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阳睁开眼。
他发现自己躺在一条狭窄的小巷里。雨丝拍打在脸上，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奇怪的味道，目之所及尽是纯白，仿佛刚刚下过一场铺天盖地的雪。
他眨了眨眼，试着活动了一下手脚。嗯，不疼，甚至没有任何异样。如果不是特意提起，没人能看出他刚从一栋三十多层的楼上摔下来。
是的。上一秒他还站在写字楼的楼顶发呆，思考会是谁把自己叫到这种偏僻的地方，下一秒他就被一个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人推下了天台，一路摔了下去。这或许……不，一定是一场蓄意谋杀。只可惜他没在最后一刻看清那个人的脸，连死都死的不明不白。
没有人能从三十楼摔下来还什么事都没有。他又眨了眨眼，发现自己的确有点不对劲——从这里看去，不远处便是一个繁忙的路口，可目之所及只有黑白，整个世界像是蒙上了一层滤镜，显得一切都不真切。斑马线上方的红绿灯变成了黑白灯，天上挂的太阳散发着纯洁到几乎刺眼的白光，连经过的路人都全都穿着纯色的衣服，皮肤都是毫无瑕疵的白，宛如一尊尊移动着的雕塑。
他隐隐觉得不对劲，直觉告诉他，这并不是视力问题那么简单，却也没办法为这一切找到一个合理的解释。于是只好起身，沿着墙壁走出小巷，街道开阔，路边的房屋高矮不一。巷子口的一侧墙边靠着俩人，男生穿白女生穿黑，乍一看去像一对黑白双煞。几乎只用了一秒，他就看出他们俩和那些游弋在大街上的人不同——他们的表情并不茫然，似乎也并不像他一样对这个地一无所知。林阳没怎么犹豫，向着那俩人的方向走了几步。两个人停止了交谈，黑衣女生眯着眼看他，眼神有些警觉，似乎是想问什么。
“你好。”林阳先发制人。“这是什么地方？”
“你也是新人？”一旁的男生兴致勃勃地插嘴道。比起黑衣女生的谨慎，他似乎热情的多，头发乱蓬蓬的，一副好奇又兴奋的表情。
“什么新人？”林阳没听懂他在说什么，皱了皱眉。“我为什么会在这？你们又是谁？”
“的确没记得见过你。”女生把他上下打量了一番，有点不耐烦地叹了口气。“刚来是吗？听好了，这个地叫试炼之城。你应该是死了，但是有执念，所以才到了这个地方。现在你要做的就是过关，让时间重新流动，尝试弄清自己的执念到底是什么。或者尽可能多地拿积分，赢了就能复活。听懂了吗？”
“你说这个开了滤镜一样的鬼地方叫试炼之城？”林阳听她一口气念叨完，大概知道这地超出现代科学管辖范围了。
“这里不是试炼之城，这是个副本。”女生抿抿嘴，侧眼望了一眼他身后的高楼。“你要是真是第一次来，那运气可够差的。这关是个五五开，死亡率估计不低呢。”
“死亡？”林阳捕捉到了她漫不经心语气里的关键词。
“是啊，生死是大事，哪能那么简单。”女生耸耸肩。“关卡里是有可能会死的。被NPC弄死，被对手害死，被队友坑死——迷之城还有个诡异的规则，人死之后或许可以复活，或许不可以，没人知道自己有多少次复活的机会。所以我的建议是，还是小心点吧。按你这个运气来，万一是那些一轮游的倒霉蛋也说不准。”
“不说生死是大事吗。”林阳完全没有危机意识，甚至还有闲心挑刺。
“没办法，也不是我能决定的。我就是个苦逼打工人。”女生表情愤恨地指了指旁边一脸无辜的白衣男生。“走吧，读题去。有啥问题你换个人问，我给他讲一遍已经够烦的了。”
说罢她就抬脚走了。莫名被提了一句的男生这才意识到自己被骂了，对此却没什么大反应，甚至还想起来提醒林阳跟上。几人贴着房屋的边沿走，一路上天空都下着雨，白色的雨滴融化在地面上，只听见忽远忽近的滴答声音，恍惚如游弋在城市中的梦。虽然不知道是怎么认清这千篇一律的道路的，不过女生带着两人七拐八拐，最终停在了一栋低矮的房屋前。这屋子没有窗户，只有一扇简陋的推拉门，巴掌大的空间里挤了三四个人，感觉下一秒就要把薄薄的墙面撑开来。
“这儿又是哪？”林阳实在忍不住，屈尊问了一句。
“我姐说这算是任务地点。”男生代替她回答道。“规则说这一关分阵营，每个阵营里有6个人。算上你的话应该就齐了。”
“你也是……”看他似乎比较好骗，林阳多问了一句。“新人？”
“嗯，我也是刚到这。”男生点点头。“啊，我叫李锦瑟，那是我姐李锦弦，她比我厉害多了——”
“行了啊李锦瑟，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他姐紧急叫停。“刚才怎么教你的？你二十岁还是十岁？”
行。也算知道这人二十了，而且俩人看来是亲姐弟。果然还是有收获的，虽然不像有什么用的样子。
屋里还有两个女生，一高一矮，都穿着白衣服。李锦弦简单冲两人打了个招呼，指了指身后的林阳：“应该就是他。哎，另外那个人呢？”
“出去了。他说想自己先转转，马上回来。”矮个子女生浑身散发着一股学者气息，看着像是搞艺术的。她十分有礼貌地冲林阳点了点头，自我介绍道：“你好，我叫陈音妤，这是我朋友元桐。她更有经验一些——但是有什么问题也可以找我，我都尽量帮忙。”
“你好。”林阳也点点头，惜字如金。“林阳。双木林，太阳的阳。”
“哎呦那哥们真的是……”李锦弦一脸痛苦地扶额。“元姐，新人这么难带吗？”
“还好，习惯就好。”元桐颇为熟练地点点头。“那位看起来还算冷静，讲解过大致情况我就让他走了，应该不会出大问题。这位——林先生对吧？还有什么不懂的地方吗？”
看来这个人就是团体之中负责答疑解惑的那一位了。林阳简单把她扫了一遍，元桐很高，身材匀称，格式化生成的衣服袖子被她挽了起来，露出半截线条十分漂亮的小臂。尽管被安上了白的近乎反光的肤色，仍然大概能看出她身上那种健康有活力的气质。
“……嗯。”他想了想，疑点还是不少的。只是如果李锦弦所言属实，有些问题没必要非得现在追究，还是先挑着紧要的问为好。“你们刚才提到的任务和规则是指什么？”
“任务就是我们在这个关卡里需要做的事。每个关卡都有不同的任务，完成之后才能离开。”元桐解释道。“如你所见，这个关卡的任务地点应该是这间房子。即使接下来的几天里不需要一直在，这里也绝对是个关键地点。”
“为什么是这里？”他追问道。
“我们尝试过打开不少屋子的门，都以失败告终了。”一旁的陈音妤摇摇头，表情有些失望。“最后找到了这里。”
“主要是因为门口贴着规则。”李锦弦道，抬手递过来一张同样是白色的纸。
林阳接过来，纸张是A4纸大小，用打印的字体工整地列出了好几条，却没有标题，开门见山道：
1.此关为阵营战。每一方有6位玩家，先完成任务一方判定为胜利方，失败方全员淘汰。
2.每天21点双方需交换道具一件。不交换视为违规，违规者淘汰。
3.交界处存在检验道具，可获得物品性质。
4.失败的上线次数为5次。请各位玩家认真对待。
规则到这里就不清不楚地结束了。林阳抬起头，终于明白了刚才去接自己时李锦弦那不耐烦语气的根本来源。
“除了这张规则，屋里就只有这些东西了。”陈音妤往旁边错了一步，示意他看身后的装置。那是一个嵌在墙壁里的圆台和一条宽阔的凹槽，圆台上放着一只同样是纯白色的苹果，其下则是一条长长的凹槽，被下方的刻度分成了七个部分。第一格被隔开了，从第二格开始依次标注着从1到6的数字，而那两种颜色则是独立的长方体，被自己的突起卡在了凹槽中，只能滑动无法取出。
他又抬头看了一眼周围。整间屋子和在外面看到的一样空，墙壁也很薄，不像是藏了东西的样子。也就是说，在这个随时随地存在生命危险的世界里，几条意味不明的告示，几个不明所以的数字，就是规则的全部了。
“我刚来，没什么经验。”空白太多，林阳也觉得头疼。“规则说不明白是你们这个什么城的传统吗？”
“确实。”说到这个，李锦弦格外赞同。“我不是一天觉得这个规则播报有毛病了。打游戏还得有个新手教程呢，这么难的东西，从题目就得开始自己猜。路走错了都不知道。”
“所以我们才在这等你们。”陈音妤的脸色也有些为难。从她的表情不难看出，虽然她已习惯了不清不楚的规则，但这么不清不楚的场合也并不多见。“我们在想会不会等到人齐能触发什么……”
“哦哦，那我去找人吧。”别的不说，李锦瑟是真积极。“那个哥我有印象。长头发，黑衣服，长的挺帅……”
“就你记的这几个特征，大街上能找到几百个类似的。”李锦弦毫不留情地嘲讽道。
正说到这，门口响起一阵脚步声。林阳还在跟那几条规则较劲，尝试从里面扣出点什么来。直到身后那人出声，他整个人却像是被钉在了原地。
这魂牵梦萦的声音，无数次入梦的那张脸又出现在眼前。胃里仿佛有一阵暖流滑过，指尖都不自觉地战栗起来，让他恐惧又渴望。
为什么是在这种地方……我又该如何面对你？
他吐出一口气，尽可能平静地抬起头。面前的人蓄起了头发，耳骨上夹着耳钉，明明穿着和他人一样的衣服气质仍然十分出众。他却好像看不见他的耳钉，看不见他别到而后的长发。隔着重重烟水，映在虹膜里的仍然是那个披着校服，回头冲他笑的少年，大梦初醒，恍若昨日。
幻影散去，面前的人礼貌而疏离，形同陌路。他不再弯起眉眼，只是轻轻扯了扯嘴角：“你好，我叫赵予诚。初次见面，请多指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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