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没什么车,花雅修理完他负责的那几辆,回了家一趟。
院门外几棵高大的梧桐树上蝉鸣疯狂嘶叫,花雅刚将车骑到巷口就闻到了自家花院里的栀子花香,一进门,外婆正站在竹椅上,和苗禾摘青梅。
苗禾率先把头转到门口,看见他喊了声姐姐。
“今天这么早就回来啦?”花丽珍抽空瞄了他一眼说。
“不忙,”花雅走到青梅树下招呼他外婆,“您下来,我来摘。”
“都差不多了,”花丽珍指着箩筐,“你看看够不够酿酒的?”
竹编织的深口箩筐,盛满了绿油油的一大篓。
“嘿,够了,”花雅笑了笑,“那就不摘了。”
说着,他弯腰拈起来一颗青梅喂进了站在旁边儿半天不说话的苗禾嘴里。
酷妹被酸地拧起了好看的眉头,面容直接痛苦面具。
“你真坏!”花丽珍看得直乐,“小禾苗,打小椰哥哥!”
苗禾抖了一哆嗦,摇摇头。
“您今天没去面厂干活啊?”花雅笑着揉了把苗禾的短发,问花丽珍,“我还说叫您下班了和苗禾摘青梅呢。”
“面厂放高温假,这几天下午都不去,”花丽珍高兴地啧了声,“说吧,晚饭想吃什么,老太太我来给你露一手。”
“那有些不好意思了,我待会儿要去一个朋友家办点事儿。”花雅说,“冰箱里有我早上买的海货那些,您跟苗禾做出来吃。”
花丽珍脸上的笑容逐渐转化为消愁的情绪,额头的沟壑更深,也没有避着苗禾哀叹了口气说,“你惯常会骗我,其实这些天你根本没有去什么朋友家吃饭,而是去催债打架挣钱了是吗?”
不是。
花雅想说,不是。
但现在处于一种矛盾的状况,能让他外婆想到这方面的只有挣钱,而不是跟一个男人签下了包养合同。
他听见他外婆又说,“小椰,债已经还完了,你不必再做这些事儿,不要让我担心好不好?我知道你想攒更多的钱让这个家过得更好,没有两年你还要读大学,可还有我啊,我最起码还能挣钱对吧?”
花雅微张了张嘴,有好多话想说却只能哽在喉咙里。
不知道该如何说。
如果那晚没有跟江彧走,或许到现在他还在还债,只不过他个人趋向于债主身份从另一个人转移到江彧头上而已。
当他把每月存的钱转到江彧卡上时,江彧又给他转了回来甚至还给他钱,说你不用这么做,我自愿的,我唯一的条件就是你在我身边。
花雅从不相信否极泰来的事儿,这是他从记事起经历的成长过程中所悟出来的道理,莫名其妙的幸运发生不到他身上,他知道。
他在谋划,未来的哪一天,才能从江彧身边离开。
“我没受伤,”花雅把短袖衣摆撩起来,腹部和背脊光洁一片,穿着短裤的笔直长腿没有一道血疤,“顾嘉阳他们要去摆炒酸奶的摊,我去帮忙而已。”
他还是撒谎了。
“您不相信,可以去问于佳阔。”他看着花丽珍说。
去贝湾的路程有一条跨海大桥,不长,就一公里的距离,它与大海形成平行线,坐西而建,太阳坠海散发出来的余晖洒在大桥特别漂亮,因此被称为日落大道。
花雅骑着车驶入大桥,夕阳拉长了他的影子,不知是光晕打在眼睛造成的视觉错差还是什么,他又看见了那个人。
穿着白色连衣裙,暖风带起她的长发,双手背在身后缓慢地走在大桥的人行道上,微微侧脸,嘴角勾着若隐若现的弧度。
花雅这次表现的很淡定,只是放缓了车的速度,想看她会不会再次逃跑。
没有。
她停住了,彻底地转过身将手搭在大桥的砖栏上,眯眼抬起下颌,仿佛在感受阳光的美好。
花雅也随之停了下来,视线紧紧盯着她。
转过头来啊,转过头来看看我。
然后……抱住我。
等待着少年的不是怀抱,而是她毫不犹豫纵身一跃地跳入大海。
花雅迅速从车上跨下来,自行车倒地,跟前几次一样地使出浑身的力气奔向她,但还是晚了一步,她的白色裙摆从他快要抓住的手心里滑落。
又是这样,每次都是这样。
“嘿小伙子!”
仿佛世界外的声音猛然把他从梦境里面拉了回来,花雅睁开眼,绚烂的橙黄色夕阳闯入他的瞳孔,耳边是哗哗的海浪声,他低头一看,自己正站在大桥镂空的砖上,大半部分身体都超出了砖栏的安全分割线。
花雅抿紧唇,手心里全是汗,心脏跳个不停。
“你没事儿吧?”一辆开着轿车的大叔从车上走下来到少年身边关心地问,“跟父母吵架了吗?还是学习压力太大了?你还这么年轻可不能做傻事哦,你看你长得又高又帅,在学校有很多女生喜欢吧?世界这么大你要多去看看对不对......”
大叔言之在理嗓音温和,花雅垂眸静静地听着,末了,他才挤出一抹笑对大叔轻声说,“谢谢叔,谢谢。”
“你现在要回家还是想出去走走?我可以载你一程。”大叔问。
“我要去给人做饭,”花雅摇摇头,“您先走吧。”
“我害怕你.....”大叔不放心的欲言又止。
“我不会,”花雅说着走向自己的自行车,“那我走了,谢谢叔。”
大叔愣愣地点头,摆手说,“不用谢,不用谢,骑车注意安全。”
第二百零七次看见她,她跳海死了,想带我一起死。
花雅骑了一段路程,机械地拿出手机在备忘录上面记着,脑子里一团浆糊,太阳穴突突地疼。
记完后才重新启程,带起来的风吹捧起他的短袖,顺便吹干了他因心悸带出来的冷汗。
可我还不能死。
“脸色不太好。”江彧又在小区外面的七里香花丛下面等他说了句,冰冷的手背贴上了他的额头。
“中暑了么?”男人问。
“应该吧。”花雅把菜从车把上拿下来。
江彧没有多问,牵着他的手走进了小区,到门口时,两人自然地松开了手,客厅里,江旋坐在沙发上拿着平板看电影。
听闻动静声,江旋从平板中抬眼放到两人身上,眉毛一挑,黑眸已然没有了意外。
花雅没有心情去在意少爷的目光,提着菜就往厨房走,但是被江彧给拦住了,男人嗓音低沉,带着轻微的担忧,“你去坐着,我来做。”
他掀起长睫看着江彧,蹙了蹙眉,“嗯?”
“你这状态我都怕你晕过去,”江彧叹了口气,继而使唤江旋,“在楼上书房柜子里找找藿香正气水,给你哥。”
“啊。”江旋视线一直放在花雅身上应了声,倒也没呛,懒散的步调上了楼。
花雅的确没在状态,怔愣的瞬间江彧兀自走到了厨房点火做饭,江旋又去楼上给他找藿香正气水,空旷客厅只剩下他一个人。
他往后退了几步,如释重负地坐在了沙发上,头低着,双手搭在膝盖交错,心里如海底一样,漆黑迷惘,失重的沉沦。
“中暑了?”淡漠的男声在他耳边响起,少爷坐下的沙发凹陷以及带有热度的体温悉数涌入他身侧。
花雅整理好心绪抬起头,正准备回,视线就瞥见江旋慢条斯理地撕开藿香正气液的包装,然后拿出一小瓶把吸管插进了瓶管里递给了他。
“嗯。”花雅索性顺着他们说,接过藿香正气液两口喝完,口腔弥漫着药液的苦涩。
“我没想到,”江旋长臂搭在沙发靠背,语气带着若有若无的戏谑,“你真会来啊。”
“江先生的交待,”花雅照例把锅甩给江彧,“不能不来,不然显得我很没礼貌。”
“是吗?”江旋把玩着打火机,“我爸对你挺好。”
“是的。”花雅一本正经地回,“江先生是个好人。”
既然是资助人了,他只能编排一些褒义词儿来安在江彧身上。
退一万步来说,江彧也算是个好人。
“好人。”江旋点点头,重复一遍这个词儿。
“洗手吃饭。”江彧走出来招呼他俩说。
起身时,江旋长腿迈到花雅身边,结实的肱二头肌和他的胳膊相贴,近距离,花雅能直观地感受到少爷的身高,而他将近一米八几的个头在江旋面前还差了那么一点儿。
江旋垂眼,散漫的语调,“说实话,我很期待今天你做饭的手艺,哥。”
少爷十六岁,发育较比同龄人已经很优越了,唯独那声音就跟变声期间失败了一样,沙哑沉淡,像是抽了几十年的烟,喊他哥听不出友好的味道。
“那就继续期待着吧,”花雅淡淡地说,“弟。”
江旋:“......”
“江旋,你能不能快点来端菜?”江彧扬声在厨房说,“每次都要我给你端在手上吗?”
两个少年均被江彧不耐烦的语气整得一愣,止住了互掐的话语。
花雅还没回过神,江旋已经到厨房端菜盛饭,他走上前想跟少爷一起时,江彧嗓音柔和了很多,“你出去坐着。”
江旋盛饭的手一顿,以一种不可思议和非常震惊的目光看着他老爸。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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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第 1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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