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高祖神尧大圣大光孝皇帝讳业,字玄诚,姓姜氏,陇西成纪人也。
素有谋略,少知成事,自开国定都长安以来,河清海晏,盛世太平,至今已三百年余。
传至这一代,当今皇帝讳逊,乃是个守成之君,无奈外族虎视眈眈。
北有突厥,东有西凉,战争频仍。
长安城,有一座九脊顶将军府,峻拔陡峭,四角轻盈翘起,玲珑精巧,正逢春来万物发嫩芽,茵草翠,风拂柳,一顶燕子风筝随风摇摇,越过天际。
“小姐,跑慢点儿,小奴跟不上了。”
“哈哈哈,不行,跑得慢了,风筝就飞不起来啦。呜呼,燕子飞喽……”
一前一后两道倩影,后头追着的,束着个双丫髻,青衫粉鞋,面容娇丽,此刻两靥酡红,正气喘吁吁地大口呼吸。
前头跑着的,较之更矮一些,是个豆蔻少女模样,黄褙子,蓝水袖,虚虚拢着个垂挂髻,簪着一成串儿的白色绒球。笑嘻嘻的,也是满脸通红,容色艳丽,她的双眼微挑,唇峰饱满丰盈,虽然年纪尚轻,却已看得出倾城之姿。
两人正耍玩娇笑之际,自长廊庑下,转出一个精神矍铄的老人来,身披黑袍,右手边跟着几个端着外氅的下仆。
“群玉,休要贪凉,穿上衣服过来,祖父有事与你交代。”
听闻此语,那少女忙将风筝木轮掷在如意怀中,笑着冲许老将军应了一声“是”,许家一门将才,三代镇守边疆,劳苦功高,当今圣上感念此功,特令许老将军与其孙女许群玉留驻京畿,免受西北苦寒磋磨。
披上外衣,许群玉来在明悬堂外,入内来,见大堂正挂着一幅寿柏横海的画,两边朱漆柱上,錾刻着一幅金漆楹联,写的是:是非太史笔上书,成败将相乾坤定。
正中间,设一张红檀小木几,几上摆着一个貔貅衔珠小香炉,左右各是几张交椅,两侧挂着几扇玉帘。
许老将军就落座在当间,香炉中冉冉沉烟,熏得许群玉睁不开眼,自然也看不清她祖父晦涩神情。
“爷爷,有什么话要告与我?”
“你可知道,当今圣上为甚麽要留你我住在京中。”
“自然是为了免去父亲后顾之忧,好叫他战场上尽展手段,无牵无挂。”
“唉……”
许老将军长叹一声,对这孙女天真顽童之语未置一词,只是伸出他干枯手掌来,拍了拍许群玉额头。许群玉睁着大眼懵懵懂懂,也不明白成人肚肠,这会儿隐约觉察出祖父心情不佳,就展靥一笑,尽露娇憨,痴痴嗔道:“爷爷有什么话支支吾吾的,叫群玉都急死啦。”
“今上有三子一女,如今三皇子姜舜与二皇子姜原都适龄选伴读,陛下的意思,想要咱们小群玉也去选一选,以后,同皇子们一道在弘文馆读书,你愿不愿意?”
话虽如此问,其实天子一言,岂容得臣子推拒,只是许老将军三朝领兵,终究不愿将小孙女牵扯入这诡谲争斗中,他又何尝不知圣意,只要群玉不肯,便舍下这张老脸,又何惜。
不成想,许群玉陡闻此语,难得沉静下来,双眼碌碌转动间,更有些灵秀精明之色。
“爷爷,圣上的旨意,既是特许我女子入学,我又岂有不感恩戴德之理呀,我去。”
“好,你此去,我有几句话嘱咐你。”
老人将一腔爱护之情尽诉,把他毕生行事之经验,对皇子性情之判断,各伴读家世关系,宫内人情往来,都灌输在许群玉身上。
当夜,寒星微茫,月明缟树,堂内烛火影绰,风袅炉烟拂面,许群玉枕在祖父膝上,听着那絮絮叨叨的关心之语,梦中蝴蝶渐远,燕子回巢,不觉漏声三更,夜已深沉。
转天来,许老将军已朝中去了,留得阿武阿文在院内等候,管家何铸备下幰车,催人来问尚在酣睡的小姐。
如意依旧一身青衫,只是头上的发饰换了素色,显得她十分寡淡。她如常往内奉盥洗盆来,进得内室时,许群玉犹在梦里,如意早习以为常,自顾自放下梳洗器具,坐在榻间,去推床上的许群玉。
“小姐,小姐,醒醒,不要睡啦。”
“唔,不吵我,如意。”
许群玉摆了摆手,眼睛眯睁了两下,认得是亲近的丫鬟,便推开她,翻身又朝里睡去。
往日若如此,如意也便随她去了,可是今日是皇子选定伴读的大事,许群玉不应迟到,更不可缺席,一念至此,如意就又来推搡她。
“小姐,快醒醒,该起来梳洗妆扮了,别误了今天要去弘文馆呢。”
“去弘文馆干什么……”
弘文馆?!
许群玉登如冷水浇头,浑身乍寒,一骨碌坐将起来,满脸懊恼之色。
“啊呀呀呀!什么时辰了,快,把我的鞋拿来,我的衣服。”
“卯时一刻了小姐,还来得及,不要慌。”
“才卯时?你那么早叫我做什么呀,啊呀,还可以再睡半个时辰……”
说完,许群玉倒头就睡,却被如意又扯将起身。
“老将军特地吩咐,要你许早不许晚,快快起来了小姐,管家已派人在外头等着了,到时迟了,他又告你一状,老将军可要罚小奴我了。”
如意边说边在许群玉身上咯吱,弄得她扑通挣扎,笑的打滚,人也慢慢清醒了些。
“不要弄了不要弄了,好了我起来就是了。坏丫头,这个月要扣你银子使。”
“小姐要扣便扣罢,我也是命苦的丫头,谁叫我伺候小姐呢。快下来,今天给小姐梳个新式样,管教那些公子哥们,见了小姐走不动路。”
“还敢胡说,看我不撕你的嘴。”
……
管家在外头等了一炷香又一盏茶的工夫,才见到姗姗来迟的许群玉。
她穿着一件织金官绿纻丝袄,罩着一件烟雾般浅色外帔,系一条结彩鹅黄锦绣裙,下映着纹锦凤头履,梳着个双环望仙髻,珠翠点缀,斜簪金钗。不施粉黛犹自美,风流灵巧惹人怜,只是走路忒也豪迈了些,看起来颇有些武将姿态,与她今日的盛装更不相配。
许群玉走得近了,管家才听闻她口中念着什么。
“怎么样,我今天是不是很漂亮。”
“小姐不管怎么穿都是最好看的,不过今天就最最最好看。”
上了马车,她二人仍在交谈些发髻式样,只要她别在上车时捞起裙摆,跳爬上去,就真个与小女儿家无异了。
弘文馆,长安文人兴盛之所,当世大儒教学之地,凡贵族子嗣,年满14者,皆可求学于此,但收不收,却是要看资质的。
许群玉到时,里头已有不少人了,她环顾四周,将一些少年郎悉数看过,并未见得天潢贵胄,心道也是,若我是皇子,也要拿乔作态,多睡上一会儿,才不来等什么选材会呢。
却不知她在看人时,人也在看她,这样娇美可怜,遍体幽香之贵女,如何来到弘文馆呢?莫不是来瞻仰皇子风姿的?
少年人禁不住慕艾之心,各个挺胸昂首,站得笔直。另一头,此时却吵嚷起来。
“谢琨,你休要多管闲事,你真当小爷我怕了你们谢家不成。”叫喊的是一位身形虚胖,眉目平凡的少年人,但浑身锦衣玉带,足下还嵌着翠玉,一看便是显贵人家。
许群玉认得此人,他乃是徐家幺子,很受宠爱,他姐姐在朝为妃,父亲又是异姓王,兼散骑常侍,是十分的高门大户。
地下躺着一人,她不认得是谁,只是满脸淤青,看不分明。另一被称作谢琨的少年郎,玉面方颏,俊逸清秀,一派肃肃朗朗君子之风,此刻正怒目而视。
“徐有涯,你不要欺人太甚。”
“你想帮他,好哇,把他偷了我的玉牌还回来,那可是我姐姐送我的,是御赐之物,圣上亲许,你们担待得起吗?”
“含章不会偷窃,更不会偷你的东西。徐有涯,若真是个汉子,有甚么事堂堂正正地来,不要玩些小人把戏,令人生厌。”
谢琨一脸正色,纵使其他人远避三尺,他亦无畏惧。谢家从不出畏缩之辈,更不是弃友之人,何况,徐有涯满口谎言,谢琨决不相信,宋含章这个一向箪食瓢饮之人,会干出这种下作之事。
看了半晌,日将出尽,弘文馆门要开了,这一桩闹事却犹未休,想起祖父对谢家之评语,许群玉迈步上前。
她周身华彩绚烂非常,此时挪步移去,自然也十分夺目,徐有涯一时看得呆了,怒色滞在脸上。
只听她笑着说:“两位哥哥都是这样风雅俊秀之人,就别在这叫人看笑话啦,有什么矛盾都碍不着今日大事呀,若是皇子在这儿见着了,只怕看了二位哥哥,都要避退几分了。”
这话说得颇有分寸,叫徐有涯这样跋扈的人也愣在当场,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就在这时,大门缓缓打开,露出里头虚窗静室,上头站着位白发长须的大学士高文远,台阶下立着两位黄袍绣蟒,高冠博带之人,左侧那一位,此际正随着大门开启,回头看来。
他隆准薄唇,日角眉扬,长身玉立在此,瞳仁间满含探究之色,在见到许群玉这一些人时,还露出些笑意。
而另一位,只是岿然不动,如泥塑木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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