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的管家笑着打趣:“老夫人哪儿的话,小姐刚来没多久,慢慢就好了。”
戚芜抱着陈老夫人,在她怀中点头:“老夫人,以后不会了,我什么都和你说。”
“那可就说定了。”老夫人笑着说。
屋内灯光似是过于明亮,刺得戚芜眼睛有些发涩,视线也开始模糊。家人离开后,她第一次有了家的感觉,仿佛过往一年,在风雨中漂泊的心,终于上了岸,而岸边恰好有人在等她。
夜色已深,几人又聊了几句,老夫人有了困顿的神色,戚芜和司怀衍寻了个机会告辞离开。
院子外的壁灯亮着,光线昏黄,围着细小的飞虫。二人并肩走着,影子被拉得很长,戚芜低头瞥了一眼,惊觉二人影子贴在一起,极为亲密。她悄悄向一旁挪了一步,再挪一步,两个影子间有了一条橘黄色的缝隙后,方才安心。
司怀衍没注意她的小动作,低头摆弄着手机,像是在给什么人发信息。
一路无话,走到戚芜住处门口,要分开时,戚芜转身看向司怀衍,终于开口说了第一句话:“谢谢。”
手机在手中转了个圈,司怀衍颔首,淡淡道:“明日早些起,上午要出门。”
“啊?可我明天还要上学……”
司怀衍轻笑:“我以为你会不想去学校。”
戚芜垂下头,神色恹恹:“书还是要读的,总要上大学。”说完,她像是想起了什么,眼中添了几分神采,期待地望着司怀衍,“我能换个学校读书吗?我的意思是,我能转学吗?”
“你说呢?”
许是因为刚哭过,大脑有些晕眩,戚芜没注意到他语气中的讥讽,兴致勃勃地继续说:“我觉得可以啊!我再也不用看那些欺负过我的人了。”
司怀衍眯着眼睛,凉凉道:“我的意思是——不行。”
“为什么?”戚芜急了,“转学这件事不难啊!我小学时就转过学。”
“遇到点事,便想着逃避、躲开,出息呢?”
“可是——”
“没有可是。”司怀衍打断她,“罗松易不会再出现在学校里,在你和他的这场较量中,我已经帮你赢了一城,剩下的该你自己去做。谁欺负你,你便欺负回来,这不是你教给我的吗?”
戚芜呆住,思绪再次回到了七岁那年的佛堂,童年的稚气言语变成了一记回旋镖,射在了现在的脑壳中央,说不上是疼痛还是后悔。
司怀衍似乎不想再多留,看了看时间,拍拍她的发顶:“去睡觉,明天别误了时间。”
……
六月的清晨有些寒凉,水面有稀薄雾气蒸腾而起,花花草草挂着未消的露珠,亮晶晶的。阳光洒在万物上,是柔和的金黄色,带着令人眷恋的温柔。
戚芜裹紧外套,向陈老夫人的院子赶去。老夫人作息规律,每日七点准时吃早餐,风雨无阻。若想陪她一起吃,就需要七点前到达。
进屋时,司怀衍已经在了,老夫人却还没起。戚芜看了眼时间,笑道:“今日老夫人竟然迟了。”
昨夜戚芜几乎没睡,心头大患被解决了,精神和身体都很亢奋,生怕睡醒后不过是大梦一场。快天亮时沾了沾枕头迷糊了一个小时,此时竟也不觉得困倦。
司怀衍打量了眼她眼下的青黑,笑容温和,一语双关:“想是昨夜精神亢奋,睡得太晚。”
戚芜做了个鬼脸,坐到他对面的位子上,等着老夫人出现。
七点十分,老夫人出现,在司怀衍和戚芜的陪伴下,用了饭。饭后,老夫人看着司怀衍,开口道:“你祖父前几日来了电话,说了你小叔的事。”
她的声音平静慈祥,戚芜以为只是寻常家常,低头认真给面前碟子里的葡萄剥皮。
“是吗?过几日我就回燕城看看他老人家。”
“你小叔的儿子上个月出了车祸,高位截瘫,终生无法下床。”
司怀衍将面前的水果碟放到转盘上,转到戚芜的面前,看着她开心的拿下转盘,才开口应答老夫人的话:“那真是太可惜了。父亲做的孽,报应到了他的身上。”
老夫人看着他这不咸不淡的表情,蹙眉道:“他才十二岁。”
司怀衍端起面前的茶盏,垂着眼睛藏起眼中神色:“真巧,我父母去世那年,我也十二岁。”
十二岁的少年,父母双亡,明知不是意外而是人为操纵,却没有报仇的能力。求到最亲近的祖父面前时,却被祖父四两拨千斤的绕开,竟是要维护自己的小儿子,背后的真凶。
有些苦难,凭什么他能受,别人就受不得?
“小衍,一念放下,万般自在。你不能背着仇恨过一辈子。”
“外祖母,您误会了,我早就放下了。”他勾起唇角,表情是佯装的惊叹,“您该不会以为,小泽的车祸是我做的吧?”
陈老夫人看着面前这个孩子,心情极为复杂。司怀衍出生后,一直养在燕城司家,而她长居临城,一年也只见几次面。前些年,清婉去世后,司怀衍在临城陈园住了几个月,这才亲近起来。也是那时,她突然发觉,这世上和她血脉相连的人,只剩下了这个十二岁的孩子。
司怀衍自小时起,因长相秀气和善,颇得周围人的喜欢,养成了一副鬼见愁的性格。父母去世后,以往的种种皆化为戾气,明明还是个孩子,却日日想着为父母报仇。进了陈园后,她也不知该如何劝他,便将他拘在佛堂,命他日日誊抄佛经,希望他能有所悟。
她曾经以为她成功了,已经化解了司怀衍心中的恶念,却没想那只是他想让她看到的……或者不知是她,是让这个世界看到的。
“小衍,凡所有相,皆为虚妄。清婉也不会希望她唯一的孩子,被困在仇恨的牢笼里。”
戚芜垂着头,恨不得将自己塞进地缝里。早知道他们祖孙二人要起争执,她今儿是万万不会来陪老夫人吃早饭的。再多听几句,她真怕司怀衍哪天想起来,把她的脑袋拧下来。
司怀衍瞥了眼手机的时间,目光扫过戚芜垂到胸前的脑袋,淡淡道:“阿芜,你去换身衣服,稍后我们就出发。”
戚芜忙不迭站起身,一秒都不再停留:“好的好的,我在园子里等你。”
司怀衍颔首,直到戚芜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中,才再次开口:“前些日子,我查出一些新鲜的事。戚家的落败,和那人也有些关系。”
陈老夫人愣住:“可有证据?”
“有,却也没什么用。虽说那人手段颇为不光彩,但商场如战场,戚家的没落,摆到明面上说,也可以推脱为技不如人。”
陈老夫人叹了口气:“那便不要告诉阿芜了。”她想了想,似乎觉得有些不妥,又补了一句,“或者等她大学毕业,再长大些,再告诉她。毕竟也算是她至亲的事,她有权力知道真相。”
“她的那份,我会帮她解决。毕竟也算是司家欠她的。”
“小衍……”
司怀衍没理会陈老夫人的犹豫和纠结,站起身告辞:“外祖母,一会儿有个拍卖会,我带阿芜去。我这就先走了。”
他转身,向着门外的日光下走去,背后留下一个墨色的影子。行到门边,他突然转身,逆光开口:“外祖母,你还信佛吗?”
陈老夫人没回答。
“母亲走后,您虽然将我扣在佛堂,您自己却再也没去过。”他想着那个有些破落的小佛堂,前几日去时,里面的神像边边角角都有些掉漆,想来已经很久没修葺了,“佛家讲究善报今生,恶报来世,我却是不信的。来世变数太大,我宁愿将所有的因果都了解在今生。以前有人和我说,‘以德报怨,何以报德’,外祖母,您说呢?”
语闭,他转身离开,不再停留。
走到门口时,意外看到了罗松易,也不知道站在门外多久了。看到司怀衍出来,他神情古怪,眼神闪躲,却没了以往的惧怕,只笑着道:“表哥。”
司怀衍懒得搭理他,连眼神都不愈多给,径直离开。
……
拍卖会在临城郊区的一个拍卖行举行,距离陈园有一个多小时的路程。司怀衍本来委托他人代为参与,在昨夜临时改了主意,带戚芜来散散心。
上车后,他将一个小册子递给戚芜:“我不太懂香料,你想要哪个告诉我。”
册子上印着今日的拍品和信息,有各类古玩字画,也有不少珍贵香料。
出门前,司怀衍说去参加拍卖会,戚芜只以为他要拍什么,顺道带自己去见见世面,没想到竟是要给她拍香料。她有些疑惑:“你怎么知道我喜欢香料?”
司怀衍没看她,闭上眼睛,想要趁着路上的时间小憩一会儿:“祖母提到过,说你祖父是中式香道大家,你父亲母亲创办的公司也是围绕各类香料香薰。我猜你也喜欢,所以带你来看看。看来我猜对了。”
戚芜转头看着身旁的人,鼻梁高挺,睫毛纤长,因为时差而有些疲惫,眼下有淡淡青色。她心口怦怦乱跳,或许是觉得司怀衍这人,闭着眼睛时,真是有几分好看,又或许是因为已经很久没人知道她的喜爱。
司怀衍见她久久没出声,突然睁开眼看向她:“怎么,没喜欢的?”
戚芜胡乱摇摇头,慌乱挪开眼:“不……只是这些香料都太贵了,我拍不起。”
“没打算让你出钱。”
“你为什么要拍这个送我?”
司怀衍的睡意彻底消散,垂下眼,转着手腕上的佛珠,轻笑道:“大概是佛祖让我照顾你这个可怜的小姑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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