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兮的书房似乎还保留着原来的样子，没有一丝改变过的痕迹，来浇花的必经之路就是书房。
墙上有挂着原兮的字画，看落款是2006年，仔细算来那时原兮才二十一岁，而她完成作品的那年姜琼南也才十五岁。
姜琼南的十五岁已经过去很远了，可记忆却清晰到无比透彻，在她的十五岁那年淋过贯穿她整个青春期的一场夏雨，以至于到现在的阴雨天，筋骨都会隐隐作痛。
巨大的落地书柜里，还摆了一张合照，是高中时期的原兮，她站在三人照的左边，带着细框眼镜背手微微笑着，连老土的白蓝色校服短袖都被她衬得贵气不少。边上的两人也并不逊色，一个笑得温婉得体，一个表情冰冷冷的却主动拉着边上人的手。
姜琼南突然想起，刚认识那会原兮随口向她念叨的，剧本是改编自她朋友的一本未出版的书，而导演也是她们的共同好友。
是拍给恋人的礼物吗？姜琼南不禁想到，可显然剧本所呈现的故事是个悲剧，她适时收起乱想，摸了摸相册上的原兮，而后放回原位置，拿出手机发出一句早安。
她又给自己增添了一项任务，每日给原兮发送早安和晚安，尽管对方不怎么回复，也是，她忙嘛，上次回复还是推送过来景溯的名片，她讲景溯的吉他坏了，麻烦姜琼南帮忙找个靠谱的店修一下。
转眼一个月过去，一个季度的春也快要过完了，马路旁的花开败后紧接着又有了新的品种，花开花落万般景色更替，人又何尝不是呢。
原兮给她配了司机，但也不至于每次出一趟门都麻烦人送，姜琼南打了辆出租车到琴行，这是她琴坏的时候来过的店，店小又地址有点偏，就在她曾经租住的房子边上，倒也不是她自己不能修，只是为了别人的东西没有必要，修坏了反而更难堪。
她到得有些早了，从隔壁便利店买水出来时景溯刚好到，她从一辆黑车上下来，不紧不慢地走过来后，定了定身子，“南南姐下午好！”她从口袋掏出一朵不知从哪拔的小黄花，双手奉上道，“好久不见！南南姐还记得我吗？”
姜琼南笑意更浓，伸手接过花，“谢谢小溯，当然记得了。“刚下课吗？”她接过景溯身后的吉他包，又问道。
“按理说应该是刚上课，”景溯诚实说，“只可惜我逃课了。”
姜琼南已经把吉他包给了老板，听完景溯说完哪里坏了后，两人坐在沙发上等，她又问回了刚刚的问题，“你？高中还可以逃课？”
景溯接过姜琼南递给她的水，喝了一口差点呛着，“姐姐，我上初中的，初中请假比较好请。”
“这样啊”，姜琼南不禁感叹，现在初中生这么成熟吗，她侧面看了景溯两眼，初中上学都可以带妆了吗，直到景溯憋不住笑露出她的小虎牙时才意识到，这个小孩又在胡说八道。
姜琼南皱了皱鼻子，忍不住打了景溯两下胳膊，“我今年都二十了”，景溯说着，“原兮没有告诉过你吗？”
“原兮？怎么叫我姐姐，不叫她姐姐呢？”姜琼南摇了摇头，又疑问道。
“那当然是更喜欢南南姐你了，咱们可是好朋友，对吧。”她撞了撞姜琼南肩膀，仰着头殷殷切切地笑了笑，末了又问，“那南南姐多大呢？”
姜琼南一向不喜欢肢体接触，可奇怪的是她并不讨厌景溯的热切，那是同原兮不一样的感受，只想着或许她能有个妹妹也像景溯这样就好了，“我比你大两岁，”她手指比了个二再景溯面前晃了晃。
“？”景溯小声骂了句脏话，“那原兮比你大六岁？”她算了算，又喃喃自语着，“可真是老牛吃嫩草。”
“什么？”姜琼南装没听到，暗暗忍着笑，这时老板正好过来，打断了两人的话，只是断了根弦，换完整套不过十分钟。
吉他断了弦这种小事对原兮来说甚至都不用修，她会立马换一个新的，而景溯此刻正背着吉他包向她说着再见，春日正午两点的阳光洒在她身上，是一天之中日头最好的时刻，正如面前这个女孩一样，明媚又灿烂，让人不自觉生起阵阵暖意。
那天的姜琼南对景溯的印象还停留这样一个阶段，在漂亮橘子的表面，可即便后来她偶然剥开了皮，发觉了什么，也未曾改变过这样的想法——景溯本就该是这样美好的一个孩子。
那天也是景溯过完二十岁生日的第二天，在酒林肉池的生日会上糜烂了整整三天，刚从国外飞回来，灯红酒绿中的景溯总归是不会这样笑的，她年轻漂亮的眼眸比这世上任何一个同龄人都要平静，只冷眼旁观着男男女女的溃烂本色，就是这样割裂的一个人，在许愿时又许下了格外难以去诉说的愿望——“希望在新的一岁能交到一个知心的朋友。”
没有人断了根琴弦，就非要托人找个靠谱的店才敢去修，除非是对自己而言重要至极的物件，背着吉他包的景溯在姜琼南远去后轻轻塌了下肩膀，这似乎是一个还不错的姐姐，哪怕抛除原兮这层关系，也让她如此觉得，或许是她的随和，又或者是她的长相，让自己有了一丝莫名的亲切感，是很奇妙的感觉，也是难得的，于是把安全线里划进了姜琼南的名字。
她发了条短信给司机，而后进了隔壁便利店准备买瓶水喝。
倒霉的事有了第一件就会有第二件，随手拿了一瓶水准备结账时，景溯才发现自己的包忘在车上没有拿，她难得有如此窘迫的一面，与收银员面面相觑着，正准备打个电话叫司机过来结账时，身后却突然又推来了一瓶绿茶饮料，连带着她刚刚摆在桌子上的水并在了一起。
“和她的一起，再拿包银钗。”
身后女人的声音有些沙哑，很明显看出了她的窘迫，先一步对收银员说着。
景溯回头望去，女人却低着头摆弄诺基亚手机的按键，看都没看她一眼。递出钱后又从兜里摸出张一块钱拿了两根棒棒糖，最后抓起桌上的烟和水就转身走了，她愣了几秒，反应过来想起才追出去问人家，
“等一下！我朋友马上就回来，或者我们……”
“不用”那女人才抬起头，拒绝的话只说了一半，神色在对视上景溯的时候却顿住了，她眯眼打量了一下景溯，再抬眸时刻意变得缓慢，笑意也玩味起来，问道，“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
是极其肯定的问句，仿佛不需要景溯的回答，就已经确定了什么，只是这话问的景溯莫名其妙，她极力搜寻着记忆里这个人的样子，却毫无印象，直至那人拆开烟盒，不经意间露出前胸那只红色蝴蝶的翅膀尖，她才缓慢地构造起那晚潮湿的回忆，以及被她送去干洗的外套。
不知是几个星期前，她早已遗忘在干洗店了。
沈未拆开包装袋后又放回了口袋里，换成了兜里的棒棒糖，看着面前痴神的人又起了些心思，反问着，“这么快就不记得了？”
景溯摇了摇头咬了下唇角，“我记得。”她抬眸对上沈未的视线，反驳道。
倒也不怪她记忆力差，那晚沈未妆画得很浓，光线又暗，也或许景溯根本就没看清她的面容，浓妆素颜与否她都不会记得，与她而言不过是萍水相逢，只错在她忘了代人归还人家的衣服了。
后来偶尔想起过一次也只坏心情地想着，与景沿扯上关系的人，也不差这一件衣服。
她还是心虚的，没有去直视对方的笑眼，手揣在兜里紧紧地抓着衣服，脑子暴风运转着该怎样应付面前这个女人。
“要不你……唔…”景溯刚想说什么，就被沈未的动作堵住了嘴，她刚刚拆好的棒棒糖，送进了她嘴里，沈未又走进她一步，连同糖纸也塞进了她的胸前外套兜里。
沈未还是那副笑眼，甚至有些轻浮和故意为之的调笑，她问道，“什么味的？”
——莫名其妙，景溯倒也没生气，她含着棒棒糖模糊得答：“草莓味。”
“好的，那这位草莓味同学是又走丢了吗，没带钱？也没有手机？找不到家在哪了？不会又要找个地方哭吧？”
这个女人显然已经那晚的自己有了什么定义，景溯还持有刚刚的戒备心，却突然有些想笑，她无法断定与景沿有没有关系，还是这个女人只是单纯要打趣她，于是她点了点头，“是的姐姐，可以帮帮我吗？”
沈未并不吃她这套了，她左手掏出手机，右手拿着摩托车钥匙一同在景溯晃了晃，“借电话222，送你回家666。一起的话可以给你打个折，”她比了个手枪，指向景溯的肩膀，“八百。”
“668就好，还有我的水钱。”景溯回答地很干脆，用手挡掉沈未的手指，“另外，我没做过摩托车，姐姐你能开快点吗？”或许是惯性反应，她知道自己怎样的表情是可以让人升起同理心的，同样的，她很懂得利用自己的漂亮脸蛋去软化女人。
没想到她会答应，望着景溯突然的笑，沈未的目光有些失焦，不过还是领她到了停在路边车前，翻出她一直没带过的头盔，还有刚刚塞在兜里的绿茶饮料，一并递给景溯，“第一位顾客，再送你瓶饮料。”
她正对着太阳光，觉得太晃眼睛了，眯着眼睛象征性擦了擦车座，“请吧大小姐，您要到哪？”
“N大。”景溯坐上摩托车，在沈未看不到的死角区给司机发了条短信，而后把手里的棒棒糖又包进了糖纸里。
“高材生啊，”沈未没话找话，发动了引擎故意起速起得很快，而后就感到腰被一股力给揽住，以及一句小声脏话。
一路无言，就连中间的红绿灯路口两人都没有一句交流，仿佛真就是司机载着顾客一样，只不过得要抛出掉沈未的天价车费。
从琴行的距离到学校并不算近，刚刚落下了太阳，等到了学校时，天已经极速转暗了，景溯尽管带着头盔，脑子还是被吹得蒙蒙的，她这辈子也没受过这种罪，坐得她腰酸背痛，肩膀也被吉他压得发疼，十分后悔自己的一时兴起和这个女人扯上了联系。
皱着眉下了车，景溯摘下头盔递给沈未，“钱怎么给你，还有，你的衣服怎么还你。”
沈未坐在摩托上看了看校门，“我还是第一次来这呢，托你的福。”她从包里掏出根口红来，二话不说地拿过景溯的手，扭曲地写完了自己的电话号码。
那一段11位的数字就像一条正在爬行的丑虫子一样，景溯没有抗拒，只是又皱了皱眉，等她写完，轻声道了句谢，就准备转身回校了。
刚走出两步，又被沈未叫住了，“等等，草莓同学，你应该不会抵赖吧。”
景溯有些疲倦，她摸了摸兜里，身份证在车上的包里，学生证却恰好因为出校门时换了新的照片而在她的兜里，景溯倒回去两步，把证件拍在摩托座椅上无表情道：“学生证压给你，明天我有一天的课，等我没课会再联系你的。”
沈未扫视了景溯一眼，突然在这一刻意识到，就是她站在校门口这一刻，才发现她是个学生，并且这个学生在没有任何面部表情时，脸臭的不行，脾气也不太行。
“行，”沈未笑了两声，翻开学生证看了一眼，“景溯。”
“我叫沈未，三点水的沈，未到来的未。”
景溯只是点了点头，她并不在意她叫什么名字，头也不回地进了校门，而后随手打开了沈未送她的那瓶饮料。
借着校园里昏暗的路灯，她撇了一眼瓶盖上的四个小字。
“再来一瓶”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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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 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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