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半雪抱着鲛珠,暖融融的灵力让他昏昏欲睡,思维变得迟钝。
楚南冠说完话后过了一会儿,燕半雪才反应过来对方说的是什么:“楚川城?”
楚川城与楚川,就像香山一样,长时间以来都被定国公完全控制着。姑且不论这两处的物产等等,光就面积而言,对一国之君而言,被一人控制着,已是很难容忍了。
楚川湖宽水深,通航条件极佳,曾经的楚川城商贸发达,因有鲛人庇佑,更是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燕半雪:“他没提条件?”
燕半雪的反应比平时慢了不止一拍,楚南冠靠在岸边也不催促,有问必答:“没有。”
皇帝似乎把楚川和楚川城,当做楚南冠解决了定国公傅庭的奖赏,如同草莽时的分封一般,完完全全的送给楚南冠。
燕半雪想了会儿,慢悠悠道:“既然他给了,那就拿着。新帝出手真大方……”
不管性格与所受教诲有多少区别,新上位的小皇帝总比久踞帝位的老皇帝要单纯、诚恳一些。
年轻的皇帝给出这么大一份奖赏,必然有他自己的思考。除去定国公的奖赏,与修士交好的赠礼。
理由可以有很多,也足够站得住脚。但谁都不能保证,若干年后,皇帝会不会后悔,会不会用各种方法试图收回楚川治权,一如……对定国公那样。
定国公对皇帝、对凡间王朝到底是什么态度,是否真的对皇帝有威胁,其实除了定国公本人之外,谁都给不出肯定的答案。
无论如何,傅庭对凡间王朝的贡献不可抹杀。燕半雪想想都觉得有些唏嘘。
好在自己已经跳脱出来,不用再纠缠于这些理不清的头绪。
“我不需要楚川城。”
如果不是有特殊的原因,鲛人终其一生都不会上岸。
楚南冠的声音穿透重重叠叠的思绪,清晰的在燕半雪耳边响起,“你要不要?”
燕半雪迷迷糊糊的睡意被这句话给惊飞了:“我?”
楚南冠给他确定的答复:“对,你。”
人间的城镇对鬼修而言是有用的,其用途远不止拘魂,否则杜松也不会想方设法的对魏城下手。
再者,如果没有定国公的插手,燕半雪本就该是楚川城主,如今不过是物归原主。
燕半雪迟迟没有回答,楚南冠也不催他,耐心意外的好:“决定了告诉我。”
他松开手,顺着岸沿滑入深水,瞬间不见了踪影。
黑猫无意识的用爪垫蹬着鲛珠,却又有意识的,小心翼翼的藏着爪尖,生怕在鲛珠上蹭坏了一丝半点。
燕半雪想要楚川城吗?
答案是肯定的,他想要。
重要的其实不是凡间的那块地盘,而是其上生活的人。
拘魂之法为正派鬼修不耻,但就像之前南域杜松与定国公之间的合作,燕半雪如果想知道其他鬼修在凡间的动作,如果能有活人做探子,效果比在凡间安插鬼修要容易高效得多,毕竟不是每座城都容许鬼修进入的。
楚川城之前都在定国公的控制之下,皇帝想把它当礼物送出,必然会把城中属于定国公的人处理干净。从另一个角度来说,定国公已死,楚川城反而楚南冠送给皇帝,让他展示铁腕手段的礼物,所以楚川城给到楚南冠时,必然是干干净净的。
燕半雪甚至都想好如何补充楚川城的人口空缺了,就让楚南冠手下那群办事的搬去啊。如魏城名嘴的老先生,他们显然已经不可能再在魏城生活下去,楚川城是极好的选择。同样敌视定国公的众人在同一片土地上生活,在初时必然是守望相助的。
至于之后……管理一座城,对曾经的小城主,如今的酆都域主来说,不是什么难事。
如果换个人开口,换个地方,燕半雪会毫不犹豫的说要。
但偏偏是楚川城,遥远少年时的故土,多少让燕半雪有近乡情怯之感。
而开口的又是楚南冠……
燕半雪盯着水面上散开的涟漪,很难说服自己像接受别人的礼物或者供奉那般,接受楚南冠不需要回报的赠与。
为什么不能?
燕半雪一想到就觉得烦躁。
他娘的楚南冠到底为什么要把鲛珠给他抱着?!
燕半雪想着想着,眼皮渐沉,一觉睡了过去。
这一觉睡得昏昏沉沉,因为伤痛或者心里想着事情,燕半雪半梦半醒的做了不少乱七八糟的梦,有少年时在城主府里疯跑的画面,有被父亲训哭的画面,有大白天在私塾里打瞌睡的画面,亦有大晚上精神百倍的在楚川边听鲛人唱歌的画面。
燕半雪被鲛人救出楚川,一路跌跌撞撞的走,就算是接受了城主府的教导,一个小孩子依然没法在荒山野地里生存。他在濒死之际被修士救了,跟着修道修真,再之后又发生了一些其他的事情,燕半雪死了,神魂不灭变作鬼修。
而后是酆都,再之后便是楚南冠,陈家村里坐着轮椅的安静药师,怒涛之上的冰冷鲛人,月色之下与人对酌的……
嗯?
燕半雪在半梦半醒中突然清醒了一下,他并没有见过楚南冠喝酒。
但这画面又极其真实。
无云的夜幕上挂着一轮圆月,水涛声阵阵,粼粼波光中浸透了酒香。
楚南冠靠在岸边,大半个身体沉在水中。他靠着岸,燕半雪能看见楚南冠后背肩胛骨的线条,正随着鲛人的动作略微变幻。
他还能看见楚南冠的侧脸,看见对方吞咽酒液时喉头的起伏。
岸上还有个人,燕半雪只能看见他的背影。
那人的一头红发在月色下依旧张扬,他盘腿坐在岸上,偶尔和楚南冠碰个杯。
一把刀就放在红发修士的手边。
燕半雪立刻确认了对方的身份,狂刀许钦。
许钦在说话:“……他这一觉睡得够久啊。”
楚南冠答:“神魂俱损,自然很难清醒。”
这句话说完,对酌的两人同时一顿,然后转头望向燕半雪。
草垫上的黑猫微微睁开了眼睛,露出的一线瞳孔在夜色下反射出兽类特有的冷光。
楚南冠:“醒了?”
这一句醒了,仿佛打破了什么禁锢,燕半雪真正清醒过来。
黑雾自猫身上升腾而起,凝成了人形。
燕半雪踉跄两步,站稳了,低头看着岸边两人,一时间眼神没聚焦,像是人醒了,但神智还沉浸在睡梦中,没有清醒。
鬼修用了两个呼吸的时间找回了神智,然后手指一滑,鲛珠从猫肚子下飞出,停在楚南冠面前——几乎抵着他的鼻尖。
燕半雪的表情很臭:“收回去。”
他果然是不清醒了,才会信楚南冠说的鲛珠离他不远就不会有影响。
燕半雪这会儿都不怎么觉得疼了,但楚南冠身上的淤伤都还没消!
楚南冠看了他一眼,伸手握住了鲛珠。
鲛珠在他手中融化成一团月光,而后没入他的掌心消失。
在光芒消散的时候,燕半雪看见楚南冠眨了下眼睛,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燕半雪觉得那一刻的楚南冠像是在借这个动作掩盖什么,比如……掩盖虚弱和痛楚。
但楚南冠脸上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姿态始终放松,燕半雪没能抓到任何明确的证据。
鬼修带着只有自己知道的试探向前两步,蹲下身子,露出一个笑来:“好兴致,喝酒呢?”
这句话说完,他又琢磨出了点同样只有自己知道的不对味。
许钦看着燕半雪笑:“这酒不是你能喝的。”
燕半雪觉得他的笑容里带着挑衅:“哦?”
许钦不说话,又饮了一杯。
楚南冠斟满自己的酒杯,递给燕半雪:“试试。”
燕半雪受宠若惊,暗自嘚瑟,接过酒杯,瞥了眼许钦,一口干掉了杯中的酒。
燕半雪当然是会喝酒的,他闻着味就知道楚南冠和许钦在喝的酒很烈,燕半雪喝过的烈酒不少,但没想到这杯酒能烈得那么不同凡响,一口下去就像一道火线直烧到胃里,辛辣无比的回味让他止不住的呛咳起来。
鬼修一贯苍白的脸爬上了晕红,几乎要把眼泪咳出来。
许钦哈哈大笑。
辛辣味里,酒意上头,燕半雪脑袋里嗡嗡作响,整个人都是懵的。
他看见楚南冠抬高身体,水珠顺着劲瘦的腰线滚落,对方在给他拍背,再然后,燕半雪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燕半雪一头栽了下去。
在给他拍背的楚南冠手下一个变式,一揉一抛,又把燕半雪塞回了黑猫的身体里。
做完这一切,楚南冠沉回水里,曲起手指压了压眉心。
许钦把翻倒的酒杯捡回来,先用酒水冲洗了下,再斟满推到楚南冠手边。
“你怎么想的?”许钦问。
楚南冠没有接酒,闭着眼睛反问:“什么?”
“鲛珠掏出塞回去,塞回去掏出来,不痛吗?”
许钦对鬼修基本没有了解,更不会什么治疗手段。楚南冠和定国公打完,燕半雪的魂都要散了,是楚南冠把鲛珠塞进那团黑雾里,才算把燕半雪给留了下来。
即使不用开膛破肚,鲛珠离体的那一瞬,楚南冠还是痛到浑身打颤。
从香山回药师谷的一路上,重伤又没有鲛珠的楚南冠比燕半雪好不了多少,甚至因为他还有意识,比燕半雪还要更难捱。
楚南冠诚实的回答:“痛。”
许钦于是接着问:“那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楚南冠睁开眼睛:“想做就做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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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第 4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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