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冰岁月
第一篇:暗恋
叙述人:李冰
地点:某中医院校
我和他是临宿舍的,住八卦二楼。从小我就有点过分瘦弱清秀,也总和女孩子泡在一起讨论八卦减肥美容什么的。男孩子看我女生缘好都嫉妒我,不和我往来。
一开始我尝试着交女朋友,可是她们慢慢都会疏远我。我情商较低,不能判断这疏远是不是欲拒还迎,所以听之任之。几次分手后我开始独来独往,不知不觉练就了一张不动声色的扑克脸。
然后大学了,我喜欢上了临班的张燃。他最先吸引到我的是他的头发,大概两三厘米吧,全部独立的炸起来,看起来很血性。
军训时有一次我做下蹲的时候不小心歪了一下,当时我们班教官不在,让张燃班教官代管。
然后那个吃饱了撑的拿皮带狠狠抽了我,嘴里不干不净骂着:
“大老爷们儿!娘里娘气!我特么看见你就烦!”
当时身边的小伙伴都吓呆了,一动不带动的。
然后!他像盖世英雄一样驾着五彩祥云登场了!!
他直接脱离队列站了出来大声吼了一句:
“你他妈拽什么啊!”
正午时分,那男孩在我身后背对着阳光,黑影子又短又粗,像小孩子的影子。头发真真切切,一根根刺棱着,随风左右倒去。
然后我怀着一种复杂心情转过头:好像如果我回头,那么从此一切都将展开。
他站在不远处站军姿,额角渗出密密的小水珠,把脸颊的棱角勾勒出来。我看着他,就像看到一件失而复得之物,比如小时候丢了就再没回来的四驱车,比如妈妈怀孕六个月后被打掉的小妹妹。他们都是我人生中非常重要的东西,可他们无一例外地一去不复返,我有时候会想,如果真的能再次拥有他们,一定一辈子都不会不放手。
可他们就像打了水漂一样,再也找不回来。张燃像是我这些年找不回来的遗失里那一个补偿。你体会过,或者你没有体会过,年少的爱情都是起于这样非常庞大的虚无的概念。无根无由,但却是真心实意。我把眼神挪开,朝教官倒了个歉。
解散后我说请他吃饭,他摆摆手说不用,一点儿没停顿就搂着他舍友离开了。我有点儿失落,本以为他帮我是因为想要和我做朋友。
七天的军训很快到了末尾。阅兵式时院长站在吉普上,一边挥手一边演讲:“同志们辛苦了!”我听着一声声“为学校争光。”不由笑出了声。张燃站在我前边儿,听见我在笑回头瞅了一眼,然后也咧开嘴乐了。他牙齿很整齐,笑得时候嘴唇显得很薄,我心跳起来,雀跃又隐秘。这时田院长驾着吉普轰隆隆来了,张燃故意把“为学校争光!”的“光——”字拖了老长,尽管夹在队伍里听细若蚊蝇,我却觉得非常可爱。
后来的很长一段时间,我每天睁眼第一个念头就是,又能见到张燃了,我这暗恋生活比那些个异地恋滋润多了啊!
他总坐在阶梯教室的倒数第二排和他的哥们们挤在一起,爱张着嘴大笑露出很整齐的两排牙。他看人的时候喜欢稍微上瞟,痞里痞气。
终于,我们认识了。
大概是第一学期的冬天,我和舍友打完饭没座位,他喊了一声,把身边的一大堆书啊包啊啥的摞了摞,刚好挤出俩位子,我们就坐到了一起。
我和他距离只有一米。
他吃饭不是特别快,手离筷子大头的距离很近。那天他喝了一杯红枣味的豆浆,因为不用吸管所以掀开盖子味道刚好扑到我鼻子里。
他大口吃饭大口喝豆浆的样子真的特别可爱。
那短短的二十分钟我故作镇静,其实紧张地要死。
当然更多的是欣喜。
期间有几个他们班的女生经过我们,有一个齐刘海小低炮拍了拍张燃的肩膀~(这个动作虽然经常看,但在那时候我还是恼火了一下。)
我是个自控力很差的人,当时脸色一定很难看。
张燃当然看不到我从头到尾的变化,他站起来拽了一下那个小低炮的小揪揪,说:
“下午上课我坐你后边,你小心点。”
他笑着,露出海狸鼠一样的牙,眼睛眯成一条缝,睫毛好像在忽闪。那个小低炮因为在他身边也变得可爱了。
他坐下继续吃饭,我当时一定是脑抽了直直得盯着他,挪不开眼。他那么招女孩子喜欢,我连暗恋都觉得真不好意思,我思考着这些,有点伤心。
你自个搁这瞎琢磨给人家知道了还不吓个半死!
他终于抬起头对上我的眼神……我没有避开,现在想想那两秒钟真他妈尴尬啊……他拿手擦了一把脸,重新看着我说,我把菜吃脸上了?
我笑点特别低,再加上紧张等一系列情绪的堆积,于是很神经质地开始哈哈大笑,他被我笑得也笑起来,后来我晕晕乎乎的看见他站起来拍了拍我的头,说,你别特么笑了,劳资长得像猴怎的!!
你们知道他拍我头的时候我有多懵逼多兴奋嘛!!!
这是他第一次和我接触。
我满脸堆笑:“不不,猴不会把菜吃到脸上。”
我们第一次以朋友的身份对话,他无奈的表情每每想到就忍不住暗喜好半天。
他吃完饭跟我们打了声招呼就转身要走,很巧,他落了一本书在凳子上,估计是只把背包背上了没记着人家的书。
张燃!我喊了一声他的名字,“你的书。”他回过头来,有点惊讶还带点嘚瑟:“呦呵,还知道我名字啊!”
他旁边一男生是张燃的死党,暂且称呼他烨吧。烨一大步跨过张燃,从我手里接过书说了声谢谢,又转身怒斥道:
“你妹的竟然敢把我的书扔了!”
……
他们打打闹闹地走了。
我很久没办法平静,就在那天,我和他大概不再是陌生人了。
他也许之后见到我会打招呼,峰回路转,柳暗花明,前途一片大好!
我骨子里有强烈的自尊心和忍耐力,如果不是今天刚好坐在一起吃饭,我绝对不会主动跟他讲话的。
平时在宿舍楼道看到他洗漱之类的,就自个偷偷跑去嗨一会,他不爱和不熟的人打招呼,我们无数次擦身而过他最多瞟我一眼,就像军训时我要请他吃饭时的表情一样。丝毫没把我当回事。
果然,后来的一个多月,他见了我就大大咧咧得说声“嗨!”
他还是照旧坐在倒数第二排和兄弟们神侃,笑得很夸张,露出整齐的牙。我还是继续着我只可以对自己坦诚的感情。
过去那次对话越来越模糊,我甚至都要忘了我们是说过话的。
我进入了一种很抑郁的状态。我以为经过那个开端会熟络起来的,事实证明他果然从没把我放在眼里。
也是,谁会记住一个没什么特色的同性呢。
一个秋末,方剂课上,老师破天荒得竟然提问起来,太罕见了!班里玩手机啃苹果的立马挺直背刷刷翻起课本来,我那天和同宿的烨坐在他前面,原因如下:那天我们迟到了,一进教室就低着头往前冲,看见俩座位就坐下了。
刚好后面是张燃.
我听着张燃在后面嘀咕:
卧槽!讲课讲成那样还有脸提问!!诶,一会叫着我全指望你了!
我一下子就乐了,心想这小子损起来真是狠靠谱啊。
烨问我你偷乐啥,跟姑娘似的。
我警惕地抬起头,故作镇定:滚你妹的,不想扣分就麻溜翻书!
烨是那种话很多但单纯的人,东北纯爷们,和我关系挺好,他说我实诚朴素跟我呆一块舒服。我喜欢这评价。也发自内心接受这样直来直去的朋友。
“张燃.ебжйиеёкнбгжжкнзздинкж,回答一下。”老师叽里呱啦说了一堆鸟语,估计只有前排学霸能说出个一二三。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张燃暗骂一句站起来,当时午后,他的投影把我遮得严严实实,那感觉太奇妙了,一瞬间的安定感,比牵手拥抱来得踏实,不知道为什么。
张燃大声回答了句:pardon!?
全班哄堂大笑,他同桌拿书挡着脸压下嗓子嚷嚷,你个逗比!
我此刻爆发了宇宙,火速从目录发掘出了鸟语里的关键词,很快找到了**不离十的答案。
我转过身把书摆在他桌上,用手指了指能回答的那段,他磕磕绊绊念完老师竟然夸了两句:
“没想到最后一排也是有好学生的!”这句一直记得,觉得是个笑点。
“是不是帅哥谁都把持不住啊!老师肯定是瞅张燃帅!!!我还他妈是男的!!更没戏了……!”我“幽怨”地琢磨着,他这时候拿书碰我,一边递过来一边说:
“看你平时也不听课,脑子转挺快的嘛。”
那两句话我终生难忘,虽然,额……它们听起来逻辑有问题,不过我只体会到一个含义:
他,竟然注意到我平时不听课!!!
这把糖太沉重了,劈头盖脸砸过来,我只觉得血液从心脏往上冲,满脸发烫,太阳穴突突地跳。
喜欢让人变成没有皮毛,风吹草动都能十倍百倍察觉的奇怪生物,这时的我如血肉般敏感。
当时我的样子肯定蠢爆了,不过我接过书就低着头强迫自己镇静,大概他并没有发觉。
不想他知道,是怕他觉得我恶心,喜欢他之后,我一直很矛盾,盼望他看出端倪,又怕他察觉到。
“前边那个,下课我跟你们搭个伙呗,我哥们要去泡妹子!”
张燃过了五分钟低声说。
我没敢回头,怕失态,就装作没听见。亏得烨机灵,一扭身就嘚啵起来:好啊好啊,哈哈哈!
我调整好,接着烨的话:
对对对,以后你有空就跟我们一块儿吃饭吧!
张燃把头从看向烨的角度转向我,很认真地说:
刚谢谢啊!
“不用不用,都兄弟班的。”
第一次一起吃饭让我们变成不算朋友的朋友,
这次我们成为了真正的朋友。
我觉得特别幸福,一年的时间,一年的等待,就像我冲回音壁喊了一年的话,有天他突然主动对我吼了声:“我听得见”!
心诚则灵,心诚则灵啊!
等太久的事终于发生了,好像也没有特别深刻的记忆啊,除了他说得那句:“看你平时也不听课,脑子转挺快的嘛!”
他那天吃的西红柿鸡蛋盖饭,他和烨都能侃,我也投身到聊天事业中没觉出不自在。
那天大概是一个转折,让我发现与他相处起来也可以心平气和的。
如兄弟般。
熟悉后我才发现他性格里平时的“刚正不阿”和“义字最大”不是全部的他,他其实不太合群,脾气不好,稍微有些敏感。
比如那一次。
张燃篮球打得还好,在班里是主力,有次我们俩班的对抗中,张燃突然和同班的m男嚷嚷起来了,据说是因为他见人不传球骂了一句。
事态发展到差点打起来。张燃发那么大火的样子我还是头一回看到,脸上冷得能掉下冰渣来。我那叫一个揪心啊——不就是个破比赛吗!
然后双方不欢而散,张燃”雄赳赳气昂昂”地撇下大部队走出了篮球场,班里人赶紧替补上继续打比赛没有一个去把他拉回来或者问问他到底怎么了。
于是我做了这件事。
那时候我们已经挺熟的了,做这些很自然。
由于愣了很久,我在五教门口才追上他。
“哎!干嘛那么生气,都一块玩的。”
“没事儿别瞎掺和!你去和那种人打球试试。”
……
后来我们说了些什么不太重要了,看门大爷貌似插了句:年轻人脾气都大,过不了半天就好了。
后来我们来到操场上,冬天的下午也有阳光。风不大。他絮絮叨叨地讲起他的一些事,
“……我爸就烦我这脾气,在家聊天儿还没说两句就抬杠,我妈也不待见我,在家待着挺郁闷的……刚我也不知道为啥要跟人吵,就觉着到那个份上了,再缩回去忒丢人……其实我也没什么好嘚瑟的……谁也受不了别人跟我似的…………”
他就这么一直说一直说,夹在风里我也不怎么听得清,可他表情很平静,看着让人心疼。
突然,他问了句:“我是不是特招人烦?”
我考虑了很长时间想找个诚恳又让他听上去舒服的回答,还没等我想到,他摆摆手大大咧咧地笑了:“我今个怎么跟个娘们似的,我就爱招人烦咋地了,走走走看他们打球去!”
“啊?”我着实没想到他这么快就要返回“战场”!’
“走走走!”他一把搂住我的脖子咧着嘴排出整齐的牙,好像刚刚汹涌澎湃的坏心情瞬间挥发了。
人家球早打完了,他和我回到教室各归各位,我扭头看到他正和M男搭茬,看上去是和好了。
以前我总以为张燃是那种特能端着的人,是我想错了,他把朋友看得比面子重,可却做不到像个和事老。
但他性格的确特招女孩子,有一次圣诞夜晚会上,他站在灯光下唱歌的两分钟,我在暗处,周围嗑瓜子的妹子也大部分不再动嘴。他吊儿郎当地站着,时不时吼一句“大家跟我一起说!老田(我们学院院长)最**!”“---!”
烨跟我说;你别说,燃哥唱得真挺好的。
“
一起长大的约定,那样珍惜,与你聊不完的曾经。
而我已经分不清,你是友情,还是错过的爱情。
”
恍惚间总觉得他唱最后一句时看了我一眼,那时的我神经特别敏锐,能感知常人所不可感,纠结常人之不必纠结——
他不会也喜欢我吧!
他不会发现了吧!
他不会暗示我啥呢吧!
我把一个个假设罗列起来,然后一个个否定,那几分钟我一直处于一种十分焦躁的状态,忘了高兴,也忘了不安。
现在看过去真是蠢爆了,那时的我真以为窗户纸要捅破了,瞎紧张了老半天,直到他若无其事回到座位逗身边的妹子,跟着大伙起哄时,我才回过神,回过神又不知道该庆幸还是失望。
烨冷不丁地冒出一句:“你不爱看好声音吗,怎么不去唱个?”
“唱得太好不敢开口。”
我晕乎乎得接了这么一句,烨哈哈大笑,咣当拍到我肩上:
“你能别这么严肃吗,忒有喜感了!”。
我这才意识到自己面无表情地说了一句非常逗比的话。
张燃也正在笑着,一点不遮掩,仰着脸哈哈大笑。
不过这天在他身边花枝乱颤的是阿B,一个长相风骚的小个子。
我就纳了闷了,他怎么这么爱招惹娇小党!
张燃女生缘好是好,但不知道为什么一直没找对象,按说他真找着那天,我就该死心了,连朋友都不会做。或者我脑袋一热表白了,他吓了一跳,后来我们还是连朋友都没得做。唯二的两种可能,想到就很绝望。
我盯着他的方向看,很不高兴,他对阿B的亲密动作越来越过火,都快成打情骂俏了!
我狠踢了一下凳子站起来冲出教室,烨在后面喊我,问我干吗,我没理他。
我从教室冲出来后去了楼外,圣诞节真的很奇妙,不管多冷,空气中竟然都能有喜气洋洋的味道。
我站在满天的树叉下面,抬头看月明星稀,脑子里突然冒出一句话,上帝创造出人类,就是为了看看这个世界可以残忍到什么地步。
很不合时宜的一句话。
回教室路上碰到了张燃,刚刚那个让我慌忙躲避的人,正一脸兴高采烈,大大咧咧冲我嚷了声嗨,就走过去了。
就像一年多前,他和我并不熟悉时那样。
我没说什么,一直往前走。
他大概真的挺高兴,见我没搭理他,一把就扯住我:
没见我叫你呢嘛?!
一边呲牙咧嘴地笑,样子像喝高了。
我张了张嘴突然感到一种特别沉重的悲哀强烈地砸过来。以前就算暗无天日我也乐在其中,这迷茫还是头一次。
我没说出任何话,转身就要走。
他也没较真,嘻嘻哈哈地敷衍过去了。
回到座位,我趴在座位上一直没起来,我没有哭,只是心沉沉的,胃里特别难受。
烨期间问我咋了,我就说饿了。他还真拉我去吃饭,面对一大盘炒饼,我哭笑不得。
“你今天晚上到底怎么了?”
“饿了饿了咋还问!”
烨像没听见一样,顺嘴接道:
“我觉得咱这平安夜过得忒没质量了,高中时候还一堆妹子给我送苹果呢,现在怎么混成这样!竟然搁这陪大老爷们吃饭!”
我撂下筷子跟他说:“走,去小村买苹果吧!”
他非要去金华(比较近),被我拒绝了。
连几里路都懒得走……!!!
那天回到八卦(我们的宿舍楼)张燃正在我们宿舍神侃,吵吵嚷嚷地……
我估摸这孩子要高兴起来还真收不住闸。
愣了愣就想拿牙缸去洗漱,刚要出门就被他一胳膊揽住,满脸□□看得我头皮发麻……
“你干嘛?”
“你刚在班为甚么不理我?”他问了个没法回答的问题!
记性真够好的。。。
“因为我走神呢。”
我随便扯了一句。
“你肯定看上那谁了!”
“谁!”
我一哆嗦把手里的东西掉了满地,
语气大概跟抗战片里的间谍听到动静了没两样.
可能我太严肃了,张燃沉默了两三秒。
可能在他眼里喜欢谁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儿,没必要大惊小怪,更没必要藏着掖着。
“你那么紧张干嘛,我又不会报告老西(师)~哈哈”他学着小学生的腔调,在我听上去更加刺耳。
“诶,你是不是喜欢阿B。”
…
诶,我是不是喜欢阿B。
如果我没有遇见你,也许会的吧。
随便喜欢个女生,可以喜欢得轰轰烈烈,可以喜欢得人尽皆知。
“没有,你自己留着用吧,我没兴趣。”
“卧槽!”
我听到他很不爽得骂着。
呆呆走到水房,拧开水龙头,听见那哗哗声,心情好像没那么闷了。
大冬天的水房一点也不暖和,水貌似接近零度……但我感受不到冷暖。
应该是过了特别长时间,我拖沓着往宿舍走,路上又碰到他!话说当时特想揍他!特么整天在眼皮底下晃来晃去!大家都是爷们都有血性,我一点不想给他造成困扰,可一个影子一直晃一直晃一直晃,我实在没办法视而不见。
由于火大的缘故,我没搭理他,还很挑衅地盯了一眼……
他跨了一步站到我面前,脸上蹭蹭冒着火。
“你他妈怎么回事?我没惹你吧?有事说事别跟娘们似的!你也知道我不愿意得罪人!”
对,我和其他人没什么不同,他不愿意得罪任何人,所以他介意我对他无缘无故的不友善。
我本来满腹委屈,被这么一问突然烟消云散。是我太片面,老是从自己的角度去观察他,我根本就不需要刻意疏远他,在他眼里我只是个普通同学,我对他越不友好,他就越讨厌我。而已。
他大概觉得我很逗,表情开始带着笑。
“怎么了啊?咱俩还有啥不能说的?你要是让我离内个娘们远点我以后绝对不带正眼看她的!我对她真没意思,你要是喜欢尽管追!真的!别自己搁这块瞎琢磨。”
……他真是个没得挑的好朋友……
“我没看上她,你别问了行不……”
鼻梁突然酸得要命。
真他妈的丢人。
“卧槽!”我把盆子砸地上,然后靠着墙蹲了下去。我尽力不发出声音,努力让自己平静。
我听着他也蹲了下来,手搭在我肩膀上。
应该是不到十秒吧,我就抬起头来,压了一口气,说出一句还算声调正常的话:“哥们真没事儿,你把我逼成这熊样有意思吗?”
我本来想撑着地站起来,没想到他用了特别大力气按住我。
“不知道为什么,感觉你和别人不太一样。”他这句说得很认真。
废话,能一样吗!
他接着说下去:
“我就是觉得和你特别亲。不想跟你闹掰了。”
“掰不了!你就当我今天忘了吃药,明天起还跟以前一样!”
他站起来,再拉我一把,还捡起脸盆牙刷递到我手里。
这个情节现在想起来还是会很暖。
“那你早点休息,明天下课了咱搭个伙!那谁又找妹子去了!”
他说着就推着我往宿舍的方向走。
那晚我躺在床上回想这个平安夜,心情起伏不定,累得直想晕厥。
第二天早上我没吃饭,胃里一直很难受。
下了课他站教室门口等我(今儿我俩各自在班级里上英语课,没一起上公共),书包搭在肩头,低着头吊儿郎看手机。我深呼吸一口跟在一班急着去吃饭的同学后面朝他走去。
小B先我出去的,看见张燃搁门口站着,蹦跳着凑过去瞅他手机,我出门后才听清他们在说什么:
“跟谁聊骚呢?”
“放屁!劳资追正牌女友怎么能叫聊骚。”
我闻言一下子就垮了,加上没睡好没吃饭,眼前一黑咣当一声顺着墙壁跌了下去。
理智告诉我不许怂,不许失态,要大大方方地,可没办法,耳鸣,腿软,心里堵得慌。
我急的直想哭:
谁来把我扶起来,谁他妈来扇我两巴掌让我清醒清醒!
有一双手揽住了我麻木的身体,把我往上带,很慢,很轻。
不久的时间,我看清了面前是张燃的脸,他嘴一张一合说着:“李冰,李冰?能听见我说话吗?”
我积聚了不多的一点力气,把他的手拨拉开:
“哥们没事儿,啊,你不用担心。走,不是吃饭吗?”
“不舒服咱就先去医务室。”张燃又来抓我的胳膊。
“你放开!”我吼道,刚吼完就后悔了。
你怎么能跟他凶?又不怪他。
我惶恐地抬头,看见张燃面无表情,冷冰冰盯着满脸憋得通红狼狈的我。
“你怎么回事?!有毛病!”
他迅速地转身欲走,而我用了一秒钟的时间伸出手去。
我怕他真就这么走掉的话,我会崩溃。
“张燃对不起对不起,我头晕,不是故意……”草!又他妈说不下去了!
我拼命压制着想哭的冲动,咽下一声声哽咽。
小B站一边儿一脸懵,临走过来拍了拍我的肩膀安慰了句:
“小伙子,多锻炼多吃饭,看你瘦的。”
还朝张燃嚷:“哥们儿,追到手了别忘了给我们见见啊!”
张燃一听这话,脸上立马柔和下来:“快走快走,就你事儿多。”
叮-
他手机响了,微信消息,是那个女孩子吧。
他们什么时候认识的,多久了,我怎么从没听说过,我怎么。一点准备都没有。
“你别生气,我刚犯神经了。”我怯生生地说,
“嗨!没事儿!”张燃头都不抬。屏幕的光映着他的笑容。
“有女朋友了?”
“**不离十,嘿嘿。”他得瑟地笑。
我一个没忍住,哽咽冲到了嗓子眼儿,没留神儿发出一声啜泣。
张燃闻声抬起头:“怎么了,啊?还不舒服?”
“嗯——”
“还是先去医务室吧!走,我搀着你。”
“我回宿舍休息休息就好了,你去吃饭吧。”
“废什么屁话!”
那天他把我扶到了医务室,小医生看着我眼泪汪汪的还当有什么大事儿量体温测心跳忙活了半天。
“我哥们儿没事儿吧?”
“应该没什么事儿,就是这孩子太瘦了,肯定平时不好好吃饭,低血糖了吧!”
我闭眼躺在检查台上,耳边张燃问东问西,温暖又悲伤。
“要不我给他吊瓶葡萄糖吧!”小医生提议。
我急忙拒绝,张燃按着我的肩膀让我别乱动:“行,吊吧,我也没啥事儿,陪着他。”
小医生麻溜儿给我擦酒精,扎针,完事儿回了外间。于是狭窄的检查加治疗室只剩下我和他。
张燃低头玩手机,我闭着眼,手背针扎的疼痛很明显,我从小痛域较低,小小的伤口都够我呲牙裂嘴。
但现在我倒觉得那个针眼转移了一些其他的疼痛。
过了十多分钟,张燃开口了:“李冰,你睡着了?”
“没。”
“你别怒啊,我发现吧,你这小模样真够秀气的,脸蛋儿比姑娘还嫩,要是个妞真想掐一把。”
“呵,来掐吧,哈哈。”
“妈蛋!调戏不成反被撩!”
我笑。
——4——
圣诞过后的元旦,张燃追上了那个女孩。
跨年夜他跑来我和烨的宿舍,提着一打啤酒和五斤周黑鸭。烨一看这架势心道定是一场恶战,于是跑超市又来了一打啤酒和几包零食。
良辰,美景,佳节。
爱人。
我们端平各自的水杯,为喝多喝少而吵嚷不休。张燃和另一没回家的哥们儿猜拳:“五好么三俩#?%%……”
张燃仰着头哈哈大笑,嘴边沾着白色泡沫,睫毛扑闪扑闪,腿大咧咧伸长着,小腿就在我脚边。
烨凑过来问我:“饼子(他对我的新的爱称,汗…),你咋这么闷,来跟哥们划拳!”
“我不会。”
“我教你我教你……”
“算了,咱就石头剪子布,又简单又公平。”
“噗哈哈哈哈!”张燃闻声爆笑:“我说李冰,你是小学生吗?还石头剪刀布阿哈哈哈!这样,你先喝三杯,算敬我。以后谁要跟你划拳,你找我!来一个我灭一个!”
我瞅着手里750毫升的大号水杯,刚要反驳张燃那个傻叉居然举着酒瓶麻溜儿给我满上了!
卧槽!是进是退!
我抬眼看他一脸幸灾乐祸的样子,很帅,很痞,顽劣得恰到好处,居然有些像孩童的撒娇。
好嘛!为了心上人,老子拼了!
我接过水杯咕咚咕咚猛灌起来,一斤半啤酒没半分钟就干了。
“冰哥威武啊!”烨兴奋得在一旁差点儿跳起来。
我擦擦嘴把瞳孔聚焦到张燃的脸上,他一手揽住我的肩膀,一手咕咚咕咚又给满上:
“李冰啊,没想到你这么能喝!来!倒数第二杯!”
我顺着他的肩头望过去。
不知道那一眼我倾注了多少感情,有多矫揉造作,多非分贪婪。
正当我要接过杯子时,张燃拍拍我的脸颊,温声说:
“看这小脸儿红的,别急,慢慢喝~”
我还算清醒,可胃里却好似惊涛拍岸,一阵阵往嗓子眼儿涌,我郁闷地想着,再灌一口准特么得吐。
“张燃,我先去个厕所行不?”
他右手撑地站起来,朝我伸出手:“走吧我陪你。”
我跟在他身后脚步有些飘,楼道里充斥着骂声,狂欢声,呕吐声,砸酒瓶声……
辞旧迎新,可到底哪一次狂欢不是掺了泪水掺了痛的?
一进厕所我扒着门框就狂吐起来…
“没事儿吧?”
“嗨!没事儿!吐完还能再喝一打!哈哈哈。”
“你当真能喝三杯?”
我转过身,盯着他,认真地说:
“张燃让我喝,哪有不喝的道理?”
说完我擦着他的肩往宿舍走去。
我不敢看他的表情,不论是是端倪初现的惊乍,还是不以为然的轻笑,都非我所期望,不看也罢。
晃晃悠悠地回到宿舍,看见烨正啃鸡爪,一点儿醉的迹象也没有。
“诶诶诶,我杯子呢?”
“我看你战况不佳,舍己为人了!”烨朝我抛媚眼。
“呦呵!你还有这觉悟?李冰,怎么着,还喝吗?”
“你说呢?”
“要不算了吧!”张燃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
“那哪儿成,我还没解渴呢!”
“知道你厉害行了吧!但今儿真别喝了!就当我刚开玩笑的。”
“你俩干啥呢?!我还没见过劝着少喝的!能不能行?这样吧,咱玩儿真心话大冒险,就比谁喝得快,喝得快的赢怎么样。”烨举着鸡爪嚷嚷起来。
张燃轻声问我:“你还能行吧?”
“成!”我做出一副老子天下第一的表情。
第一把我和烨拼,他孩子气,一通猛灌把我赢了!
“饼子!说吧,真心话大冒险。”
“大冒险。”我紧忙说。
“你用嘴给张燃灌一口酒阿哈哈哈哈哈!不敢了吧!怂了吧!!!”那傻叉被自己机智得前仰后合。
我求救地看了张燃一眼。
他抄着酒瓶就要打:
“张烨你活腻歪了!李冰,拿酒泼他!”
我仔细观察了一眼,嗯,真实的介意,愤怒,和厌恶。
一眼就够了,他真的很介意,真的很厌恶。
“行了行了算你厉害,我喝还不行吗。”我开了一瓶一饮而尽。
“饼子,你可真爷们儿啊!我算发现了,越瘦,越秀气,越他妈能喝!”
“诶!那谁呢?”张燃问。
“你说一凡啊,嗨,他给他小女朋友打电话去了!叛徒!诶对了,你这么帅有女朋友了没?”
“相中一个,没表白呢。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儿吧!”说着张燃掏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接着朝我们做出噤声的手势。
“新年,好兄弟的见证下,跟我心爱的姑娘告白!真他奶奶的浪漫!”
我迷迷糊糊又揣起一瓶酒,在他大声嚷着:“王雨!我喜欢你!做我女朋友吧!”“做我女朋友!”……时,干了。
挂电话后,张燃窜起来一脸兴奋:“对不住!她答应我了!现在我要去和她通宵聊天,先撤一步!”
我尽量快地拽住了小小一块衣角:
“哥。三杯我喝完了,以后记得帮我猜拳啊。”
第一次这么亲昵地称呼他,却是心碎的声音。
他回头朝我灿烂地笑,露出整齐的两排牙,头发支棱着,眼睛深邃有力。
……
后来发生了什么都不太重要了。
我又吐了一次。
半夜掉下床摔肿了一侧脸颊。
元旦一天没吃饭,半夜胃疼得支持不住缩在被子里吞眼泪。
元月二号我看到镜子里大病初愈般的自己,咬着嘴唇试图找到一丝力量。
元月三号开课了。我在食堂看到张燃牵着一个女孩的手排队买拉面。颀长,白皙,纯美。
我看上的人眼光果然不错。
——5——
日子还得过,我不能像S大的男孩儿一样,为了心爱的人上吊自杀。
我害怕死亡降临的那一刻,我会舍不得闭上眼睛。
上公共课的时候,张燃偶尔会抛弃倒数第二排的哥们儿,挨着我坐,他挺幽默的,经常逗得我憋出内伤。
我看着他的侧脸,从睫毛到唇线,心里针扎似的不甘心——为什么他不能是我的!
更多时候,我会满足于短暂地停留在他的身边,快乐是真实的。尽管有时候也强颜。
烨挺关心我,经常唠唠叨叨:“饼儿,你咋吃这么点儿饭,男子汉壮点儿好!”
“又发什么愣呢!看路嘿!”
“哎呦!你哭啦?谁欺负你了跟哥们儿说!看我不揍死他!”
……
我很感谢他能在我失魂落魄的日子里,将我一次次拉回现实。
学校后边儿有片小树林,天黑的时候总会有情侣去那里“散步”,当然张燃和王雨也会去,会像所有的情侣一样,亲吻,抚摸,喘息。
有一次我一路跟着他们来到小树林,站在五米开外偷看。张燃不壮,但骨架大,背影清俊挺拔,王雨靠在他怀里被遮得严严实实。
他细心地吻着她,背影那样性感。
我站在黑暗里注视着这一切,不知道该怎么办才能让自己好受一点,我想冲过去把他们分开,想紧紧抱住张燃不撒手,想像她一样,缩在他怀里被他亲吻……
可我什么都不能做,只能抓着胸前的衣服往外扯,再狠狠砸下去,太特么疼了。
挖心掏肺地。
后来他们走了,我花着一张脸狼狈地跟在后面,穿过飘香的小摊贩,氤氲的路灯光,来到宿舍楼底下。
王雨每次离开时都楚楚可怜,一副不舍的样子。张燃怜惜地摸她的头。画面美好的一塌糊涂。
那一刻我便开始憎恨自己了,为什么控制不住,为什么不能装作视而不见,为什么要做出跟踪这样的龌龊事!
可下一次,我还会忍不住。
好像心里有一头猛兽,嗜血,而他们的甜蜜就是它张开血盆大口啃食我心脏的理由。
我必须饲养它。
有一次张燃送走王雨后回头看见我呆立在路灯下,跑过来问等谁呢。
我抬眼看他。
如果他有一点在意的话,一定会看到我一头的细汗,发白的嘴唇,和眼神里的受伤,怨恨。
而事实上,他从没有发现过。
“不等谁,搁这晒晒月亮。”
“别晒了,走,回宿舍。”
他从背后环着我的腰把重量全压我身上,导致短短三层楼我俩走得艰难缓慢。
他听着我埋怨,笑得很欠扁。
“你好好走路!”
我把扣在腰上的十根手指掰开。
“哎呦,累啊。”他变本加厉居然贴着我的背闭上了眼。
“张燃你个混蛋!”
“李冰你咋和我女朋友语气一样一样的?哈哈!”
听见这句话我心一横发力往前快走两步,张燃顺势一趔趄跪倒在台阶上:
“我去!没想到啊!敢跟我玩儿阴的!”
我转身看着他呲牙裂嘴的样子哈哈大笑:
“跟您学的。”
“滚滚滚,准是张烨那家伙,把我们冰儿教坏了!”
“你放屁,张烨又正直脾气又好……”
“哈哈哈,张烨脾气好?你能别一本正经说瞎话吗!”
三楼到了,他向左我向右。
他朝我挥手:“早点睡!”
“嗯,你也是。晚安。”
很久很久以后,张燃告诉我,那天我朝他说“晚安”的模样,好看极了。
我仔细回想,我大概是穿了一件棉衣,黑色或者卡其色,头发有点儿长了,刘海搭在额头上。
后来我看到有人说:“同性恋不好辨认,眼神里的媚态和温柔,妙处难与人言。”
大约如是。
寒假我回了树城老家,张燃回了糖城,烨搭上火车去到青海,说要感受一下高原的冬天。这货真能装逼充愣。
放假第一天张燃把王雨送到了火车站。小姑娘恋家,想早点回去。
他和我都买得第二天中午的火车票,从北京站出发。
廊坊到北京西有两个多小时的车程,918路直达。
我们约好早上六点半一起离校。
吃晚饭时张燃一直恹恹的,我问他怎么了,
“一个月见不着王雨,想想都怪不习惯的。”
“嗯,小别胜新婚。”我往嘴里扒饭,没抬头。
“也是!真的,我越来越发现吧,王雨这小姑娘不仅适合谈恋爱,还适合过日子。”
“你俩好了还没一个月呢!”
“那咋了,我看上的姑娘错不了。”
……
我愤愤扒饭,噎得够呛。
“这样吧!等来年开春,我带小雨和你们认识认识!”
张燃两眼炯炯,从下往上看,痞里痞气,却不傲慢。
我点点头。脑子里掠过一句歌词:“想起你的模样,有什么错,还不能够被原谅”
918一路上总共要停三四十个站,晃晃悠悠能把人晕死。我从小寄宿学校,常坐车,所以不担心。张燃是个疯小子,没少颠儿,也没什么问题。可万万没想到,隔着过道一个妹子上车还没半小时,一个拐弯扭头就吐,我的鞋和裤子瞬间光荣就义。
真特么难闻,我皱起眉头。
售票员递来一个塑料袋,还没等传到目标手里,她一扭头,又开始了下一波。
我下意识往张燃身上躲,腿蜷着抬起来,手抱在胸前,脑袋贴紧他的肩膀。
他往里挪一挪,然后一把将我搂住。
“妹子怪可怜的,你别臭着脸一会儿。”
我往他怀里缩了缩,回答 :“燃哥果然怜香惜玉。”
“呸!你仔细瞅瞅,那妹子长得挺好看,我看像是单身,哥们儿我是为你全方位为你着想好不!”
“哎,还是燃哥好,各种为我操心啊!”
“那是!”
“诶你一会几点火车?”
“你健忘了?12点啊!”
“带水没,吃的够不够,我这挺多的,分你。”
“带了带了!够。”
……
我又找了一堆无关紧要的问题,盘算着没营养地聊天能让他忘记他的动作:搂着我,轻声慢语温柔亲密。
妹子很快安静下来,我侧脸看了一眼,只见她脸颊潮红,仰靠在座背上,睫毛挂着一滴泪。
过道的秽物目测是要伴随我一路了……
张燃也朝那边儿瞅了一眼:“有纸没,把裤子擦擦。”
说着递来一页纸。
妹子闻声睁开眼忙不迭地道歉:“不好意思!实在对不起!弄脏你了。”
张燃大声回答:“嗨!没事儿!”说完戳了我一把。
我扭头蹬他,压着嗓子问:“戳我干嘛!”
“快搭讪啊!”
“我不会!”
“卧槽!你个木瓜!你就问,你好点儿没。”
“哦。”
我转过脸:“你好点没。”
“嗯,好多了。”
“哦。”
张燃又狂戳我:
“哦?!哦是什么意思!你该说,脸色不太好,有水吗?”
“嗯好。”
转脸:“脸色不好。”
妹子噗嗤一声笑了,我一脸懵逼,她笑什么?!
张燃也夸张地笑起来:“李冰啊!你是不是脑子里有泡!”他学着我的样子把脸转向一边,两眼直勾勾盯着不明物体,粗声说:“脸色不好。”
额……
然而,真是意想不到啊!在这样无厘头的开场之下,妹子居然对我印象奇佳,下车前主动问我要了微信。
张燃一边目瞪口呆一边欣喜若狂,拽着我嚷嚷:“小冰冰也走桃花运了!小冰冰的春天来了!……”
“你安生点儿!安生点儿。”
“那哪儿成,你可是冰山美男子,看黄片儿都能打哈切。我倒真好奇你谈恋爱啥样。”
“滚,我这叫禁欲系好嘛!天生免疫,对搞对象没兴趣。”
“呦呵!您这逼装的真顺溜啊!”张燃整理一下背包的松紧带:
“哥们儿先走了,记得随时给我报备战况啊!”
“真快啊。”
“啊?”他不明就里地瞪着我。
“没事儿,就觉得和你在一块儿,时间过得特别快。”
“得嘞您!别拍我马屁!”
“真的!”我弯起嘴角,尽量使自己看起来像在开玩笑。
“行,你对我的心,我收到了。好好过年,来年见!”
“嗯,快走吧!注意安全。”
我挥挥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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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年前,在我还上高中的时候,写过一篇作文叫《寂寞的铁轨》,遣词造句非常造作,有一句是这样的:“光秃秃的铁轨一直延绵到雾里,真有一种不归路的景象。”
那天我看着张燃渐行渐远,过了检票口后很快就和拥挤的人群融为一体。我踮起脚尖想找到他,可密密麻麻的人群遮掩了一切。
不归路。明知道可能再仔细的搜寻都是徒劳无功,却还是要踮起脚尖去寻找他。
——新年——
爸妈分居十五年了,我两头跑,在妈妈家住得比较多。
他们最初是由于工作原因被迫分开的,年久之后却习惯了各自孤独的生活。
妈妈整日忙工作,回到家就躺在卧室。我们极少交流。
爸爸一个人住着偌大的房子,床头放着几本《红楼梦》。茶几,餐桌,衣柜上荡满灰尘。
爸爸偶尔回来和我跟妈妈吃顿晚饭,然后我们踏着黄昏的街道一路向西,观赏太阳落山前的美艳和暗淡。
他是个很有魅力的中年男人,头发清清爽爽,眼角鱼尾纹显得睿智英俊。他读了很多古典小说,诗词,《三国》、《红楼》等都熟记于心。
我不知道我对男性的喜爱是不是在一个个黄昏时分,面对他美好的侧脸滋生的。
小年那天我们一起去看望住在农村的姥爷姥姥,两位古稀老人还算硬朗:
“冰冰!怎么越长越瘦了!上次见还是圆脸呢!”
“冰冰!再吃一个鸡蛋吧!筐里有包子啊!”
……
我想象张燃看向外婆外公时一定是孩子般撒娇的眼神,非常的可爱。我闭上眼勾勒他的模样,心头掠过一丝暖意。
放假十天了,我没联系过他,当然他也不曾联系我。于我是一种隐忍,于他大约只是遗忘。
我掏出手机编辑了三个字给他:
“干嘛呢?”
之后的一整天我心不在焉,隔几分钟就掏出手机瞅一眼,直到我和爸妈行驶在回家的路上,回信才姗姗来迟:
“今天挺忙的,哎…家里糟心。”
“怎么啦?和爸妈吵架了?”
“也不是,事儿多。你呢,在家怎么样!”
我编辑好一句:“挺好的,就是有些想你。”然后没有犹豫,把后半句字字删除。
在平行时空里,我说过情话给自己听,就足够了。
除夕夜凌晨我拨通了张燃的电话,出乎意料居然没有占线。没和女朋友通电话?
他很快接了:“哥们儿,你掐着点儿打给我啊!”
“可不是!够意思吧!”
“够够!忒够了!”
我站在窗边看着烟花此起彼伏,夜空被照亮,不见星辰。
“李冰,你初几回学校?”
“你呢?”
“初十吧,下学期有个征兵,我想报名。回去准备准备材料。具体到学校了我跟你说。”
入伍?
我懵了一秒。
“嗯……你觉得我入伍咋样?”我问。
“你?别逗了,瘦得跟小姑娘似的!还入伍哈哈哈。”
“张燃。”
“嗯?”
“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
“你看春晚吗?”
“不看呗!”
“嗯,我也不看。”
“哈哈,你今儿说话咋这么温柔,我都快起鸡皮疙瘩了。”
“我这有磁性好吗?!你懂个屁!”
“我有点儿事儿,先挂了。”
“得给女朋友打电话吧!”
“没,我和她发生了点事儿,回去跟你说,挂了!”
“那你忙。”
挂电话后我左想右想都觉得不对劲,分手了?不会吧!他俩那么要好,年前还左一个王雨右一个结婚呢!
事情在初六那天有了眉目。张烨冷不丁发了条微信给我:“饼子,我现在站在西宁某天桥上,这儿的天真蓝啊,云真白啊!空气又清澈又稀薄,简直就是人间天堂。来找我玩两天?”
这二货,有谁大冬天去青藏高原的?!
“你肯定一个人太无聊了,想拉我个垫背!”
“不啊,张燃也来。他和他女朋友分手了,说来西宁散散心。”
啥?!这……这个绝好的消息我居然不是第一个知道!
“真的?!!”我没控制住自己,发出了喜极的声音。
“你咋那么高兴?这样吧,你和他刚好坐同一趟火车来,他从北京,你从石家庄上车。”
“我我我只是觉得咱仨聚在大青藏特酷。”
“切,跟哥们儿瞒啥,我什么不知道。”
“知道什么?!”我吓得一机灵。
“自己想去吧您嘞!我先挂了,你和张燃联系,尽快过来,我这房子租了一个月快到期了。”
我们买了第二天的火车票,两张北京西—西宁,床铺刚好挨着,中铺。我一扭脸儿就能看见他。
进了站,我便看见张燃站在车厢外边朝我挥手,灿烂的笑脸大老远便让我心动不已。
我压抑着满心雀跃走到他身边,刚想说句寒暄话,没想他居然豁得把我抱住:
“李冰!你真够意思,陪哥们去高原吹吹失恋的阴风哈哈哈!”
他瘦了,脸颊刀削般,头发似乎更坚硬,根根倒竖。
他捏了把我的脸:
“总算长点儿肉,不容易啊!”
我一哆嗦,这这这,作为一个未来走向并不明朗的怂包钙青,我光荣地脸红了。
张燃凑近,从下往上盯我的眼睛:“脸红啥。”
“没,没有,风吹的。”
“哦…”
火车轰隆声不断,把我们的声音揉碎在漫长的路途。
他淡淡地讲,我五味杂陈地听,窗外北方的麦田封着塑料布,很荒凉。
王雨在家乡竟有个男友,名牌大学,家境优良。
张燃年前在人人网上找到王雨,看见了很多他们在一起的照片,从前年就开始了。
他说他瞬间有种全世界都特么知道我张燃是小三的感觉。
他玩世不恭地骂着,笑着,我很想冲上去抱住他,说和我在一起吧,我绝不会这样对你,永远不会。可我没有勇气。
“说不定是假的呢!你先别急着判断。”
“呵呵。就算是假的,我也不谈这对象了,谁爱要谁要!”
“遇见个真心喜欢的人不容易。”
“嗯,不容易。”张燃低头嘲弄地笑。
……
窗外掠过山脉,落日。
张燃说,世界真大。
我顺着他的视线望去,火车将我们惯于居住的四方土地抛于脑后,驶向没有尽头的远方。
世界真大。儿女情长真小。而我爱你,跨越了平原到高原之后,依然是我最伟大的理想。
——高原——
那晚张燃好像挺累的,不一会便发出轻微的鼾声。
我洗漱完站他旁边儿观察他,他嘴巴向下撇,眉头蹙着,好像很委屈。
我攥攥拳,犹豫良久,终于伸手抚上他的眉心。
夜里塞上耳机听圣诞夜那首《蒲公英的约定》,杰伦鼻音很重,把一首致青春的歌唱得缠绵悱恻。
翌日清晨我睁开眼发现张燃已经醒了,抱着手机不知在看什么。
他听见动静问我道:
“醒了?”
“你呢?什么时候醒的?”
“刚。”
“昨天看你挺累的,好点儿没?”
“好多了,没想到这么窄的床上我能睡得这么死。”
“张燃,你有啥不高兴的一定跟哥们儿说啊!”
“你放心吧,我没啥事儿,真有啥还能瞒着你?”
“你……真打算去当兵啊。”
“嗯,我从小没有什么自制力,到现在都二十了,还浑浑噩噩。想去部队练练顺便想想以后怎么办。”
我侧着身子,他仰躺着。清晨他眼神有些呆,口齿也不太伶俐,我听着看着,慢慢脸红起来。
高原的戈壁滩就在窗外,太阳光强烈刺眼,他感叹道:
“真亮啊,都睁不开眼了!”
“哈哈,我们的队伍向太阳。”
“李冰,对了,年前那小姑娘你勾搭上没?”
我没好气地噎了他一句:“那样儿的货色,也就你喜欢。”
“你说的也对。我就喜欢大众美女,瘦瘦的,白白的,高高的,乖乖的。”
“肤浅。”
“嘿?!我发现你气焰很嚣张啊!不过说真的,你到底喜欢啥样的?”
我翻身盯着他:“喜欢你这样儿的!——又高又瘦还耐打哈哈哈”
“别逗!我真想知道。”
“那再没了。”
“哎……你这人就这样,假正经,没劲!”
我不置可否。
赵烨等在火车站外,裹得像个粽子,一见我们就冲过来,嘴巴嘚啵没完:
“你俩穿太少了!我跟你们说,青海湖咱就别去了,忒冷。
哥们儿带你们吃羊蝎子,牛肉面,烤串儿…!
把什么糟心事儿都抛一边儿,人活着就是要浪,谁阻止哥们浪那都是敌人。”
我瞅一眼赵烨,没想到这货风雪为衣一脸炽热滚烫的样子还挺帅的。
他用力揽着我,哈气就在耳边,我听见他小声跟我说:“冰儿,开心不。”
“开心啊!”
张燃抱着胳膊扭头瞅我:“李冰儿你冷不,卧槽真他妈冷。”他把脖子往棉袄里缩着,哈气喷出来眉头皱着的样子在我眼里性感极了。
“这就叫高处不胜寒。”赵烨嘻嘻哈哈地拽文嚼字,冷不防挨了张燃一榔头:“几天不见,又有文化了是吧?!”
“哪里哪里哈哈哈哈……”
赵烨租了个小公寓,一间房,床挺大,能挤下我们仨。
“你俩洗漱一下,等会儿我带你们去吃饭!”赵烨大概没人说话憋坏了,从火车站到现在,一直吵吵嚷嚷,兴奋得没边儿。
高原空气稀薄,呼吸时肺部胀满,像有个打气筒往里强压着一些什么,氧气,二氧化碳,还有掩饰和慌乱。
午饭我们吃得牛肉面,一盘羊肉串儿摆在中间。热气腾腾中我看着张燃的脸,大笑着,腮帮子鼓着,被烫得缩起肩膀…时不时的,也会抬眼对上我热切的目光,但他没察觉出不对劲,朝我笑笑或者掩饰地摸摸鼻头,好像在说:“老子不可怜,你别这么盯着老子!”
大概身在异乡会让人生出一些平日匮乏的勇气和冲动,有好几次,我真想脱口而出。
而每次想说出口的时候,都会想起一个叫吕丹的男生,他是gay,喜欢上我们班班草,高二那年勇敢地表白了,结果给人家造成深深的困扰。
我永远忘不了课间班草被打趣时一脸的尴尬,哭笑不得。
吕丹后来变得很沉默,经常低着头从教室外进来,不敢抬眼睛腿常磕在桌角上,从不露出疼的表情。
其实,像我们这种怯懦,平庸的人对爱情没有过多奢求,很多念想都止于欲言。
类似同行这样的幻梦,我们连戳破的勇气都没有,更别说追逐。
青海的天空矮矮的,蔚蓝无际地压在头顶。我们买好烧酒小菜,一路嘻嘻哈哈。
我突然想起新年的第一声炮竹声响起时,电话里那个声音:“掐着点儿给我拜年啊!够意思!”
“如果我真的存在,也只是因为你需要我。”
让我陪你。
——李冰篇(1)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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