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点钟,戚芜再次来到了主楼三层。
傍晚时点的香已燃尽,只余一室香气。书房的门虚掩着,有声音传来,低沉,语速极快,声音温和,与和她说话时的语气完全不同。
戚芜走到书房门口,想要和里面的人打声招呼,顺着门缝隙,看到里面的人面向窗外,揉着太阳穴,神色有些不耐烦,便作罢。
她转身放轻脚步,来到客厅沙发,乖巧坐下。
过去的两个小时,堪称她人生中最煎熬的两个小时,脑海中完全无法平静,对九点的这场谈话脑补了无数场景,一会儿是司怀衍声嘶力竭指责她小没良心这么多年没回陈园没去给老夫人扫墓,一会是他三分冷笑四分不羁居高临下问她这几年是不是没钱乞讨去了,所以找不到回家的路。
总之以她对司怀衍的了解,就算不把她骂得狗血淋头,也没什么好话。
戚芜等着等着,不小心在沙发上睡着,再醒来时,一睁眼便看到坐在一旁的司怀衍,正低头看手机,不知道在看些什么。
房间里的主灯已经关闭,只留了一盏落地灯,在角落里散发着昏黄的光。司怀衍坐在光中,冷峻的神情被柔和了几分。戚芜很久没看见他了,忍不住细细打量。
司怀衍余光注意到她已醒来,回完正在看的邮件,将手机扔到一旁的桌几上,看向戚芜:“想好要说什么了吗?”
他的指节在皮质沙发扶手上有节奏敲打,轻微的响声扰乱着戚芜的心绪,让她无法集中注意力。她吞咽了下口水,慢吞吞开口:“好久不见?”
“……”
“你这几年过得怎么样?”
“……”
戚芜还要再说,被司怀衍打断:“你是要和我寒暄?”
他的语气平静无波,不温和,但也不冰冷,和刚刚打电话里的声音差别很大。戚芜有些沮丧,细细回想,这人似乎从没温声细语的和她说过话,似乎是打从心底里不喜欢她。
好在这么多年过去,她也不是那个年幼的只会哭鼻子的小姑娘,虽然心有不甘,依旧露出一个灿烂笑容:“这不很久没见了吗,怕你忘了我,先套套近乎。”
“你还记得我吗?”司怀衍突然开口。
戚芜呆住:“当然记得。”
“你觉得我的记忆力比你还差?”
“……”这人什么奇怪的脑回路,戚芜讪笑,“不是不是,您的记忆力天下第一。是我的错,不该怀疑您。”
指节敲击声音加快,预示着对面这人的耐心快到极限。戚芜眼睛乱飘,大脑疯狂转动,还是决定先开口解释:“我当年失联,是因为手机被人偷了。”
“这我知道。”
后来唐坚联系过她,作为唐坚的老板,他确实会知道。
“我联系不上你们,手里的信用卡也用不了,只能靠朋友救济过日子。后来我就想试试,如果离开了你们的资助,我一个人能不能活下去,所以就一直没联系你。”她笑起来,露出颊边的小酒窝,字字坚定而骄傲,“我做到了,我可以一个人好好生活。”
敲击声停止,司怀衍没说话。
戚芜小心翼翼抬眼,对面那人唇角却罕见的有笑意扬起。她松了一口气,感觉像是回到了高中时被老师点名,说出答案后忐忑不安,生怕被斥责。
“果然长大了。不再是小时候那个只知道哭和投水的小姑娘了。”司怀衍姿态松散,目光赞赏,像是打量一件完美的作品,“那你后面呢?准备做什么?”
很好,从回答问题一秒切换到工作汇报。
戚芜不自觉端正了坐姿,语气也变得一板一眼:“我目前在运营自己的自媒体账号,推广香道文化。除此之外,也做司香师的工作。”
“未来呢?”
“未来?”戚芜不解。
“我记得你大学时学的是调香相关的?”敲击的动作再次出现,这次是在膝盖上敲击,没有声响。
“对。”戚芜战战兢兢,“在香水学院。”
司怀衍思考半晌,刚想说什么,注意到对面戚芜眨巴着双眼,谨慎僵硬的模样,揉了揉胀痛的太阳穴。
毕竟还是个年轻姑娘,何必如此苛责,慢慢来就是了。
戚芜看他半晌没说话,愈加紧张,捏揉着裙子,主动换了个话题:“陈园还是老样子吗?”
司怀衍瞥她一眼,明明在笑,眸光却有森然冷意:“你还记得陈园?”
戚芜觉得他的笑起来比面无表情时还可怕,仿佛下一秒就能撕破这张带着笑意的面具,抽她两鞭子:“当然记得,那也算是我曾经的家。”
“曾经的?”
“有老夫人的陈园才是我的家,现在老夫人走了,我早就没家了。”
司怀衍心头似乎被针扎了一下,泛起绵绵密密的疼痛。这种感觉很不好,让他有些烦躁。待痛意消散,他才开口:“刚过头七,你便跑了。外祖母在天有灵,估计还没走远便掉头回来,等着你这个不肖子孙回去赔罪。她的魂魄此时估摸着还在陈园没有离开,陈园便算是你的家。”
哪有人会这么说自己过世的外祖母……
戚芜哭笑不得:“你在胡说什么啊!你手腕上的那佛珠都要被你的话震裂了。”
司怀衍没了聊下去的兴致,起身准备离开:“早些休息。”
戚芜错愕:“还没熏香呢。你们付了我钱,我要好好完成工作的。”
“……没人拦着你。”
脚步声渐行渐远,走廊尽头书房方向有房门关闭的声音传来,那声音不轻不重,听不出太多情绪。
戚芜感觉这次碰面,司怀衍的情绪有些阴晴不定。她不再多想,拎着盛香的盒子,向卧室的方向走去。
在陈园时,戚芜只进过司怀衍的院子,从没进屋里。严格算来,这是她第一次来他的卧室,忍不住细细打量。
栖梧山庄整体建筑风格更偏中式,内里软装也已中式家具为主,但整个三层,以现代风格为主,看起来少了几分严肃,多了些随意。
戚芜将香炉摆在床头的位置,想起刚刚看到司怀衍打电话,颇为烦躁的样子,在箱子里挑挑拣拣,选了早就制成的鹅梨帐中香。
鹅梨帐中香传说为李后主李煜所制,有安神镇静的作用,《陈氏香谱》中记载了调制的配方。
戚芜将香炭烧红,置于碳孔内,隔云母片,制放制好的香,隔火熏香。待香气徐徐扩散时,她收拾好香具,悄悄离开。
……
处理完工作,已过了十二点。司怀衍揉着酸痛的后颈,走回卧室。
卧室中香气四溢,刚刚还有些烦躁的心神奇地舒缓下来。这香味清新中隐隐有淡淡的甜味,悠长,不腻人,只让人心静。
窗外月色正好,卧室只有床头一盏台灯亮着,光线柔和昏暗。司怀衍迎着月光走到窗边,再次看到了戚芜。
她换了件浅色的裙子,坐在游廊外侧,纤细的双腿悬在池水上,在月光下晃来晃去,白得瘆人。
司怀衍有些不确定的看了眼腕表的时间,确认现在是凌晨十二点四十五,而不是晚上九十点后,挑了挑眉。
几年不见,她的兴趣爱好这么古怪了?
……
戚芜坐在深夜的水边,看着面前黑色的湖水,有些出神。她将脑袋抵在一旁的柱子上,身体困得要死,脑子却清醒到可以继续工作,怎么都无法入眠。
自从陈老夫人去世后,她便得了这失眠的病症,燃香解决不了,运动解决不了,只能每夜生生熬着,熬到有丁点睡意,然后合眼睡个四五个小时,睁开眼继续熬。
其实最近一年,配合吃药,这症状轻了不少,但或许是因为今日见了故人,心思杂乱到压制不住,失眠症又犯了,床上躺不住,只能半夜坐在院子里散心找睡意。
不知过了多久,她昏昏沉沉睡去,回到了在陈园的时候。
那是刚到陈园不久的时候,司怀衍回国探亲,祖孙俩在茶室里消磨了一下午,晚饭时遣人来叫她一起吃饭。
戚芜本不想打扰二人,但陈老夫人坚持,她便也去了。那时她久病初愈,不爱说话,吃饭时,几乎全程低头,陈老夫人看她确实不自在,便心疼地让她吃好先离席,为她免了那些餐桌上的礼节。
离开时,她回身看了一眼,正巧撞进了司怀衍的眼里。他的表情温和淡然,谦逊有礼,只眼神中的森然戾气,可与十年前的少年联系在一起。
梦中的他,对她极为温和,没有在灵佛寺中的威胁,也没有在拍卖后上的讽刺,只微微笑着,态度疏离有礼,却让她更为不适不安,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不知道睡了多久,戚芜被清晨的阳光刺醒,她揉了揉眼皮,舒缓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身体,抬眼便看到了不远处正在晨跑的司怀衍。
那人应该跑了有一会儿了,额头上的汗水在阳光的照射下,如同镶嵌在额头上的钻石,亮晶晶的。
戚芜刚醒来,眼神还有些迷朦呆滞,愣愣盯着他看。
司怀衍看到她醒来,停下脚步,缓步走到离戚芜最近的岸边,声音沉沉:“周姨没给你安排住的地方?”
戚芜一愣,声音还带着点刚醒时的沙哑:“啊?”
司怀衍看着她如同食草动物幼崽般,呆呆愣愣、任人宰割的模样,不再多说,边用毛巾擦拭脸上的汗水,边向主楼的方向走去。
戚芜坐在原地,缓了片刻,才想明白,他这是嫌弃她睡在园子里,碍了他的眼。
她叹了口气,压住裙角,翻到游廊里侧,向房间走去。以后还是注意些吧,这山庄毕竟也算是她的公司,在公司里打工还是要小心些,不能似在家中般随意。
更何况,这家主人还是司怀衍,那个十二岁在佛前靠抄佛经,平息心中杀人**的少年。
帐中香因为各种影视作品文学作品,自带了旖旎的意思,但本身就是指睡前熏的香,非常中性,鹅梨帐中香也只是普通安神的香,没有其他的刺激的功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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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山水再相逢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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