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元二十三年秋,北宸。
凌霄阁,悠然堂外,金桂飘香。
几名凌霄阁弟子蹲在房顶,看着悠然堂外的空地上,正在过招的一大一小,现在已经过了一个时辰,仍未分出胜负。
大一些的五官端正硬朗,身形健壮,手持一把长刀,其人身法诡谲,变化来去之间不过几息的功夫。
小一点的面相清俊,只是那双眼睛,似若朝阳,明亮灿烂,神采飞扬,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正是一个翩翩如玉的俊俏小公子。
小公子手持一把短剑,在大一些那人如风的身法下,轻松的避开刀锋,同时,还恰到好处的送出几剑,险些让大一些的避之不及。
几名弟子叫好声不断,每叫一声“好”,小公子便眉眼一弯,有些得意,得意之中便有些疏忽,露出破绽,被大一些的点刀击之 ,每每如此,堪险险避过,反应之快让人惊叹!
又是半个时辰后,二人方停下来。
大一些的接过一名弟子递过来的布巾,随意的擦了擦汗,走过来笑着拍了拍小公子的肩道:“好小子!有进步,再过两日我可就打不过你了!”
小公子听后笑出了一口小白牙,欣然接受夸奖:“何叔,我是不是也算有点天分?”
大一些的便是何叔,凌霄阁二阁主何从,没等二阁主回答,蹲在房顶的几名弟子不知何时已经跳了下来,狗腿的抢着说道:
“少阁主哪里是有点天分?那是十足十的天赋异禀。”
“现在这几洲江湖有几人能在二阁主的刀下走过十招?”
“少阁主不过数月,就能和二阁主打个平手!”
“这不是天纵奇才是什么!”
“……”
这被叫少阁主的,便是被凌霄阁阁主凌钰、小阁主凌霄捡回来的大外甥,取名凌澈。
而那几名弟子,分别是一金、一木、一水、一火、一土,凌霄阁头号大嘴巴,狗腿子。
凌澈知道,凌霄阁弟子的嘴贯会瞎说八道,这金木水火土尤甚,但他却十分喜欢,觉得他们说的就是事实,只不过夸张了些,夸张的事实也是事实。自己若没天分,怎的进步这么快,要知道,何叔的功夫大概除了舅舅,可没人能比的过。
这时,一声“阁主”将众人的目光吸引过去,凌澈顺着声音看过去,眼睛一亮,颠颠的过去,兴奋的喊了一声:“舅舅!”
只见走过来的人剑眉星目,面沉如水,自有一种沉静冷厉的味道。
凌澈那声“舅舅”喊完,便叭叭的将刚刚和二阁主过招的情形说了一遍,然后笑呵呵的等着夸奖。
凌钰还未出声,便听到一声轻笑,一众人随着声音看去,不知那里什么时候站了一个人,然后整齐的声音响起:“小阁主。”
这声“小阁主”中,还夹着一声嘹亮的“小舅舅!”原来此人正是小阁主凌霄。
凌霄慢悠悠踱步过来,懒懒散散的开口:“你今天表现的不错嘛!”
凌澈听后,自是精神抖擞,神采飞扬。
“但总得意什么?”凌钰接过凌霄的话头,声音略带严厉,却也不乏宠溺,“每次得意便破绽频出,如果你对面不是你何叔,换成别人,你早不知已经死了几次!”
凌澈眉头一挑,刚要反驳,便听凌钰继续道:“但好在你神思敏捷,能迅速做出调整,这也算可圈可点之处吧!”
凌澈听后甚感满意,自己本就进步神速,虽有瑕疵,但也及时发现调整,没道理只有训斥。
凌澈给点阳光就独自灿烂,蹬鼻子上脸道:“舅舅,那你说,我是不是也是旷世奇才?”
金木水火土五人纷纷感叹:“少阁主厚脸皮自夸的程度,真是一日千里,让人望尘莫及啊!”
凌钰清泠泠的扫了几人一眼:“没事做就去二阁主那挨打,也比在这嘴欠来的强。”
众人闭嘴,心里不禁想:我们之所以嘴欠,还不是跟你学的。
凌钰没有回答凌澈是不是旷世奇才,只是牵过凌霄,向悠然堂走去,转头还叫上凌澈:“跟上!“
凌澈不明所以,但还是提步乐颠颠的跟在了两位舅舅后面。
凌霄阁的悠然堂不常开,凌澈自打来了凌霄阁也没进去过几次,对此没什么印象。
凌澈见两位舅舅已经推门而入,也赶紧跟了进去,入目便是两方竖匾,一方上写“一日同风”,另一方上写“扶摇直上”。凌澈似懂非懂,只觉这八个字中透出一股浩然之气,用在自己身上好像十分合适。
“如果你想成为旷世奇才……”凌钰的声音突然响起,吓了凌澈一跳。
“除了天赋之外,还要付出更多的努力。”
凌钰不知何时走到了凌澈身边,看向那两方竖匾:“一日同风,扶摇直上并不是那么容易就能做到的!”
凌澈心想,我就瞅两眼上面的字,舅舅在这说什么乱七八糟的,前言不搭后语。
凌澈怀疑不解的表情落在凌霄眼里,凌霄“扑哧”一乐:“兄长,你说话就说话,这么正经做什么?别说澈儿听不顺溜,我听着都不习惯。”
凌钰见是凌霄开口,便没再说什么,本想在凌澈这个小崽子面前正经讲点什么,结果就这么被凌霄嘲笑了一句,凌钰心想,我真是欠霄儿的,不然怎么拿他毫无办法。
凌钰转头走向牌匾后面,不再理那俩倒霉玩意儿。片刻功夫,取出了一个长约三尺宽约一尺的盒子,上面干净无尘,看得出是有人经常擦拭的。凌钰将盒子打开,里面躺着一把剑,只见这剑通身刻了水纹,水浪迭起,浩浩荡荡。
凌钰将剑拿出,只听“欻”的一声,剑便出了鞘。
凌霄和凌澈刚刚还被剑鞘的水纹吸引,现在眼睛便黏在了剑身上,只见剑身通体漆黑,却不乏光泽,但隐隐约约似是纹刻了什么东西,二人凑近,才看清黑亮的剑身上,纹刻的也是水纹,只不过和剑鞘上排布不同,剑身上的水纹涛浪,是从剑柄处迭起,盘旋剑身而上,在剑尖处已成滔天之势。
凌澈想,如果这剑幻化成人,那定是通身的气派。
凌钰将剑递给凌澈,“试试?”
向来不知脸皮为何物的凌澈,此时也略感惊讶:舅舅这是要把这剑给了我不成?转头又想:不对不对,舅舅一向把小舅舅放第一位的,难道是让我试两下后就给小舅舅?也行,至少也让我过了把隐不是?
凌澈将手在衣服上胡乱蹭了两下,才小心翼翼接过剑,曲起食指敲了敲剑身,“铮——”,声音沉厚,有如晨钟暮鼓,跨越千年。凌澈有感,使出了一招“月出沧海”,足尖点地,身形翻飞,随后又是一招“暮雪千山”,百道剑锋齐齐闪出,剑在手中凌厉了起来,十分骇然,最后一招“长河落日”,剑锋收起,凌澈挽了个剑花,还剑入鞘。
凌霄不禁拍手称妙:“没想到澈儿的剑法竟如此精妙,不仅可观性十足,凌厉之气也毫不逊色。”
凌钰也难得的点了点头,认同了凌霄的话。
凌澈又将剑上上下下摸了个遍,爱不释手道:“真是一把好剑!”然后依依不舍的将剑还给凌钰。
凌钰挑眉,这小崽子怎么没开口要?
凌钰本就要将这剑给凌澈的,看凌澈对此剑郑重又喜爱的样子,凌钰觉得这剑给了他也算给对了人。但想到刚刚自己本想严肃正经一番,却被打断,便觉得这剑不能就这么轻易的给了这个小崽子。
于是,凌钰顺势便将剑装回剑盒,盖上盖子就要送回牌匾后面去。
凌澈觉得不对,舅舅难道拿出来就单纯的让我和小舅舅看一眼,还让我试一下就收回?舅舅是闲的没事做了么?不如去打二阁主!
电光火石之间,凌澈想,这剑该不会是给我的吧!
这想法一出,嘴就跟了上来,大声喊了一声:“舅舅!”
凌钰抱着剑盒,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大声吓了一跳,回身沉声道:“叫什么叫?”然后又掏了掏耳朵:“我又不聋!”
凌霄、凌澈:……
凌澈此时心里已经十分笃定,这剑就是舅舅给自己的,于是嬉皮笑脸的快走两步到凌钰面前:“舅舅,你就说吧,这把剑是不是给我准备的?”
凌钰深知这小崽子的德性,有点阳光就能灿烂,脑子活泛,反应也快,便直接道:“对,就是给你准备的。”
凌澈听到肯定的回答,立时从凌钰怀中抱过剑盒,笑的见牙不见眼:“那舅舅你还装模做样收起来做什么。”
凌钰脸色一沉,刚要开口收拾嘴欠一番的凌澈,便被凌霄打断,凌霄狠狠敲了一下凌澈的头,假装严肃道:“哪有你这样的大外甥,你舅舅给了你一把好剑,也不知道道谢?”
凌澈一听,马上挤到凌钰身边,哄人的话一叠的从嘴里冒了出来,也没把凌霄落下,哄的凌霄喜笑颜开,凌钰也微微弯了嘴角才停下。
凌澈又上上下下的将剑摸了个遍,问道:“舅舅,这剑是何来历?”
凌钰挑眉:还行,这次不是抱着剑就出去显摆了。然后缓缓介绍道:“这剑叫沧溟剑。”
“沧溟剑!这名字好,听着就能……砍天切地!”
凌钰心下一乐,这小崽子想不出词,就把砍瓜切菜拿来用了?凌霄也一乐,和凌钰想一块去了,直接问出来。
凌澈倒没觉得不好意思,移用而已,谁规定了不许移词他用?剑法还讲究个法合己身呢,合适就是最好的。
凌钰也觉得这小崽子的想法有些道理,便继续说道:“单说沧溟剑你们可能没听过,但是说到戚风剑,你们就熟悉了。”
凌澈心想:这不是废话么?戚风剑谁没听过?
江湖上谁人不知,戚风剑两刃带有细细密密看不见的槽口,用剑之人需内力醇厚,将内力附于其上,可斩风劈月,而世上能用戚风剑的人寥寥无几,皆因内力不够。所以便出现了仿制改良过的戚风剑,有内力者皆可用之。只不过戚风剑是内力与剑身合一,由内力主导,剑法便渐渐被忽略了,现在江湖人修习武功,必先修炼内力,如果再无所精进,才修剑法。
凌钰看着这小崽子瞪着两只大眼睛,里面写满了“这谁不知道?”于是问他:“那你可知为何现在江湖上只听过戚风剑,却从未听过沧溟剑?”
这回,凌澈的眼神求知若渴起来。
凌钰哼笑道,“现如今,江湖只知戚风剑而不知沧溟剑,皆因沧溟剑没有戚风剑有名罢了。”
凌澈终于忍不住了,眼睛狠狠闭了一下又睁开,叹声道:“舅舅,你自己瞧瞧你刚刚说的话,是不是一句废话?”
眼见凌钰脸色又要一沉,凌澈马上哄声道:“不是废话,不是废话,是我瞎说八道。”然后马上转移话题道:“沧溟剑和戚风剑有什么关系么?
凌霄在旁边听的乐不可支。
凌钰悄悄回想了一下,发觉自己的确说了一句废话,此时便顺着话题回道:“这沧溟剑和戚风剑,勉强算是取而代之的关系吧!”然后又补充了一句:“戚风剑取而代之沧溟剑。”
这终于引起了凌澈的兴趣,便问道:“取而代之?难道现在江湖上流传的两式戚风剑法原本是沧溟剑法?”
凌钰:“不错,最开始这套剑法就叫沧溟剑法,后来,我朝的一位铸剑师铸出了戚风剑,第一位用戚风剑的人,发现戚风剑配合着沧溟剑法,竟发挥出了意想不到的效果。与此同时,沧溟剑后人掌握不了沧溟剑法的精髓,难以参透剑法奥义,便一代一代没落下来,而戚风剑此时却声名鹊起,渐渐的便更名换姓了。”
凌霄并不会什么剑法,但因内力醇厚,拿起戚风剑来得心应手,所以更能明白世人舍弃沧溟剑的因由,但于剑法一门,并无好坏之分,只有合适与否,为何戚风剑一出,沧溟剑法没落的如此之快?
凌钰似有所感,看向凌霄,心有灵犀般继续道:“相比于修习剑法,修炼内力更容易些,内力和剑法,一静一动,内力修习需更多悟性,甚至可以来自他人,只要获得了真气,自身融合得当,便能为自己所用。而剑法除了悟性,只能自身勤加练习,推演一招一式,其中变换奥妙更是无穷,不说三更起五更眠,哪怕极其熟练,日日也是不能落下。沧溟剑并非比戚风剑差,刚刚也提到,原本最先用戚风剑的人,是配合着沧溟剑法用的。”
凌霄明白了,既然有更容易就能达到更高武功修为的方法,为何还要下苦功夫修习看都看不明白的剑法呢?何况,那真气甚至可以不用自身修炼,只要有人愿意给,便能获得。凌霄不禁唏嘘。
凌澈听后,也是一连三叹,又有些生气,气愤道:“这沧溟剑后人也太没用了,戚风剑和沧溟剑明明毫不相干,并且沧溟剑法还能辅助戚风剑,让其发挥更大的威力,而他们不仅没将沧溟剑剑法传下来,竟还被改了名姓,我要是沧溟剑的先人,得气的从棺材里爬出来!”
凌钰诡异的沉默了一瞬,凌霄眼睛转了转,似是猜到了什么,只是抿唇一笑,接着听凌钰继续道: “这沧溟剑其实是前朝铸剑师所铸,是他平生最得意之作。后来这把剑到了一个贺姓小将军手里。贺小将军还未成将军时,十分桀骜不驯,行事乖张,从无含蓄之说,常说不出两年,自己定能成为最年轻的将军统帅,那时他也不过十四五岁,周围人听了都笑他不自量力,但他说‘宣父犹能畏后生,丈夫未可轻年少。’果真,一年后,他便成了最年轻的将军。而他说的那两句话,便取自李太白的‘上李邕’一诗,在用此剑上阵杀敌万余人后,给此剑取名为‘沧溟’,‘沧溟’这二字,也是出自这首诗中。”
“后来呢?”凌澈和凌霄齐声问道。
“后来,在为皇家平定边疆后,便辞官归隐,不久,沧溟剑法便横空出世,一时江湖争相追捧,日夜练习,那时,沧溟剑法可谓是名声大燥,贺小将军的沧溟剑也被争相效仿,江湖但凡用剑的人,人手一把剑身漆黑的剑,都被叫作‘沧溟剑’。”
凌澈“哦”了一声,悲叹道:“原来沧溟剑也曾辉煌一时,如今江湖上连听都没听过沧溟剑,不知贺小将军的棺材板还按不按的住。”
凌霄想,贺小将军的棺材板,按不按的住不知道,但你的棺材板估计已经打好了。
凌钰掀起眼皮刮了凌澈一眼,凌澈并未注意,瞅了瞅自己手中的剑,转而问道:“那我这把也是仿剑吗?竟也做的如此精妙!”
凌钰沉声,不急不慢开口道:“你这把是真的沧溟剑,前朝铸剑师所铸的那把。”然后又补充了一句:“是他平生最得意之作。”然后好整以暇的看着凌澈。
这次凌澈惊呼出声:“这竟是真的沧溟剑!!”然后开心的大笑了起来,心下寻思,舅舅对我可真好啊!然后笑声戛然而止,突然想到:舅舅的母亲不就是姓贺?于是瞪着眼睛看向凌钰,像一只被捏住了脖子的鹅。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