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四度春秋。
戚芜二十岁这年,老夫人病况急转直下,没有熬过那个燥热的夏天。彼时戚芜正好在陈园过暑假,日日床前照料,陪着她走完了最后一程。
司怀衍和罗松易一家也在老夫人离世前几天匆忙赶到,竟是难得的齐聚一堂。
告别仪式上,戚芜站在司怀衍身后,有人私下打听她的身份,都被陈园众人随意打发了,并没说真话。她感觉有些奇怪,但也没多想。
仪式结束后,众人回到陈园,戚芜跟在众人身后,一不小心被罗松易堵在了陈园角落。她已经很久没见到罗松易了,自从高中时的霸凌被处理后,只有逢年过节时,他才会和父亲来陈园拜访,却再也没留宿。
戚芜面露戒备,不知道这人又要搞什么。
如今的罗松易比戚芜高了大半个头,被他父亲认真教育了好几年,性格有所收敛,但几年前的事情始终是他心口的一个刺,怎么都无法抹平。他知道他该为年少时的错误道歉,但不甘心只简单道歉,毕竟他确实在陈园众人面前丢了个人。
陈园众人来俩往往,律师还在前厅等着宣读遗嘱,罗松易知道他没有太多的时间,干脆开门见山:“我要为几年前的事情向你道歉。”
这句话确实是戚芜没想到的,她松了一口气:“都过去了,你也被老夫人惩罚了,这件事算扯平。”
扯平?她如今好好的,他却丢了这么大一个人,怎么能扯平?
罗松易扯扯嘴角,继续道:“几年前我不小心听到奶奶和司怀衍的对话,你想不想知道他们说了什么?”
“和我有关?”
“是,和你有关。”
戚芜心底隐隐有些不安,但面上不露,只微笑道:“和我有关,老夫人和司怀衍却没告诉我,那必然是不重要,或者是他们不想让我知道。既然不想让我知道,那我就不想知道。”
罗松易没想到戚芜会给她这么一个回答,刚想再说几句,远处就传来呼喊声,是管家在叫戚芜过去。
戚芜听到管家的声音,安心了不少,耸耸肩,表情有些欠揍:“还有事吗?没事的话我就走了。”
“你父母是被司家害死的。”
戚芜停住准备离开的脚步,愣了片刻,表情阴沉下来,语气也是少有的冰冷:“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其实多年前司怀衍和陈老夫人的对话,罗松易并没能听全,只隐隐知道戚家破产和司怀衍的叔叔脱不开关系。后来他曾尝试打探过,不过父母和司家没有来往,也不是一个圈子,他什么都没打探到。
不过对于此刻的他来说,这些都不重要,反正陈老夫人死了,他说什么都无法验证,只要能让戚芜如鲠在喉就好。
罗松易低头看着戚芜,眼睛里全是恶劣的笑:“你们家是因为司家才破产的,老夫人收养你是为了替司家还债,他们对你这么好,都是因为你父母的死,都是有目的的……”
“啪”——
戚芜给了罗松易一巴掌,清脆的响声让罗松易呆在当场。戚芜揉着手掌,语气满不在乎:“你脸上有个蚊子,我替你打了,不用客气。”
“你——”罗松易指着戚芜,半晌说不出话。
戚芜挥开他的手指:“你说的很有趣,但我不相信。”她向正在搜寻她的管家招招手,看着他逐渐走到面前时,放大声音,“叔,怀衍哥在哪?”
“大家都在前厅,就差您了。”
“好,我马上去。”戚芜转身看着罗松易,目光平静,“你说的这些,虽然我不信,但老夫人后事办完后,我会和怀衍哥确认。如果是假的,你就等死吧。”
……
律师在众人面前宣告陈老夫人的遗嘱,她的丈夫名下所有财产,连同着乡下的祖宅,都留给他的儿子、罗松易的父亲继承;陈老夫人持有的大部分房产,以及百年老字号护肤品牌,交到司怀衍的手中打理;陈园,交由戚芜继承。
除此之外,陈老夫人的现金及其他理财,交给家族信托,司怀衍和戚芜可以按期拿到收益,保障他们未来的生活。
众人对这个分配没有异议,只戚芜坐立不安。
陈园是个百年老宅,要不是私人持有,甚至可以作为旅游景点收门票。这样一个宅子,价值完全无法衡量,而陈老夫人竟然送给了她。
她犹豫着想要开口,被司怀衍一个眼神钉在原地,没敢开口。等到众人离开后,只剩戚芜和司怀衍在房间里时,她才说:“这园子太贵重了,我不能要。”
连日来的忙碌让司怀衍有些疲倦,他靠在沙发上,揉着酸胀的太阳穴:“祖母给了你,你收下就是。她一直将你视为亲生孙女一般,将园子留给你,或许是想让你有个家。”
有个家,她曾经真的有个家。
罗松易刚刚说的话,与来到陈园后的五年岁月交织混杂在一起,她曾经以为陈园真的是她的第二个家,陈老夫人也是真心待她好,但如今这一切都像蒙上了一层纱。隔着纱看,永远都看不清内里究竟是什么样子的。
其实真相没那么重要,但如果可能,她还是想在知道真想后,再去判断。
她坐到司怀衍的身边,没敢看他的眼睛:“有人告诉我,老夫人收养我,是因为司家害了我家,她想要替司家赎罪,是真的吗?”
司怀衍反应很快:“罗松易说的?”
戚芜没回答。
司怀衍嗤笑一声:“祖母魂魄尚未走远,你就不怕她听了这话寒心?”
戚芜呆住,喃喃道:“对不起……”
“不用和我说对不起,你对不起的不是我。”司怀衍眯起眼睛,指节在膝盖上无节奏的敲着,声音略微有些沙哑,引着戚芜走向回忆的漩涡,“你刚到陈园时,整日哭哭啼啼,祖母怕你哭坏身子,担心的要命,清瘦了不少,后来你的情绪有所缓和,她才渐渐好起来。
“你被罗松易欺负时,祖母知道缘由后,将罗松易赶出了陈园。祖母对那个私生子虽然谈不上多喜欢,但从未苛待。那次的事,让她破了例,从此也背上了苛待的罪名。你可能觉得这些不重要,但对祖母这个年纪的人来说,这是极为看重的事。
“我给你拍了沉香,祖母看你喜欢,特意嘱咐我,遇到合适的就买下来送你,还说你可能会继承你祖父的本事,这样百年后她到地下,对老友也算有了交代。
“她临走前,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让我无论如何,一定要照看你,到你能照顾好自己的那刻为止。戚芜,你摸着自己的良心,如果只是为了赎罪,她犯得着做这么多吗?如果不是因为疼爱你,你又算个什么东西?”
司怀衍的话化为无数利剑刺向戚芜,刺得她无法回应。
是啊,过往的一切都是她亲身所经历的,她为什么要因为罗松易的几句话,而否认怀疑呢?
“我本没有相信,只是不想这些话成为心中的疙瘩,所以想来问问……是我错了,怎么会怀疑老夫人的心,又怎么会相信司家害了我家……”
“罗松易没说错。”司怀衍打断戚芜的话,“你们家破产,起因确是我叔叔。”
戚芜睁大眼睛,看着身旁的司怀衍,大脑里一片空白。她以为司怀衍会多解释几句,但他什么都没说,只是看着院子里来往的人,罕见的有些失神。
“不过这些都与祖母无关。”有敲门声传来,司怀衍抬头看去,是他的助理唐坚,提醒他会议时间,避免耽误。司怀衍站起身,目光在戚芜单薄的背影上停了一瞬,心头有些烦躁,“园子既然给了你,你就好好收下。不要在罗家人面前再生事端。你如果真的想拒绝,干脆自己去地下和祖母说,她要是同意,我也没意见。”
说完,他转身离开,不再耽搁,却在心中暗暗思索,刚刚的态度是不是有些过于恶劣。戚芜再怎么说也就是个二十岁的小姑娘,又逢祖母突然离世,伤心和恍惚是难免的,他何必这么咄咄逼人?
司怀衍罕见的自我反思,甚至后面几天在陈氏护肤里熟悉公司各部门情况,焦头烂额之际,空闲时刻也会想起戚芜,想着等这几日忙过了,他要寻个机会再和戚芜聊几句。
怎么说也是祖母特意交代照顾的人,他也不能违背祖母的遗愿。
一周后,司怀衍终于再次回了陈园。
夏季将过,秋风已悄悄侵入园子里的角落,有了几丝隐隐的萧瑟。佛堂院子里的树下有零星落叶,并未全黄,许是被昨日的风雨打落,而陈园佣人还未来得及打扫。
司怀衍踩过落叶,推开紧闭的雕花木门,浓郁的沉香气味扑面而来。
佛堂里空空荡荡,佛像前的香坛中有凌乱的香灰,早就没了温度。他走到一旁取了几只香,触手有些粗糙,香味悠远而熟悉。
陈园的佛堂常年燃的都是檀香,从什么时候起改了沉香?
心中有念头闪过,他想起了几年前拍下的那块沉香,颇有些不可思议地抬起手,仔细打量手中的线香。
祖母曾说戚芜在香料调制上颇有天赋,如今看来,她老人家果然带了厚重滤镜。
在佛前敬了香,司怀衍来到戚芜的院子前。有路过打扫的人看到司怀衍,恭敬打了招呼。
“戚芜呢?”司怀衍问。
“戚小姐几日前便离开陈园,提前回法国了。”
戚芜在法国读香水相关的本科,待暑假结束,要继续读书,这些司怀衍都知道。他有些烦躁,解开最顶端的衬衫扣子:“她有留什么话吗?”
那人摇头:“没说什么,只是戚小姐这次离开,带的行李格外的多。”
助理唐坚从前厅走来,看到司怀衍小跑着靠近。
“老板,发生了些意外。”
“什么?”
“戚小姐以前一直使用老夫人的副卡,但前天老夫人的银行账户已经销户,那张副卡现在无法使用……”
司怀衍没当回事:“直接给她的银行账户转生活费就是。”他顿了顿,又想起了什么,“多转一些,她脸皮薄,缺钱也不会主动说。”
唐坚预感到将会被骂,颤颤巍巍地说:“我问过陈园负责照顾戚小姐的人,大家都没有她的银行账户,我们也尝试通过微信联系她,但是一直没联系上。我也联系了她的学校,拿到她的联系方式,但是一直打不通……戚小姐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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