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后,温筠舒满面倦容地整理完手上的病例,工作时间结束。她侧头看向窗外,川流不息的车辆组成了晚高峰时段的灯火交织,玻璃的倒影里看到了憔悴不已的自己,看着看着倒被自己逗笑了。
深秋的天气总是喜欢和人开玩笑,白天还在艳阳高照,上演着秋高气爽、温度时宜的剧目,那么到了晚上,才会真正露出秋天原本的模样,随着夜的浓重,温度也在不断地降低,和白天时候几乎完全两种模样。
“阿嚏——”这会儿办公室里居然只有她一个,估计是其他人还在忙。温筠舒刚走到办公室大门,就被楼道里吹来的一阵风冻得打了个喷嚏;再睁开眼时,发现门口站了个人。温筠舒被这意料之外出现的人措不及防地吓了一跳。
顺着看上去,又吓了一跳。此人正是两天前恳求温筠舒带他回家的晏昭。
水洗色牛仔裤,浅灰色高领毛衣,套一件某大牌经典款米黄色风衣,左手拎着一个普通的行李包,右手抱着一个琴盒;此刻晏昭站在医院楼道的白炽灯下,在温筠舒看来也许有一米九的个头,身形修长而有力量感,气质里带有一种不紧不慢的成熟感,既不显得冷漠,也不轻浮,仿佛世间的纷扰都与他无关,令人不自觉地被吸引,给人一种温和而从容的感觉。
好像生来就如此,他是雕刻大师最满意的一生之杰作,关于“小提琴”和“艺术”最切题的答卷。
温筠舒自动退后一步,静静打量着他,还是在心中感慨老天爷的不公。
看见出来的人正是温筠舒,那双本应显得妖艳的桃花眼此刻又变成了无辜的杏眼,露出带着略显讨好的微笑;想要抬手和她打招呼,才发现两手都有东西,赶忙放下左手的行李包,举起手和她热情地打招呼:“小温医生,下班啦?”
不想理他。
温筠舒咬了咬牙,没好气地头瞥向另一侧,不去看他,硬生生地说:“有事吗?麻烦别挡路。”
“温医生,谢谢你。”晏昭听后没有挪开位置,收敛了笑意,向她鞠了一躬,语气里满是真诚和真心,“还能够再见到你,我真的很高兴。”
“我一直记得你的样子,在我昏迷时短暂醒来过一次,看到你守在我身边,等着我醒来。实际上我也从来没有忘记过你,”他顿了顿,“只是不久后我就出了国,没来得及当面和你道谢。”
听到这里,温筠舒的心软了一下。她想起那个同样是深秋的那天,如何带着那个执意要跳河的男孩上岸,和他一样浑身湿透的自己如何背着高烧着的他一步步走进了医院急诊......
“来这边说话吧。”她示意晏昭和自己一起走到此刻没什么人在的候诊区,晏昭见她愿意与自己讲话,此刻又好像有点点心软的征兆,连忙跟上她,眼里流露出满满的笑意,将行李和琴盒分别放在他的另一侧,两人在椅子上挨着坐下。
“温医生,我没有不把你的命当命,相反,我很感谢当年不顾一切救我的那个温医生,我觉得她是全世界最珍贵、最好的人,她舍下一切,挺身而出去救一个素昧平生的人,否则也就不会有今天的我了。”
“真的很抱歉。可能有很多种原因,总之我当时没有了继续活下去的勇气,我的世界好像被投入了寂静的湖面,无论如何呐喊,除了死寂就只剩无尽的暗夜,连自己的回声也听不见。”
“你救下我之后,我意识到,不管再怎么说,总有一个人真的希望我活下去并且只是希望我能够活下去。我开始没那么绝望,我就不总想着死啊活啊什么的了。”
“可是在......以后,我的爱和恨好像就随着她一起入了土。那些痛苦的、幸福的瞬间,随着这条血缘上的牵绊被生死隔开,一起被封入了地底。无论曾经如何,可从那一刻起,我就真的什么也没有了。”在晏昭未曾察觉的时候,他的垂着的头越来越低,散发出浓浓的无措和落寞。
这是十分罕见的场景。因为天才应该是意气风发的、运筹帷幄的,可就不该是黯淡无光的、脆弱易碎的。
“温医生,我没有和你开玩笑。哪怕我知道我的愿望对于你来说很荒唐,也很过分。但我是真的想要和你一起......一起回家。”晏昭深吸一口气,挺起了腰背,抬起头热忱地望向温筠舒,眼睛里重新燃起希望的光。
在温筠舒同样地抬起头看着他错愕的片刻中,他望着温筠舒的眼睛继续说:“温医生,我知道要证明自己是好人比证明自己是坏人难多了。我不知道从哪里开始证明会比较好......”
“温医生你好,我叫晏昭,是一个小提琴家。”晏昭在温筠舒的错愕中伸出手,温和地笑着。
“我在x市出生,从小在x市长大,家住静安路,那里的爷爷奶奶兴许还记得我。从四岁开始学琴,七岁进入音乐附小,跳级升入附中继续深造,在高中毕业后出国在音乐学院进修,这两年才回国,这段时间在国内开巡演。黄赌毒不沾,从不喝酒,无不良嗜好,没有女朋友,更没有男朋友,不乱搞男女关系,挣到的钱一半汇给妈妈,一半留给自己。我是离异家庭,我爸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和我妈离婚了,我只当他是死了,因为他没有尽到当父亲任何的责任。”
“据业内人士评估,目前身价约在千万及以上。我真心热爱小提琴,即使是在最绝望的时候我也没有一刻停下对于对艺术的山峰的攀爬之心,我愿意为之燃烧我生命中的一切热情;我也绝不会做出任何有损羽毛的事情。”听到这里,温筠舒心里一动。他没有说谎,她能理解他那种对于某项事业崇高的热爱之心。
“这是我的身份证,良民,从不违法乱纪;这是我的工资卡,密码是151503,目前应该有至少百万的可流动资金,我没有认真看过,因为不太在乎,但你可以尽管拿来花,如果你需要我也可以马上找律师写合同证明赠与关系;这是我的琴,我视若珍宝,我将它带在身边,如果我有任何僭越或者要伤害你的行为,你大可以用它来威胁我,这把琴足以使我倾家荡产。”晏昭微笑着像献宝一样从口袋里一张张地取出卡片,语气诚恳得像在完成一份郑重的承诺。他的目光始终平和而坚定,却让温筠舒心里隐隐升起一丝错乱。她看着手里那薄薄几张卡片,感觉这场景如梦似幻,既荒诞又真实。
温筠舒感觉这个世界疯了。此时此刻此场景,她感觉自己要么是上班上傻了,要么就是被某平台膨胀神券炸晕前陷入了幻想——社畜下班后,捡到一个比男明星还要男明星的家伙硬要和自己回家,此刻坐在自己对面,平静地阐述自己使温筠舒眼红到嫉妒的有钱程度,转眼掏出了一个小医生一辈子也赚不到的全部身家全部交给了自己,说着“这个是你的”、“那个也是你的”就冲了上来。而他说了这么半天,就为了证明自己是一个“好人”。
这简直比爽文还离谱啊!我又不是爽文女主!温筠舒颤抖地握着略带晏昭体温的薄薄的卡片,在心里撕心裂肺地尖叫。
从小到大一路保送名牌初高中、只会做前1%、网友戏称“太医院”的全国顶级医学院本硕连读八年制毕业生,哪怕是温筠舒这样在生活和学习里的大部分时候都是做惯了强者的人,此刻也才体会到了什么是做爽文主角的“爽点”。
她抬起头,可是对上了晏昭明亮真挚的双眼,怔住了。
但她至少八成相信他说的话是真的。这两天里,温筠舒其实一直没忘记那天晏昭的“狂妄之词”,她在互联网上不断搜集着关于晏昭的一切,甚至从自己高中时的艺术生同学那里打听关于他的故事:
“晏昭啊,我知道他,总是听乐团的老师提起他。这家伙是真天才啊,据说还在小学的时候就能和一帮走专业的高中生坐在一起合奏了。等到我入团的时候,没想到还能赶上他在,不过我猜,他那会儿在纯粹是为了放松。总之也算是搭档练过一阵。”
“这家伙平时话不多,可是人真不错。既不会因为自己是天才就瞧不起别人,谁有问题都能找他问,谦逊有礼,又长得好看,大家都喜欢他。”
“最重要的是当年艺考,我的弓在开考前被别人恶意剪断了,而我连是谁都不知道,那个时候去买新的根本来不及。那个考场里我谁都不认识,而且每一个人都有可能是始作俑者;也没办法和别人借,因为压根没有一个人搭理我,每一个人都只在乎自己的前途,巴不得少一个竞争对手;直到在人群里找到他,二话没说就借给我了,还安慰我说没事的,要好好考试。”
“虽然他后面出国了,但我听老师说他在国内艺考的时候其实还不知道自己会出国求学,也只把这个当作唯一的路来走。我入团晚,其实他那时候对我根本没印象,我知道的。”
“他人真的特别好。”
吃饭时、走路时,温筠舒在空闲时间翻着关于晏昭的各式网页,发现这人因为能力强又长得帅,粉丝还有不少,在粉丝狂轰乱炸的吹捧中,从间隙里也能找到不少对他专业的肯定和人品的赞美。
她挨着看,就快见了底。
居然没一条桃色新闻?真的假的?温筠舒有点恶趣味地想。
“而且我会煮饭,会收拾房子。我煮饭很好吃的,尤其会做x市的本地菜。”晏昭又露出恳切且无辜的眼神来。
温筠舒有点好笑地瞧着他,她想,假如他可以有尾巴,这会儿估计要像直升机螺旋桨那样摇得飞起来了。
候诊区明亮的光落在晏昭身上,就像一层厚厚的积雪覆盖着他的来路,又叫人忍不住去扫开,探寻一切。
来来往往的护士与医生匆匆而过,没有人留神这边发生的故事。
在温筠舒的世界里,嘈杂的声音减弱,只剩下同样注视着自己、专注而诚恳的晏昭。
要相信他吗?温筠舒压下心中的震撼,收起了玩笑的心思,认真审视着眼前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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