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仑山的风,凛冽又孤独。赵七月不明白,也不想明白,天道,究竟是个什么玩意儿?
“或许,从一开始,我们就不该插手……”女娲那充斥着疲惫和迷茫的声音,一直在赵七月耳边回荡。插手什么?是指送那些“族人”下界吗?
赵七月越想越迷糊,为了寻求答案,她决定偷偷溜下人间,去看看那些被送下去的“族人”,去寻找女娲口中的“秩序”。
她化成一缕清风,飘下了昆仑山。游荡在人群中,感受着各种各样的情绪:喜悦、悲伤、愤怒、绝望……五味杂陈,让她一时间难以消化。
她像个无家可归的游魂,漫无目的地在人群中游荡,直到那个熟悉的身影再次映入眼帘。
“小土豆”瘦弱的身影在人群中穿梭,脏兮兮的脸上写满了警惕和不安。赵七月悄悄地跟在他身后,看着他蹑手蹑脚地溜进一家馒头铺,偷偷抓起两个馒头,撒腿就跑。
“臭小子,又偷东西!”馒头铺老板气急败坏地拿着擀面杖追了出来。
“小土豆”猫着腰,趁着馒头铺老板被过往的人群挡住的空档,飞快地拐进一条狭窄的巷子。巷子又脏又乱,散发着阵阵馊味,两边的墙壁下堆满了篓子和竹竿。
赵七月无声地飘在他身后,看着他手里紧紧握着的两个馒头,伸出手指,轻轻一弹,一个馒头便从他手中飞了出去,掉在了脏兮兮的地上。
“谁?”小土豆像只受惊的兔子,猛地转身,警惕地瞪着四周,“谁在那儿?”
巷子里空荡荡的,只有风吹过叶子的沙沙声。他弯下腰,小心翼翼地捡起地上的馒头,细心地用手掌拂去馒头上的灰尘,动作轻柔得如同对待一件珍宝。然后把馒头凑到嘴边,轻轻地吹了吹,仿佛要吹走黏在上面的灰尘,也吹走那份落寞和无奈。他紧紧地攥着馒头,朝着巷子深处跑去,消失在昏暗的光线中。
赵七月一路跟着他来到一座破庙,看着他熟练地钻进一个角落,将其中一个干净的馒头递给一个衣衫褴褛的老人,另一个馒头则被他狼吞虎咽地塞进了嘴里。
赵七月飘到他身边,静静地看着他。
“小土豆”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猛地抬起头,四处张望着,却什么也没有发现。
“奇怪,我怎么感觉有人在看我?”他喃喃自语,又低头啃起了馒头。
从那天起,赵七月就像一道虚无的影子,无形无影,却始终围绕着“小土豆”飘荡。她看到他蜷缩在破庙中瑟瑟发抖;看着他为了一个铜钱和一群乞丐争抢,看着他又被其他孩子追打,看着他去山上采药险些葬身狼口,看着他满脸渴望的偷偷蹲在学堂窗户下拿着树枝在地上写写画画,看着他亲手埋了同住在破庙中那个老头,看着他被人诬陷偷钱而被围赌的躺在地上,无力反抗,鲜血染红了破庙的地面。他的呼吸越来越微弱,眼神涣散,仿佛下一秒就会彻底失去生机。赵七月飘到他身边,紧紧地盯着他。
她突然明白了,这世间本就没有对错,而是选择,是身体里那颗跳动的心作出的选择。她蹲在“小土豆”面前,轻声问道:“你想不想活?”
“小土豆”吃力地睁开双眼,被血污糊住的眼睛努力地聚焦着,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嘶哑的声音:“想……”
“想活命,可是要付出代价的。”赵七月勾起嘴角,“我这人,可不做免费的活。”
“小土豆”颤抖着手,从破烂的衣衫里掏出五枚沾满污垢的铜钱,递到赵七月面前,艰难地吐出两个字:“救……我……”
“好。”赵七月笑嘻嘻的将手中的五枚铜钱抛出,眨眼间,一根长鞭凭空出现,狠狠地抽在了那几个流氓的身上。
师父总是说生死轮回就如同花朵的盛放与凋零那般自然而然,可当她看到“小土豆”被无头巨人打飞的身影,怒火便像燎原的星火一般,在她心中肆虐。火光冲天,那个熟悉的身影被熊熊烈焰包围,她再也无法保持平静,出手击伤了罪魁祸首,却低估了那个由补天石残渣炼制成的法器,竟有如此强大的威力。
赵七月躺在她师父的怀中咳出一口血,指着同样躺在地上的血色“小土豆”说:“师父,我答应过他带他回钟山。”她眼中泛起一丝狡黠的笑意,“师父,我厉害吧,把那七色石封印在那棵树中了,谁也拿不到!”最后,她努力挤出一丝笑容,声音微弱:“师父……记得给我准备一个舒服点的棺材,最好宽敞些……”
传闻钟山的西面有一族,唤为无启,只因他们有着一颗永不停止跳动的心脏,便成为了众人争夺的“宝贝。”
赵七月从棺材中醒来,第一眼就看到了一个俊美的年轻男子。那男子朝她伸出手:“我叫时起。”
赵七月问:“我是谁?我们认识?”
时起说:“你叫赵七月,是钟山神的徒弟。我们认识了很久很久。”
很久是多久?久到沧海桑田,斗转星移,久到山川河流都改变了模样,久到日月星辰都经历了无数次的轮回。后来,赵七月从那残破的昆仑镜中才窥得一些时间长河,原来他们认识了那么久。久到这世间竟生出了很多种族,却没想到竟也生出了无尽的杀戮。
她将钟山东面的一目族护在身后,希冀能为这乱世保留一丝光明。可是,越来越多的种族涌来,恳求她的庇护。她看着山下那些生灵,一代又一代,在杀戮中诞生,又在杀戮中灭亡,周而复始,无穷无尽,如同一个巨大的轮回,永无止境。她想起娘娘曾说过,世间万物皆有其秩序,生生灭灭,永无止境,难道这就是世界运行的规律?她的心中充满了悲凉和无力。
钟山的桃花开了又谢,谢了又开,赵七月依旧是那个清丽无双的赵七月,而时起也依旧是那个俊美无俦的时起。只是,赵七月眼中的光彩却逐渐黯淡,如同蒙上了一层薄雾。
时起默默地坐在她身边,像往常一样,什么也不说,只是静静地陪着她。
“时起,你说,秩序究竟是什么呢?”赵七月望着远方,语气中带着一丝迷茫。
“你说,如果……”赵七月的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了风中飘落的桃花瓣,“如果我们都能重新选择,你想要做什么?”
时起沉默着,这个问题,他无法回答,因为他本就不是“人”。
“我想当个普通人。”赵七月的声音中带着一丝疲惫,还有一些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向往,“不用再理会那些打打杀杀,恩恩怨怨,就只是简简单单地活着。”
“我当个普通人身边的普通人。”时起终于开了口,他转过头,目光灼灼的盯着赵七月说,“就这么简单,普普通通地活着。”
“好,那就这么说定了!”赵七月笑了起来,像是要把这漫山遍野的桃花都比下去。
可誓言终究是上牙碰下牙,经不起时间的消磨。时起入不了轮回,赵七月也当不了普通人。她是钟山的神,注定要背负起守护苍生的责任。
世人以为天有九重,地也应该有九重,却不知人间才是这九重中的九。天上的神仙总想着往人间跑,地府的鬼轮回后又重返人间。只有他们,被困在这钟山上,进退不得。
赵七月坐在山头望着山下芸芸众生,心中突然明悟。秩序,不就是天道吗?生生不息,循环往复,灵魂轮回,因果报应,这便是天道,也是秩序。万物皆有始终,缘起缘灭,如梦似幻,亦真亦假。
只是,明白归明白,赵七月心中始终有一处柔软,是她无论如何也无法舍弃的。那是她的执念,执念一生,便执于一念,困于一念。
“七月。”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低沉而温柔。
赵七月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地问道:“你想不想活?”
这个问题,她曾经问过。只是,这次,时起没有立刻回答。
赵七月却突然站起身,转身朝他奔去,一把将他紧紧抱住:“我是个没有多大出息的钟山神,虽然有个破山头,还是继承来的。唯有你,是我费劲抢来的,怎能轻易放手。”
时起愣愣地站在原地,任由她抱着,他感受到赵七月颤抖的身体,听到她强忍着哭腔的声音:“时起,对不起。”
刹那间,天地间风云变色,世间一片白光,什么也看不清。
待一切平静下来后,赵七月发现自己站在水面上,衣衫尽湿,脸上满是泪水。她看着眼前的空无一物,心中涌起一阵难以言喻的悲鸣。
“我救了他,却也困住了他。”
白茫一片的空间中,传来沧桑的声音:“你后悔了?”
“师父!”赵七月抬起头,看着虚无混沌的天空,眼中蓄满了泪水,沉默良久,才开口,“我从没后悔救下他,也从没后悔留下他,只是……”赵七月低下头,擦掉眼泪,“只是,我终究是对不起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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