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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25

萧元嘉嘴角一扯,冷笑:“他这哪里是在做好人了?”

“不过是帝王的平衡之术罢了。支持陛下登基的是杨阀,李阀和杨阀积怨以久,绝对没有和解的可能。李阀一日不除,杨阀就一日还有敌人在朝;他要是彻底把李阀连根拔起,又有谁能保证杨阀不会看向更高的位置?”

她侧过头来,淡淡看他一眼,表情似笑非笑:“例如,扶植一个同样流着杨氏的血,但是自小流落在外,没有帝王之志的傀儡?”

柴奉徵低头不语,垂下眼帘不让她看见自己眼里的沉郁。

他自是知道的。他是柴兆言唯一的嫡亲弟弟,这位皇帝长兄对他也的确因为当年的见死不救而心中有愧,可是他对自己的放权和纵容,就像对李阀的网开一面那样,本来就并非出自善意。

他让杨阀看到柴奉徵的桀骜不驯,也让柴奉徵掌握了可以和各大世家门阀旗鼓相当的地方势力,杜绝了他作为孤立无援的傀儡皇帝的可能。

至于李阀,柴兆言把李后无名无分的留在旧都,让柴旭晖就藩在陇西千里之外的幽州变相流放,一边把持着李阀的软肋,让他们只能乖乖做平衡门阀势力的一只棋子而不敢妄求更多;又一边借不尊太后的事打开了朝中争论不休的百官之口,忙于门阀派系之争的官员自然也挑战不了座上天子的无上皇权。

由始至终,当年受李阀所害的柴奉徵本人,表面上是得到了皇兄出于内疚的宠纵和一人之下的权势,却永远也不会得到一个公道或一个交代。

他在李阀的阴谋下苟得一命,消磨殆尽的求生意志又在萧元嘉的手下重新点燃,他终于利用本来应该是为人所耻的家奴身份为自己谋得一条用降军兵权铺就而成的保命之路。到头来,却和当年北周宫廷里陷在父慈子孝、兄友弟恭的假象中那个八岁小孩一样,都不过是被身为至尊的父兄抛出来作为诱饵的一只棋子罢了。

随时可用,随时可弃。

“主人。”他也不顾城门守军还在看着,把头埋在萧元嘉的肩窝,轻轻呢喃:“我们回家,好不好?”

萧元嘉看见他此刻的样子,知道他已经明白了自己眼下的处境,心中只觉五味杂陈。她轻轻叹了一口气,伸手拉他上马,却没有立即便往乌衣巷的方向而去。

“回你府中,可好?”

柴奉徵依偎在她身前,微乎其微的点了点头。

×

荆王府在皇城以东,除了历来南朝世家代代居住的乌衣巷以外,便是整个建康城里最贵的地段。

府第是新帝赐下,在建筑方面柴兆言也毫不吝啬,亭台楼阁样样俱全,依照的是建康中人崇尚自然而又处处不吝奢靡之风,用料也是上上等的好。

府中不见有什么下人,柴奉徵只说是他当年为奴时侍奉惯了,不习惯反过来处处有人随侍在侧。可是偌大的荆王府里却是干净得有些过分,没有留下有人长期在这里生活的痕迹。外院里住了只在打扫和通传的时候才会出现的几个下人,前院正堂里还有几件做做样子的御赐之物,后院真正用于起居的屋子里却只有一床一桌两张椅子,宽阔的厢房里空荡荡的,连色调也是阴阴沉沉,没有一丝生气。

柴奉徵一脸没有所谓的样子,萧元嘉却是看得目瞪口呆。

他在这座新帝为他一掷千金打造而成的奢华府第里,过的竟是比闭门礼佛的宣城长公主更像是苦行僧一样的生活。

看见她眼中的讶然,柴奉徵只是安抚的笑笑:“这些都是我自己的决定。”

“我在江陵那座小院子里等待主人的时候,过的便是这样的生活;现在硬是要改,反而会不习惯了。”

声音平铺直叙的,没有感怀抑或伤神,仿佛他只是在陈述一个与自己、与她也无关的事实。

萧元嘉在椅子上坐下,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敲打着一尘不染的桌面,轻轻谓叹:“我总算明白了你这些年来所做一切皆为求生,求的是一个怎样的人生。”

一个处处皆是敌意、无人真心以待,一个和这座富丽堂皇的府第里一样,外表光鲜亮丽,内里却是索然无味,甚至早已腐烂入骨的人生。

这两年来她选择割肉剜疮,把腐烂了的、还没有腐烂的通通摒弃,便再也不会感受到外界对自己的伤害;他却原封不动的保留了自己的全部,任由自己的阴暗一面在重重伤害中恣意生长,只为了把硕果仅存的点点光明保留下来,在再次面对她的时候可以掛上她曾经最喜欢的那副模样。

抬手虚点桌子另一边的座椅,萧元嘉收敛心神,正色道:“我要知道现在朝中的形势,对着你的明枪暗箭都来自何人,又有什么人是和你站在同一阵线的。”

柴奉徵双目一亮,生气勃勃的样子和方才判若两人:“主人这是关心我吗?”

萧元嘉白了他一眼,板起脸来不答反问:“你又要不听话了?”

这话听在他的耳中,虽是没答,却也是答了。柴奉徵脸上生机更盛,傻傻地看着她笑,直到萧元嘉脸色一冷才回过神来。

“幽王入京和荆州流民绝对不是独立发生的两件事,柴旭晖和李阀该是有备而来。”他定下心来,想了想道:“雍州刺史和李阀并不咬弦,流民之事中伤我荆王藩府以外,薛长史认为李阀是想借此事把雍州刺史换了下来。”

柴奉徵认祖归宗封为荆王不过两年光景,向她分析朝中派别、地方势力的明争暗斗起来却是有条不紊,她也从字里行间感受到眼前的人是统领荆州三十郡的独当一面的当朝藩王,而不只是在她面前摇尾求怜的小奴萧璞。

萧元嘉听罢,心里一阵苦涩,自嘲一笑:“世家门阀之间相互攻讦的这些伎俩,在前陈为将时我已经见怪不怪。”

“只是我恃着父亲的威名和陈衍的宠爱,没有人动得了我萧家,我便可以不用理会,任由他们自己玩去。”

至于他--

柴奉徵有着作为现今荆州军之主的威名和新帝恨不得公诸天下的宠爱,可是这些当真是他可以依仗的吗?

荆州军的效忠来自他和小萧将军似有若无的裙带关系,而新帝的宠爱不知有几分是发自真心,又有几分是算计之后的最佳棋步。他所拥有的一切都是如此脆弱,就算是机关算尽,也仅仅是全了保命的目的。

就连这保命之路,也是步步维艰。

想到这里她竟是不忍看他,移开了视线之后故作自然的环顾四周,却骤然发现自己忘记了他这房间是空荡荡的,本来就没有什么可以让她注目的东西。

视线移到床上,却忽然定格在了床头一处不易察觉的暗格。

暗格嵌在墙上,本来不易发觉,但萧元嘉军旅出身,兼且长年习武,本来对于这些细节便有一种出于本能的敏锐。而且那暗格的开关之处已经隐隐有了墙身剥落的痕迹,若非长期频繁的开关使用,也不会有这样的痕迹。

她好奇地走上前去,一边随意问着:“这暗格是你弄的吗?”

柴奉徵连忙站起追上前去,连座椅也几乎要踢翻了,声音也带着掩饰不住的慌乱:“这是……”

突然话锋一转,语带哀求:“主人……不要看,好不好?”

萧元嘉本来是随口一问,看见他的反应这么剧烈,反而挑起了她的兴趣:“这里有什么是不能看的?”

她回过头来,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眼里满是戏谑,看在他的眼里却似乎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

她的权威,来自于她是他的救赎,他不能再次失去她,但如果他不听话,她随时可以放弃他。

柴奉徵低下头去,一咬牙关正要上前为她打开暗格。

萧元嘉却已动作利落地解开机关,从里面拿出一个匣子,坐在床上一件件地翻看匣子里的东西。

匣子的顶部放着那条用她的发带改成的项圈,上面的铃铛随着匣子海关发出清脆的声响。下面放着的物事有些已经上了日子,微微发黄的缎带、玉色沉淀的佩环、边角发黑的银饰、已经没有了桃木香气的桃木簪子……每一样都是她曾经随手所赐,只是为了从中得到装扮俊美少年的乐趣。他却是珍而重之地保留下来,就算已经发旧还是一尘不染,显然是每日从匣中拿出来细细擦拭的结果。

暗格里还有一叠丹青,每一张都是她的样子,有她坐在马上剑指长空的,有她站在庭院里挥舞长鞭的,也有她在榻上慵懒半躺的,身上是她从未穿过的轻纱罗裙,举手投足之间风韵天成,脸上漫着可疑的一片潮红。宣纸有的已经发黄,有的却是崭新。

一笔一墨,记录着他心底阴暗的念想,纸上的她却总是面向光明,仿如他每日跪地祈求的神明一般。

柴奉徵在她身前五步僵直地站立着,迟迟不敢迈出一步。

却只听她低低一笑,笑声意味不明。

然后她在指间拈起一物,高高举起:“这是什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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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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