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半雪问得很直接:“你是怎么知道他能治离魂的?”
这个问题的答案燕半雪其实能猜出来,但他按理不该知道,于是有这么一问。
管家笑笑:“善庄救助了不少无家可归的人,帮闲也包括在内。我刚刚说过了,善庄的人都懂得感恩,他们忧主人之忧,在陈家村听说了楚大夫能治离魂,立刻传了消息回来。”
燕半雪:“我倒是看不出,那群帮闲还会感恩?”
管家道:“人性本善。”
他打量着燕半雪的神色:“怎么,帮闲做了什么了吗?”
燕半雪搁下筷子,他虽然吃东西,但吃得也不多:“欺负村民,欺负楚大夫,无所不欺。”
管家只有一句话:“我们会想办法约束他们的。”
满桌的菜没动几筷,管家自己吃得也不多,他见两人都不再动筷,也不再劝:“两位稍事休息,等草料喂足了,我们继续上路。”
他说完,招呼人收拾了桌面,沏好一壶灵茶,略一躬身出去了。
燕半雪给楚南冠换了新茶:“你怎么看?”
楚南冠看了眼茶杯:“等到了善庄再看。”
他们进魏城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管家借着天上最后一抹霞光指着北边隐约可见的一道山麓:“那就是香山,香山别院在山腰上,善庄在山脚下。”
不同于几步就能走一个来回的陈家村,魏城很大,也很繁华,夕阳落下,一盏盏灯火下,街市喧嚣繁华。
灯火与喧嚣声从马车门帘的缝隙中摇晃着灌进来,偶尔能照亮车厢里的两个人。
燕半雪在看楚南冠,凡世尘嚣落在药师身上,就像是露珠落在玉璧上,瞬间便滑落了,留不下半点痕迹。楚南冠是那么格格不入的冷清。
而楚南冠也在看燕半雪,鬼修挑着嘴角,灯火浸透他玩世不恭的狡黠,让本该阴沉沉的鬼修显得热闹而温暖,似乎能融化在车水马龙的繁华里。
“魏城夜市天下闻名,两位要不要逛逛?”车厢外,管家抬高了声音问。
楚南冠回答:“不用。”
他回答得干脆,干脆到带上了一股避之不及的厌恶。
燕半雪看见他放在扶手上的手指内扣着收拢,是一个忍耐的动作:“怎么了?”
燕半雪是用传音问的,楚南冠突然惊醒似的微微一颤,收拢的手指放松开来。
“太吵了。”他同样以传音回答,怎么听怎么敷衍。
燕半雪才准备扯出个笑讽刺他的言不由衷,就听楚南冠又说了一句:“我不喜活物。”
楚南冠的情绪很明显的不对劲,燕半雪也说不出自己是想趁机打探更多消息,还是真的有那么一点点担心:“就因为活人吵?”
楚南冠完全没有理会燕半雪迂回的试探,直接给了他最终的答案:“我如今这样,全拜魏城所赐。”
街市的喧哗声骤然远去,车厢内重归寂静,燕半雪似乎都能听到自己并不存在的呼吸声:“所以?”
“所以,我不会什么都不做。”
既然不是香山别院主人有请,楚南冠两人自然进不了山,马车把他们送到了善庄,晚膳住房一应事宜都已经细致的安排妥帖。
管家请他们先行休息,明天一早再为病人诊病。
管家给他们安排的是个单独的小院子,小厮、马夫也都留给楚南冠差遣。
院子虽小,但五脏俱全,燕半雪安排小厮、马夫住了耳房,让他们没事别打扰,自己推着楚南冠进了正屋。
也就是燕半雪关门的那一转身,袖里乾坤出神入化的药师已经布置好了药炉点上了火。
火是灵火,没有烟味,火力却比凡火要强,用来煎药能煎得更透。
小院离善庄其他人住的大通铺有一段距离,小厮、马夫都不讲究,稍微洗漱后就歇下了,一时间只能听见药炉里沸水翻腾的声音。
燕半雪嗅着熟悉的药味,搬了个小马扎坐着等药熬好:“既然你不喜欢活人,为什么还要修医?”
“药师谷医毒兼修。”
楚南冠倒了药递给燕半雪,后者接过一边吹一边喝:“我进魏城有我的目的,入夜后我不会留在善庄。”
楚南冠点了下头。
燕半雪觉得他颇有些心不在焉的意思,像是在盘算着什么,一口喝干了药——鬼修其实是不怕烫的:“有事传音我。”
说完这句话,燕半雪搁下药碗,化作一道黑烟走了。
燕半雪化为黑雾在善庄中极快的游走。
巫腾说魏城的离魂是酆都鬼修的手笔,既然魏城离魂已然严重到人心惶惶,善庄中大量的离魂症显然和鬼修脱不开关系。
燕半雪自认为很擅长顺藤摸瓜,他在陈家村发现陈幺儿状态不对,但自己没力量处理,就把楚南冠拖入了局,等把那名鬼修揪出来之后,线索又指向魏城,而如今,他已经在魏城之中。
从小院出来,燕半雪循着人气走,善庄很大,燕半雪一路遇见了守夜打更的人、站岗守门的人,在大通铺上呼呼大睡的人,在墙根下偷偷摸摸开小灶喝酒的人,在隐蔽处把藏下的食物塞给同伴的人。
夜色下的善庄很安静,然而众生百态热热闹闹的上演,从小院出来,在善庄里没走多久,燕半雪几乎有了一种重回人间之感。
那是不同于酆都的热闹,大概也是楚南冠觉得聒噪觉得不耐烦的热闹。
但燕半雪并不讨厌,他甚至是向往的。
鬼修在难以描述的酸涩滋味里抬头向上看,香山半腰隐约有灯火闪烁,无论主人在不在,那里永远灯火通明。
而小院里的楚南冠吹熄了最后一盏灯,小院完全沉入黑暗,唯独放在窗前的一盆水中,反射着月光,楚南冠伸手在水中一点,月光流淌,慢慢化为其他景色。
另一边燕半雪找到了安置离魂症病人的房间。
那也是个大通铺的房间,一具具没了魂魄的身体安静的躺着,入口处点了盏油灯,没有任何一个清醒的人守着。
这里大概被当成了某种禁地,那些避着旁人偷食的人们也都不往附近来。这间安置病人的房间,比陈家村的义庄还阴森。
燕半雪掏出了装着魂魄的小瓷瓶。
瓷瓶中有意思的魂魄比他刚拿到这个瓶子的时候少了不少,离魂时间太久,有些魂魄自己变散了。
那些还残留着意识的,也已经不似人了,无意识的吞噬着瓷瓶中其他的魂魄碎片。
一个小小的瓷瓶,却是一个深渊般的养蛊场。
魂魄与肉身之间有无法斩断的牵引,燕半雪拔出瓶塞,瓶中魂魄嗅到外界的气味,懵懵懂懂的飘出来,其中有一道魂魄,目的明确往大通铺上某具肉身上附。
可惜魂魄和肉身分割的时间太久,魂魄几次三番的往肉身里撞,却都回不去。
但这几次撞击让魂魄的意识清醒了几分,它呜呜咽咽的哭着,冲燕半雪磕头。
燕半雪不为所动,毫无救人的兴趣。
“熬到天亮吧。”到陈家村的鬼修已经死了,跑一个魂魄回来也不是不可能。
只要这道魂魄能熬过这个晚上,明天楚南冠就能把他送回肉身。
燕半雪也不担心自己留这条魂魄在这里会不会惹祸上身。
陈家村能破鬼修阵法的修士就他和楚南冠,神婆没那个能力。既然定国公的人已经找上了门,如果定国公确实和鬼修是一伙的,他们两个干了什么早就暴露了,如果定国公不是鬼修背后的势力,那燕半雪现在做的事情,就算被发现了,也不至于让他们多想什么。
善庄占地颇大,有田地、有织坊,还有家畜畜场,产业范围也颇广。
燕半雪溜了一圈,发现善庄有些地方布置着阵法,他嘀咕了一句“到底是定国公手下”,也没去窥探阵法后的到底是什么,出了善庄往魏城中心处去。
魏城繁华,夜市灯火彻夜不息,勾栏瓦舍里咿咿呀呀,比白天还热闹几分,大城不缺一掷千金的豪客,水袖轻舞或者说书先生的一声惊堂木,满堂喝彩声里还有金粒银角铜币一块儿洒出的富贵声音。
夜间热闹,豪门世家的公子们出来潇洒,一帮护院众星拱月的跟着,其中必有那么一两个修士。
燕半雪不想节外生枝,凝出人形,换了张脸,伪装成凡人的样子,摇着一柄折扇在街上走。纵使没有一帮子随从,满身的气度依然引得两边楼上彩花齐抛。
楚南冠在魏城有熟人,他燕半雪就没有了吗?
人是熟人,但地界不熟,燕半雪不知道对方在哪儿,索性等对方来找自己。
他挑了个最热闹的花楼进去,要了雅间,听台上的莺莺燕燕们弹弹唱唱。
凡间金银于修士而言无异土石,燕半雪也不会在这上面克扣凡人,挑了个看得最顺眼的姑娘,真金白银大把大把的打赏出去。
出手阔绰的客人到哪里都是讨喜的,很快龟公就来问要不要让那姑娘进雅间伺候。
燕半雪喝着酒,笑道:“那姑娘唱了挺久了,让她下去歇着吧。”他笑着说话,配上现在用着的漂亮假脸,一副浪荡公子哥的模样。
“爷要见最好的那个,”燕半雪抛过去一小锭金子,“帮忙疏通疏通。”
这是要见花魁。
龟公捏着金子笑眯了眼,他下去后过了一会儿,鸨母亲自来给燕半雪带路:“这位公子,这边请。”
鸨母带着燕半雪走过曲曲折折的回廊,将满堂的喧嚣抛在身后,走到了后院一栋挂满彩绸的小楼前。
“这位公子,这就是我们寓春居花魁胡姬的住处了。”鸨母在路上已经收了燕半雪塞过去的金银,笑眯眯的说着话,“至于能不能得到美人青睐,还得看公子您自己的本事了。”
这是花楼的规矩,花魁接不接客,全看花魁的意思。
逛花楼是温软风雅,对花魁用强硬手段,说出去会被人嗤笑,能不能成功更要两说。
看在钱财的份上,鸨母告诉燕半雪,胡姬不喜欢有人服侍,所以小楼里只住了花魁一个人,让他好好把握。但她也叮嘱燕半雪,不能做有失斯文的事情。
“寓春居毕竟是魏城最大的花楼,胡姬也到底是我们唯一的花魁。”
燕半雪点头应下,摇着扇子往楼里走,另一只手里已经捏好了法诀。
他对花魁没有兴趣,只是香艳的故事永远传得最快,他要借花魁的嘴传个话。
屏风后隐约映出人影,只一个影子,便风情万种。
对方隔着屏风冲燕半雪福了福,燕半雪毫不犹豫的一道诀送了出去。
然后被挡住了。
屏风后风情万种的身影陡然一僵,媚如烟丝的声音充满了暴躁:“老娘不伺候鬼修。”
一来一去的交手间,两边的特色都太鲜明了。
燕半雪也实在是没想到,寓春居的花魁居然不是人,甚至修为还不弱,他也恶声恶气:“老子也不碰妖精。”
“你——”
胡姬还要说什么,却被打断了。
打断她的,是燕半雪最近听惯了的声音,冷冷清清,不沾丝毫烟火气:“让他进来。”
燕半雪愣了下。
然后他听见胡姬老大不情愿的声音:“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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