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若又在寨子里住了几天,留下了大量照片(其中绝大多数都同步发给了言未迟)与田野资料。不过她到底只是被导师带来“长见识”而不是做研究写论文的,留了几天后就坐上了回家的飞机。
回家……
飞机上,顾若竟然觉得这个字眼陌生得可怕。
……好吧,老天,你总是要回去解决,或者说应付那个烂摊子的。顾若对自己说,工厂相关的工作,你也总有一天要亲身接触的,不能总是依靠迟言太太……
迟言。
奇妙的电流与热度自大脑而下,贯穿了整个脊背,令她打了个激灵,不自觉挺直了腰。
迟言太太……她说她还会来h市。
无名的欢欣雀跃攥住了她的全部心神,以至于下飞机时她觉得脚步发飘,地面都是如此软绵。
这次顾父没有再来机场接顾若,她自己一个人办完所有手续离开机场,踏进地铁。错开了大学生放假高峰的地铁有些空荡,顾若得以不用拖着沉重的行李箱站着。她随意找了个位置坐下,打开与言未迟的聊天框,几乎不假思索地输入几段话。
【绵绵】:迟言太太我下飞机啦!
【绵绵】:h市好热哦,感觉从k市带回来的衣服大部分都不能穿啦
【绵绵】:不过灵境行者……我刚才估计了下温度,应该还行,不用自带空调,能穿
【绵绵】:就是地铁空调有点太冷了,最好还是穿一件外套
【绵绵】:……咦?是不是可以考虑出配套的单品?
【绵绵】:不过我也就是提一嘴hh,灵境行者的袖型不太合适,jsk也已经有了搭配的衬衫……
【绵绵】:迟言太太,你会来h市吗,我打算过几天收拾完了东西就去工厂……嗯,或者去别的地方走走
【绵绵】:咦我刚刚在地铁站里就看到一个穿着灵境行者的妹妹ovo
【绵绵】:丸辣迟言太太你是真火啦!
……
顾若觉得自己现在的情绪简直是激动到有些诡异,她等待着,或者说期待着言未迟的消息,拿着手机的手掌心被一层细密的热汗所覆盖,而后这层汗在冷气作用下迅速变得冰凉,滑得几乎握不住手机。
叮咚——
或许是寒冷以至于动作变形,又或是汗水让触控失灵,她滑了好几次才解开屏锁。
【迟言】:我明天会到h市。
【迟言】:h市的荷花开了,出来逛逛吗?
……!!!
一万只蝴蝶在胸腔里起舞,她在地铁的轰鸣中听见心跳震耳欲聋。
【绵绵】:来!我下午到家和我妈说一声就好!反正家里现在也没什么要我做的事
【绵绵】:[光明地爬行.gif]
【迟言】:好。
【迟言】:我会顺便把新款样衣带过来。
蝴蝶忽然不飞了,沉甸甸地落在胃里,慢慢沉入一潭冰凉的池水。
【迟言】:当然,还有按照你身材单独做的。
【迟言】:我相信是很适合你的裙子。
……
到家之后没有自然没有欢呼与喝彩,顾母在厨房忙碌,顾父坐在沙发上看着股市变动,顾奶奶颤颤巍巍说一句“阿若归来啦”,又颤颤巍巍回了自己的房间,折那些永远折不完的纸钱元宝。
顾若一个人拖着行李上楼收拾东西,收拾完了就下楼猫在厨房里等开饭。饭桌上顾若拼命咀嚼着顾母堆到她碗里,如小山尖一般快满出来的菜,状似漫不经心地开口:“妈妈,我明天有朋友约了我出去玩,饭就不在家里吃了。”
“出去……?”顾母并未多问,关切地说,“早上还是中午?几点回来呀?去哪里玩呀?远的话我送你去地铁站,现在h市最好早点出门,不然太阳太晒了……”
顾父抬了抬眼:“和谁出去,你那些狐朋狗友?”
顾若眼也不抬继续吃菜:“反正是你不认识的,你管不着。”
顾父放下筷子,眉头皱起,说:“你既然和小徐在交朋友,我也不给你安排新的了。你说和他好好谈,那就应该多和他出去玩玩,你以后是要和小徐结婚的人……他才能陪你一辈子,你那些狐朋狗友,还是早早断了吧,只会拉你做些不三不四的事情。”
“不三不四狐朋狗友,哼。”顾若很难控制住自己不冷笑,“我不问你要钱,你也少来管我的事,我和谁出去玩,徐行戈都没意见,你管这么多?”
“钱?你哪来自己的钱,你没工作,你的钱都是你妈给你的。你拿着你妈给的钱挥霍,你自己良心过得去吗,我看你妈养你还不如养条狗,狗至少够听话。”男人用最平淡的语气说着最令人寒心的话,如果放在以前,顾若即使知道这话根本不讲道理也很难反驳,她只能一个人默默消化着那些负面情绪,承受那个男人加在她身上的无端指责,但……
现在已经不一样了。
顾若知道自己不是一个人,而她也掌握了反击的武器。马克思说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她感受到掌握了经济——或是权力的滋味是如此美妙。她无意要用权力掌握任何人,但她此时可以放下碗平静地说:
“扔了你那陈年的老黄历吧,我的钱,是我自己赚来的,你一分一毫也管、不、着——”
然后她继续,从容吃完了碗里剩下的饭菜。把已经空了的碗碟送去厨房时,她觉得她这辈子都不会忘记那个男人脸上精彩的表情。
那种如打翻了颜料盘一般的精彩。
总之,第二天早上顾若顺利出了门。出门前她特意化了妆,仔细打理过头发——她的头发很长,浓密,细且软又不分叉,垂到腰下,在阳光下会呈现出一种微妙的,介于红色与金棕色之间的七彩光泽。
她向来知道自己的头发很好看,但是她只对衣服本身有兴趣,而疏于对自己进行打理,所以那头未经漂染甚至很少修剪的头发也往往只是被简单地梳成一个马尾。
顾若小心翼翼地用两根黑色细皮筋左右各绑起一小束头发,然后向内翻折,下拉,固定成猫耳的样子——因为只有理论而缺乏实践,她觉得自己的动作僵硬得厉害,胳膊与手指仿佛都有自己的意志,就是不听她的话。好在这个发型还称不上复杂,最终还是有惊无险地完成了。
她望着镜中的自己,放下了昨天晚上就已经提前准备好的波奈特,以及配套的华丽短裙。
那条短裙华丽而甜美,尽管长度只到膝盖,繁复的裙摆也根本不是日常撑所能支撑的。并且,它有着大多数lo裙的通病,它很热,内衬也十分粗糙。
顾若已经习惯了h市的热度,也习惯了各种空有美貌而穿着不适的裙子,但她凝望着镜中的那个自己,心里缓缓出现一个声音。
那不合适,迟言太太不会喜欢的。
换掉,换掉这身裙子。
那个声音说。
她的目光在衣柜里逡巡——最后将放入衣柜深处的【灵境行者】又取了出来。
混纺的面料柔软而不易皱,内层的棉衬里得益于精心养护,也只有几道折痕。顾若拿出来对着阳光抖了抖,深紫与浅绿在光线下折射出一点温润的光泽,典雅中又带着一点梦幻。
顾母推门进来:“若若,起来吃饭……这是你的新衣服?是不是穿着有点热了。”
顾若摇了摇头,将裙子穿好,裙摆在内衬作用下自然散开,她不打算再多此一举穿能热死人的裙撑了。
顾母端详了一会儿顾若,微笑着说:“这么看倒又觉得不错了,比之前那些裙子好多了,又大气又漂亮又合身。我去给你准备把伞,你收拾好了就下来吃饭。”
顾若摇着头笑了笑,松了口气,心里有种被认可的感觉。之前她穿lo,虽然顾母不说什么,但顾若总是能感觉出那种看待奇装异服觉得不像样子的意味,顾父更是三不五时就要表达一下不满——既说顾若,也连着一起讽刺顾母。
“妈妈,你觉得好看吗?”顾若问。
“好看呐,怎么了?”顾母正打算离开,听顾若这么问,有些不解。
“没,没什么,我马上下去。”顾若又理了理裙摆,换上鞋,镜子里的她竟然让自己都产生了陌生感。
但这陌生感并不让她感到恐惧,只让她觉得心中含着一捧蜜。那捧蜜正缓缓流淌,随时可能倾泻而出。
言未迟昨天定下了见面地点,月湖边上的一家咖啡厅。顾若很少出入这些场合,虽然已经提前搜索过相关信息,真去的时候找地方还是费了不少功夫。
那家咖啡厅临月湖而建,月湖风景区周边土地可谓是寸土寸金,商圈租金极高。顾若环视了下周围环境,确定这家咖啡厅档次不低,与星巴克一类的连锁快餐定位完全不同,平均消费……自然也十分可观。她不是消费不起,但她以前绝对不会考虑进入这种地方消费。
她拢了拢裙摆,忽然不知道该用哪只手推开店门,又该用哪只脚跨过门槛。事实上,她觉得自己整个人都与咖啡厅静谧祥和的文艺氛围格格不入。即使隔着厚重的玻璃,她也能体会到咖啡厅的格调,客人们或是低声交谈,或是透过窗户观赏月湖风景,或是安静地看书,偶尔啜饮一口咖啡……而她一个完全不懂咖啡的人真的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她有点急,又有点尴尬,迫切地想要找到言未迟的身影——在这样一个地方,似乎也只有言未迟可依靠了。
“……绵绵?”端庄沉静的女声在她背后响起,与电话里那个听惯了的熟悉声音有几分相似,却更通透清脆,又带了一份说不清道不明的温柔与软绵。
顾若僵住,慢慢抬头看向光可鉴人的玻璃门。
身后那个女人很高,投下的阴影恰好挡住了过于炽烈的阳光,在玻璃反光中看不清她的脸,只能看到她过腰的顺直黑发与几乎垂至脚面的、水绿色的摇曳裙摆。
“不进去么?”女人问,“外面太阳有点晒呢,绵绵。”
“我……嗯……”顾若晃了晃神,转身,盯着女人脚上那双修长的罗马式凉鞋,却忽然失去了抬头看她的勇气。
“跟我来。”女人牵起顾若的手。
她很高,穿上高跟凉鞋就更高,从身高上对顾若形成了绝对压制。顾若被她浑浑噩噩带入静谧的咖啡厅,女人修长笔直又不失力量的小腿踏上大理石瓷砖,竟能安静得不发出一点声音。
一杯冰拿铁,一杯热可可,依次被摆上圆桌。
言未迟啜一口咖啡,淡色的唇没在杯沿留下一点痕迹。
“不喜欢吗?”她问,“我想你应该会喜欢甜一些的食物。”
“不不……我蛮喜欢可可的。”顾若赶紧端起杯子闷下一大口,唇釉在留下浅浅一点唇印,“……是很好的可可。”
言未迟顺手把杯子接过去,雪白的一角在杯沿一抹,白瓷杯又变得干干净净了。顾若头埋得很低,匆忙翻起手包找工具想把口红卸掉。只有她自己才知道她整个人已经热成了什么样——尽管咖啡厅内冷气开得真的很足,她的脚心正在不断冒着冷汗。
她感受到言未迟的视线,控制不住地大口大口喝下微甜的热饮,本就不大的杯子没过多久就见了底。
“你不喜欢。”她听见言未迟笃定地说,“你不喜欢这里,跟我来。”
言未迟似乎早就结过账了,只和前台打了个招呼就径直拉着顾若又出了咖啡厅。离开了室内那过足的冷气,暖意顺着阳光慢慢从脚底升起,是夏天的感觉。
她终于听到自己艰涩地开了口,声音如海水下粗糙的砂砾:“迟言太太,我们去哪?……”
言未迟牵着顾若的手,微敞开的衣袖飘带软软地蹭在顾若半露的雪白胳膊上,有点痒。月湖风景极好,向来游人如织,但或许是天气太热阳光太烈,她们走的这一段路倒是不见多少人,颇有点冷清的意思。
“叫我迟言,或者言未迟。”言未迟认真地说,“很快就到了。”
“好,好……那我可以叫你未迟吗?”顾若觉得自己舌头是木的,而喉咙与声带更是越过大脑控制,径自问道。
“可以呀。”她的声音又轻又软,如夏日微凉的晚风。
言未迟的发丝因微风而略有些凌乱,轻轻扫过顾若的颈项皮肤,她觉得更痒了。
“……那么,未迟。”这两个字从舌尖上柔软地流出,仿佛带有某种神奇的魔力,“我们要去哪呢?”
其实她们已经走到了顾若熟悉的路上。顾若是h市土著,月湖又是h市著名景点,周边很少有顾若不熟悉的地方——除非是某些顾若从不会踏足的场所。
“到了。”
那是月湖边一条热闹的商业步行街,游人络绎不绝,天南海北各色小吃的味道随风飘散,混合成一种复合的奇妙香味。
烟火气与扑面而来的热浪,人声夹杂着商业广播有些嘈杂的声浪,这才是顾若熟悉的月湖。
“来。”言未迟牵着顾若的手,带着她灵活地穿过人群,终于走到一个稍微僻静的角落中一家小小的店面。
小店二楼的露台阳光正好,视野一览无际,空调冷气从露台入口被送进来,与夏日的热风混合成恰好的温柔温度。
“想喝点什么?”言未迟将一张已经泛着黄的菜单放至顾若面前,“这家店的甜品也很不错。”
“额……一杯老盐柠檬就好……”顾若有些慌乱地扫了一眼菜单,随意道,“迟、甜品你来点吧,我对甜品没什么研究,什么都能吃,不要太甜的就好。”
于是言未迟给自己点了一份海盐芝士,又点了两份石榴酸奶慕斯。
顾若咬着吸管,老盐柠檬的咸度与酸度调配得刚刚好,但她觉得腮帮子有点酸,几乎让她咽不下口中的凉水。
石榴酸奶慕斯被送上来,石榴鲜红,酸奶醇厚,散发出隐约的香甜气味,馥郁清新又不会过酸。顾若小小吃了一口,石榴与她预想的不一样,很甜,简直不像是七月会有的味道。汁水与浓厚的酸奶奶酪混合在一起,爆发出分明的层次感。
言未迟不会错过顾若咽下慕斯时眼底的那一丝惊艳,她问:“喜欢吗?”
“……很好吃的石榴,很甜。”她轻轻地说,在言未迟面前,她甚至不敢太大声,怕言未迟如一阵缥缈的云烟,会因为一点稍大的声音而消散。
“绵绵,你为什么不抬头看我呢?”顾若听见她温柔沉静的声音中的那一丝叹息。
“我……”顾若不自觉随着言未迟的声音抬头,她终于看清了一直没敢细看的言未迟的真容。
言未迟的头发也很长,又很直,只用了一枚修长的蝴蝶发夹稍作固定。与顾若的发色不同,她的长发近乎是一种纯粹的黑,一直黑到发根,柔顺地从肩头落下,与脖颈下雪白的皮肤与略微突出的锁骨形成鲜明对比。那段微微突出的锁骨细长又有一点弧度,仿佛一个倒扣的小碗,在水绿色落肩半袖的衬托下如一只引颈的天鹅。
她的瞳孔也是如发丝一般的黑色,水光在她眼底微微摇晃,冰凉而深邃。
她无疑是端庄又优雅的,全身上下散发着一种沉静如水的气息。
顾若不敢看她,但看清她的第一眼,顾若就再也挪不开眼。
怎么会有这么漂亮的人呢?
“绵绵?”她淡色的嘴唇开合,轻声问。
顾若猛然惊醒。
“不舒服吗?”
“还好……嗯,刚刚在想哪里买的石榴,很甜,现在还没到石榴上市的时候呢。”她慌乱中找了个借口回答。
言未迟点点头,没有追问,只是把自己面前的石榴酸奶慕斯往顾若那边推了推,“喜欢的话可以吃我这份,还没动过。”
“唔……”
顾若指挥僵硬的胳膊又挖下一勺慕斯,送入口中,食不知味。
言未迟唇边露出一点浅浅的笑意,就在顾若专心于慕斯战斗时,忽然道:“你穿灵境行者,很漂亮。”
“……嗯?咳咳,咳!”慕斯蛋糕顺着食道滑下,把猝不及防的顾若噎了一下,猛烈咳嗽起来。
言未迟将滑落的发丝拨至耳后,声音如流水般清澈:“事实上,你穿着它,比我想象中还好看。”
如果说这句话的是一个男生,顾若会觉得过于轻浮,甚至可以说是一种调戏。但言未迟的眼神与语气都十分认真,认真到灼热,她是发自真心纯粹的觉得自己……好看。
顾若感到自己的脸颊快烧起来了,即使不看镜子,她也知道现在耳尖一定是红的。她只能尽量低下头,让发丝挡住过红的皮肤。
“很高兴见到你,绵绵,我是言未迟。”她站起身,挡住玻璃顶透过的炽热阳光,伸出一只手,说。
“我叫顾若……很高兴见到你。”顾若终于再抬起头,同样伸出一只手,回握住她。
顾若是个颜狗,不自知的那种
恭喜顾若和言言碰上了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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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所谓一见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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