾。如此风华玉人,虽然只是穿着最简单的骑射胡服,身畔巍峨的南山和流淌的渭水却都要逊色几分。

赵祐视线扫过她的脸颊停驻在帛书上,“怎会。乔公为国为民,訸娘子一片赤诚冰心。”

乔訸微微一怔,他称了自己的名字。不过她没怔神多久,回话只说,“谢殿下夸赞。”她没替父亲谦虚,一句为国为民的称赞是父亲应得的。

赵祐了然淡笑,右手食指似是无意间点着左手手背。

“訸娘子。”

“恩?”乔訸抬眼,不明所以。

赵祐从衣袖里掏出锦帕,递到她的左手边。

乔訸这才意识到他刚才的举动是什么意思。她脸色绯红地接了过来,再次谢过后低头认真擦拭起来。

赵祐的目光没有停留在她的发髻,而是停在她右手中指指茧上。不知怎地,她的手指因握笔和拉弓生成的薄茧,令他当下心生触动。

“尔俸尔禄,民膏民脂,下民易虐,上天难欺。”(孟昶《颁令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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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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