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夕过后，节日气息已渐渐褪下，该相爱的人继续相爱，该过日子的依旧好好过着柴米油盐的日子。
给热得已经有点干蔫的漳红缨浇浇水，仙洞龟背还没来得及修剪，狂野地生长得正欢，许弦用带着薄茧的手掌心轻握了一把它翠绿得发亮的叶子。
满足地照看完阳台的植物，他回屋里换了一身宽松的黑色短袖，肩宽窄腰，身形挺直，浑身散发着闲适自若的气息。
一边拿起鞋柜旁挂着的深蓝长伞，一边给邻居拨去微信电话。
“喂？”慵懒而软绵绵的声音从话筒传来，带着一点鼻音，像是被人刚从美梦中惊醒。
“早上好，太阳已经升起来啦，你还记得大明湖畔那只正在等待你接回去的小狗吗？”耳畔流淌的嗓音清润柔和，恍惚间让梁桐玉产生了一种岁月静好的感觉。
此时的她睡眼惺忪，脑子思绪涣散着，无法进行太多思考，唯有按照平日里习惯的行为模式行事。
迷迷糊糊地洗漱完换好衣服，也不顾衣服上的微微褶皱，拿好钥匙便出了门。
“砰——”
因不小心过度用力关上而发出巨响的铁门声，终于让她混沌的脑子清醒过来。看到许弦长腿交叉站着，上身正懒洋洋地靠在楼道处，长长的睫毛垂下，眉眼在暗光里显得愈发清隽。
她愣了愣，口罩底下是有点不自然的神色,“诶，请问你一大早打电话给我，就是要和我去接狗狗出院吗？”
许弦看不清她的表情，却从她无语的眼神里解读出了这样的信息:
【怎么会有你这么闲得没事干的人呀？】
这时，住在七楼的陈伯正拎着一只咯咯叫的鸡，手上挎着个装满新鲜青菜的编织篮子，边走上楼梯边中气十足地和鸡斗着气。
“我同你讲，你唔好再吵啦，係街市一路吵到宜家，你嘅脚都被绑住咗，想走都走唔到啦。”
看到许弦后，他甩了甩衣服上沾着的鸡毛，布满沧桑皱纹但依旧神采奕奕的脸上挂起慈祥的笑意，咧着嘴与青年寒暄起来。
“弦仔，你爷爷仲未翻来咩？我都开始挂住佢咯。”
“陈伯早晨啊，咁早就去买菜翻嚟啦？爷爷去咗佢女嘅屋企耍啦，要过一段时间先翻嚟。”许弦站直了身子，客客气气地回着老人家的话。
“你准备同你朋友仔去街耍呀？宜家天时咁热，我今日要煲靓鸡汤，落足晒汤料，留翻两碗比你地，饮咗滋补一下。记得上来饮喔，唔好同我老人家客气。”
陈伯热情地做了一番邀请，向这两个年轻人招招手，便继续提着鸡一路慢慢地上楼。
一旁的梁桐玉局促不安地和老人家道谢后，听着鸡咯咯咯的声音逐渐消失在楼道里，终于松了一口气。
这栋楼里的住户们，都像她的邻居一样热情，热情得让她有点难以招架，却又不忍拒绝。
看着身旁拿着伞的许弦，她无奈地低声说，“走吧，我们去看小狗。”
周末的街市最是热闹，大家都特意来趁墟，很多小摊摆满了琳琅满目的商品，贩卖蔬菜种子、花木、砧板和菜刀等各类工具，还有老鼠药、蟑螂药、各色食材和日用品。
有个年轻人还开了辆改造过的三轮车来，站在街市中央大声吆喝着：
“卖药啦卖药啦，我呢度嘅药，专医腰酸背痛，人手一瓶，药到病除，假一赔十，买到就係赚到。”
阿公阿婆们摆好地摊，售卖刚摘下的新鲜蔬果，摊子前还与时俱进地摆了个收款二维码，到处都是此起彼伏讨价还价的声音。
有些年轻摊主把衣服挂在铁架上，放好【清仓大甩卖一件30元】的大字纸板到摊挡前之后，便坐在竹椅上用葵扇慢悠悠地扇着风。
市井长巷里，藏着烟火人间。
梁桐玉正慌忙躲避着活禽摊上的鸡毛，笼子里的鸡似是受了惊般奋力挣扎着，鸡毛四处乱飘。
而许弦正吃着刚买的艾糍，喝了一大口豆浆，手里还提了几只鲜肉粽，朝她走了过来。
“你还没吃早餐吧，那个摊上阿姨包的粽子特好吃，可惜要到周末才来墟市摆摊。今天我还好赶上了，买几只等会给你当早餐，保证你吃过后流连忘返。”
他把嘴里的糍粑艰难咽下后，扬了扬手里的袋子。
邻居姑娘接过他的粽子，眼睛弯成两个小小的月牙儿。
*
走进宠物医疗中心，看到已经状态有所好转、正乖巧地趴在笼子里的小土松，它的毛色虽然还缺少光泽，但蜷缩着的小小身躯看起来就像是一个香软的焦糖面包。
似是还记得眼前的姑娘是救了它的人，小狗蹦跳着站立起来，被好好包扎着的后腿无力地垂下，但并不影响它对梁桐玉的欢迎。
她温柔地抚摸着小狗有点凌乱的杂毛，突然被店员姐姐来自灵魂的质问难倒了：
“小姐，你是在街上救助的流浪狗吧，你真好心，不过有没有考虑过之后是要自己养这条小狗，还是把它送给别人领养呀？”
“啊，我没有想过这个问题耶。”梁桐玉有点不知所措了，“好像我听过有什么……流浪动物救助中心？把它送到那里可以吗？”
店员姐姐大概也是遇见过不少像她这种救助了流浪猫狗却不知后续该如何做的客人，便诚恳地和她说了一些客人们面临的类似情况。
“有些捡到流浪动物的客人会把它们带回家养，更多的人的处理方式是让别人来领养。如果实在无人领养，也有些客人会把它们送到流浪动物救助站。”
“可是你知道的，现在弃养的人太多了，街上也多了很多流浪动物，收容处都快要不堪重负，可能这只小狗也没办法得到太好的照顾。”
“所以你不方便的话，可以先暂时把小狗放在这里并付着托养费，然后在微博、小红书和朋友圈等平台发领养信息，并艾特宠物大V，看看有没有愿意领养的人，最好是同城领养。”
“不过你一定要注意进行甄别，不要让小狗落入到居心不良的人或者狗肉贩子手上。”
梁桐玉没有过多考虑便认为让别人领养小狗才是最佳做法。
她都已经即将不久于人世了，不敢再在这个世界留有更多的羁绊与牵挂。当时收下那缸需要被人好好照顾的小鱼已经是个错误的选择了，她也不能一错再错。
更何况，她真的没钱了。前几天给小狗付治疗费时，已经刷了她大半存款。如今她连自己都只能勉强养活，怎么能照顾好一条小生命呢？
刚准备说出自己的决定，小狗似有所感，突然用毛绒绒的爪爪紧紧扒着她纤细的手指，小声汪汪了起来。
梁桐玉看着埋在她掌心里的狗狗，却不合时宜地想起，当年那个哭得满脸通红的年幼的她，只能用瘦弱的小手紧紧拉住父亲的手，不愿和他离开这个家，离开这个有过母亲生活气息与一家人回忆的家。
她和这只小狗，都是被抛下的。
侧身对一直陪在她身旁的许弦喃喃重复着，“你听，它好像在叫我的名字耶。”
“它在叫着我的名字耶。”
“是的，我也听到了，所以你要带它回家对吗？”他温声询问。
“嗯。”
一个非常拙劣可笑的为自己留下小狗的借口，但许弦懂她，他懂她。
店员姐姐实在get不到他们的对话，只是热心地给她介绍养狗需要准备的各种用品。
在买好东西带着小狗走出中心后，她才后知后觉地为自己的心软而懊悔。
“许弦，我想拜托你一件事。如果某天我不在了，你可不可以答应我，帮它找一个好人家呀？”梁桐玉连声音都带上了哀求。
“不，你想多了，我会故意给它喂不爱吃的食物，在它睡觉时往它耳朵里吹气，让它半夜不睡觉只能替我看家，还会养一只猫和它天天打架。”
“所以，你得好好陪在它身边。”许弦突然收敛住笑意，嗓音里多了几分低沉。
然后又像以往一样笑了笑，语调上扬着：“好了，你快想想该给这只幸运的小狗取一个什么名字吧。”
梁桐玉只能接着他的话题，“我想起小的时候，我的妈妈会叫我桐桐，那个时候我刚刚开口学说话，口齿不清模模糊糊地就说成了‘咚咚’，这个笑话后来被妈妈老是挂在嘴边。不然我就给它起名叫‘咚咚咚’好了。”
小狗听到她的话，欢快地汪了一声，似乎在应和着。
“那行，咚咚咚，咱们回家去啦。”他为这一人一小狗打着伞，挡住灼灼烈日。
*
熟读完如何照顾小狗与训练小狗日常行为的手册后，点开自己银行卡上少得可怜的余额，她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咚咚咚，我得努力多接点活了，不然咱们一家子就快连西北风都没得喝了。”
“而且，我也得攒点钱留给你，以后我不在了，让你还能有钱买肉条吃。”她惆怅地想。
而很快就熟悉了这个家的咚咚咚，此时正趴在她的拖鞋上乖巧地睡觉，小小的耳朵耷拉着，像只毛绒绒的玩偶，让她心软得一塌糊涂。
“啪嗒”，一颗小石子穿过阳台砸到地板上，发出轻微的声响。
梁桐玉起身走出去，只见许弦坐在阳台的台面上，随意摆弄旁边盛满小颗鹅卵石的透明瓶子，看到她的身影，笑着念叨。
“看来我这个石头召唤术还挺灵，你还记得早上陈伯叫我俩去喝汤的事吗？刚刚他打电话来催了，咱们快点上楼去吧，别让他老人家等久了。”
“我也想去呀，可是我有病，”阳台边堆着的一箱已经开了封的防护口罩和消毒液，无声地提醒着她这个残酷的现实。
心似已灰之木，身如不系之舟，*如何避免这般落魄。
*引用文献出处：
宋·苏轼《自题金山画像》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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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趁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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