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轿车穿过暴雨,缓缓停在康缦酒店B座的宴会厅前。
叶安琪坐在后座,向外张望。
春末夏初,正是海市每年必经的雨季,这场大雨从今天凌晨开始下,到现在已经足足持续了十多个小时,车道两侧的法国梧桐被雨打得七零八落,市区排水系统岌岌可危,道路情况和天气一样恶劣。
然而一旁的建筑物内却灯火通明,人影交错。
“叶小姐,不好意思。”前座的司机接到消息,回过头对叶安琪说,“孟总的车被堵在中环高架了,他让您在宴会厅的休息区稍等一会儿,他很快就到。”
“知道了。”叶安琪眨眨眼睛,应道。
司机摇下车窗。
酒店门童见状,连忙撑伞上前,拉开了后车门。
风吹得雨点乱撞,伞也拦不住,叶安琪盯着积水的路面看了几秒,提起裙摆,十分肉疼地踩着那双10.5厘米的昂贵红底高跟鞋踏了上去。
好在路程只有两步远,很快就到了门厅的廊檐下。
得救了,高跟鞋。
她松了口气,转过身,眉眼弯弯地冲司机挥手道别。
司机愣了一下,犹豫着,尽可能恭敬地向她点了点头。
车尾灯消失在雨幕中,叶安琪转而向宴会厅内走去。
来之前早就有人打过了招呼,她并没有被拦下查看请柬或是通行证,就这么一路畅通无阻地穿过走廊,进到了花厅里。
今晚是明州旗下新落地的康缦花园酒店的开业答谢晚宴,请的全是集团高管和黑金会员。
晚宴还没开始,但人已经到的七七八八,不少宾客互相之间都是熟识的,正笑意盈然地社交客套着。
叶安琪微微睁大眼,欣赏着眼前的画面。
简洁高雅的大厅、水晶吊灯、鲜花和红酒。
衣着光鲜的男男女女。
就连呼吸交汇时的空气都散发着奢靡的金钱气息。
是她此前从未接触过的精彩景象,令人目不暇接。
但这些东西再好看也只够看一会儿,她很快就看够了。
拿出手机瞥一眼时间,才过去两分钟。
“……”
肚子不合时宜地发出一声响,刷得长而卷翘的睫毛也跟着恹恹地垂了下去。
叶安琪是赶着今早的飞机来的海市,晕机,中午的飞机餐只扒了几口就草草了事,下午又一直被来回折腾着做造型,一直饿到现在,早就前胸贴后背了。
继续在休息区等着,显然是有点等不住。
晚宴的席位是对号入座的,没人领着,叶安琪也不知道有没有她的份,视线在花厅里转了一大圈,最后盯上了角落里的甜品台。
甜品台好。
甜品台是自助的。
她的眼睛亮了起来,默默往那边走。
*
甜品台设在花厅一角,旁边就是香槟塔,周围三三两两的,也聚了不少人。
叶安琪踩着恨天高,灵活轻巧地穿行在人与人之间。
她还是第一次穿这么高的高跟鞋,但她平衡能力好,试好鞋后没几分钟就适应了,眼下已经完全看不出任何局促之相,无论谁见都只会以为她是个习惯了与礼裙和鞋跟打交道的老手。
她站在甜品台旁,目光专注地挑选着小蛋糕。
草莓慕斯,来一块。
芒果的,也来一块。
旁边有人端着香槟杯聊天,玻璃折射眩目的灯光,落在她手中的餐盘上。
他们闲聊的内容也飘入她耳中。
“你听说了吗?今天晚上,孟家小小姐可能要露面。”
“那个么,捕风捉影的消息。丢了十几年不见人,说找回来就找回来?”
“捕风捉影,也要先有风有影。”那人语气耐人寻味,“前天还说要大办一场接风宴,今天就变成了在答谢晚宴上亮相,一天一个话风,也不知道是谁和谁在打擂台。”
“还能谁和谁哦……”
二人相视,意味深长地笑,酒杯挡在唇边,却越说越来劲。
叶安琪抬眸看了过去。
那两人浑然未觉,仍在继续:
“孟思危想把长海也做上市,左手长海右手明州,孟老爷子在这个节骨眼上把亲孙女找回来,打的什么主意,大家都看得出。”
“无非是想趁乱把明州捞回手里咯。”
“那你觉得,谁会赢?”
“开玩笑吗?肯定是小孟总呀。老爷子和孟恒远打包在一起也没玩过他,现在孟恒远死了,孟致辉人老眼花,弄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姑娘回来……还不是随便孟思危捏圆搓扁……”
“也不知道孟恒远泉下有知,会不会后悔当年收养这个儿子……”
那两人肩并着肩走了,声音和背影一起渐行渐远。
叶安琪默不作声地收回视线,撇撇嘴,将一小块切成四四方方的草莓慕斯塞入口中。
嚼嚼嚼。
她知道那两人谈论的对象就是她。
也听出他们说的不是什么好话。
不过她的情绪并没有因此而受到什么影响。
小孟总。
孟思危。
这个过去时常出现在财经报纸和热搜新闻上的名字,最近几天却充斥在她耳旁,就快要把她淹没了。
今天下午从机场出来,去做造型之前,接她的那辆车本来是要直接带着她去明州集团总部,和这位名义上的哥哥先碰个面的。
只是貌似对方临时被一个紧急会议绊住,她在车里坐了半个多小时,最后还是没有等到他。
没等到他,却等到了有关他们的八卦。
几个西装革履的人站在车旁抽烟聊天,说话声飘进车窗,和刚才一样一清二楚。
金碧辉煌的名利场里,闲言碎语也被镀上了一层金边,意有所指,心领神会,总归表面光鲜。
下午那几人说得就比这过分多了。
他们说——
“一个才刚成年的小丫头片子,孟思危玩她,那不跟玩狗一样?她想在孟家站住脚,还是牢牢抱紧孟总的西装裤比较好。”
叶安琪垂在身侧的手指忍不住轻轻捏了捏裙子的边。
是这样吗?
孟思危玩她,就像玩狗一样?
她的脑海中浮现起那个人的面容,模模糊糊的,有些失真。
但至少有一点是很清楚的。
好像在别人口中,他们两个就是上天注定的敌人,势必要杀个至死方休。
*
叶安琪吃掉三块小蛋糕,放下盘子,回了休息区。
想了想,又干脆走向花厅门口。
连接花厅与宴会厅大门的走廊很短,她站在这里,能直接看见大门外的情景。
外面雨还在下,且下得更大了,屋内觥筹交错,外头暴雨倾盆,晦暗的天色阴沉得像是泼洒的墨。
远远的,两束灯光穿透雨幕。
有车正向这边驶来。
那车越开越近,最后泊在门外。
门童又迎了上去。
和叶安琪下车时一样的流程,这次她换了个角度看。
她看着门童撑起一把黑色长柄伞,拉开车门。
雨珠顺着伞沿落下,串成帘,挡住了那人的脸。
直到他走近。
越走越近。
叶安琪终于看清了他的样子。
孟思危。
她微微挺直了脊背,没出声,一个字一个字的,用眼睛念道。
*
孟思危似乎并没有看见花厅门口站着的人。
他一手拿着手机,正在打电话,声音很沉地对电话那端的人说着什么,与叶安琪擦身而过。
叶安琪歪头望着他,目光直白而毫不加掩饰,光明正大,肆无忌惮。
其实她觉得他应该是察觉到了她的注视,因为他脚下的步子分明顿了一瞬。
虽然很短暂,除她以外大概无人发现。
他进来时的阵仗并不大,只有他自己,再加上身旁一个助理模样的年轻人,然而整个厅里不知为何忽然间静了静。
有那么两三秒钟,空气像是被抽成了真空。
所有的走动声、交谈声、窸窸窣窣不知来由的声音,全都停了下来。
众多视线交汇,停留在同一处落点。
假如眼神能引火,叶安琪觉得,孟总恐怕会直接被烧成一把灰。
而孟思危本人对此却恍若未觉,他面无表情地穿过众人之间,走向侧后方的楼梯。
这个花厅共有两层,二楼今日不开放,有侍应生在楼梯口守着。
孟思危走过去,侍应生就让开了,迎着他往上走去。
叶安琪抿唇,继续盯着他,像是全自动追随人影的摄像头,循着他的身形,从这头盯到那头。
直到孟思危在第十五级台阶上停了下来。
被深灰色西装袖管包裹的手臂搭在栏杆上,孟思危转过身,视线越过大半个花厅,省略了搜寻的过程,径直落在少女的脸上。
不远处的水晶吊灯明亮,映得一室华光璀璨,两人视线交错,谁也没有移开。
“叶安琪,上楼。”孟思危开口,声音不高不低。
短短几字,自上而下,从远处传来,被花厅内的杂音模糊成了难以辨明的雾。
但叶安琪还是听清楚了。
“来了。”她很快速地眨了眨眼,沿着孟思危刚才走过的路线,步履轻快地跟了上去。
两道背影一前一后,消失在阶梯尽头。
花厅里被压抑的热闹这才重又萌发。
*
楼下的晚宴正式开始了。
负责主持大局的是明州集团主管康缦线的一位高层,他站在台上娓娓而谈,漂亮话一串接着一串,引得台下掌声雷动。
然而今晚真正能牵引住众人心神的两位主角却坐在二楼一处不起眼的房间里,静静聆听着下方层起叠出的声浪。
他们的餐另外有人端到楼上,叶安琪坐在桌子这端,眨着眼睛,看戴眼镜的助理倒红酒。
其实没人喝,但那瓶酒还是被开了,酒瓶上写的全是英文,叶安琪分开觉得眼熟,合起来一个也不认得。
她眼巴巴地盯着桌上的菜,没动筷子。
孟思危终于说了今晚的第二句话:“怎么不吃,不合胃口?”
叶安琪摇了摇头:“刚才吃过了。”
虽然那三块小蛋糕加起来一共只有三口,但热量高度超标。
过几天就要回学校了,她学的是舞表,跳古典芭蕾,必须严格控制体重。
孟思危皱了下眉,没再说什么。
房间里又一次安静下来。
这次叶安琪坐不住了。
空间太小,两个人对着一桌菜,谁也不动筷子,跟坐牢似的,不尴不尬。
她只好主动找话题:“孟总,一会儿我要下去吗?”
“露个面就行。”孟思危曲指,点了点桌子。
他的手很白,五指修长,骨节分明,指甲盖泛着莹润的浅粉色。
叶安琪正在盯着看,心说他的身体一定挺好,就听见他淡淡地说了句:“不要叫我孟总。”
不叫孟总?
那要叫什么?
直接喊他大名,那不太好吧?
她抬眼望去。
显然孟思危并不准备给她一个标准答案,恰恰相反,他也正看过来,似是在等待着她的答复。
“好的。”叶安琪顺从地应答,很快从为数不多的选择中锁定了唯一可行的那个,“哥哥。”
她也不知道自己这声叫得对不对,孟思危的神情依旧冷淡,看起来并不怎么高兴。
于是她又妥帖周全地补上了一句问候:“好久不见,哥哥。”
好久不见?
一旁的助理闻言,顿时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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