仰知行与萧温序重新规划思路后,去的第一个地方,是城西的隅安巷。
龙阳城商业中心在城东,城西是城中最偏的地段,商业落后,城西的百姓大多都跨越半座城去城东务工,失去了人的活动,相应的,也就成了最穷的地方,隅安巷最甚。
巷子不大,却居住了近百户人家,一个四方的院子能住六至八户人,院中的人家共用一间灶房,一家人都挤在一间屋子里睡觉,就这样生活了几十年。
仰知行刚踏入巷中就与一个孩童正面撞上,巷中拐角跑过去一溜小孩,撞她的是一名小女孩,小小的一个,还没她腿高,瘦的让人心疼,皮肤也是黑黄的,脸上还沾着点灰,撞到她后自己被力度反作用回去,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呜哇地哭了起来,鼻涕眼泪往下淌。
仰知行顿时慌了神,她从来没和小孩打过交道,实在不擅长哄孩子这门学问。
她连忙蹲下去,将小女孩一把扶起来,然后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两只手无措地在空中挣扎,不知该去摸摸她还是该哄哄她,而小女孩的哭声越来越大了
萧温序看她蹲在地上一副手忙脚乱的模样,被她逗笑。
他弯下腰,手伸向小女孩脑后,仰知行见状立刻警觉起来,“你干嘛!”
只见萧温序的手在小女孩后脑勺揉了揉,温声道:“哪里痛?”
仰知行愣了一秒,“我还以为你要凶她……”
萧温序揉动的手腕一顿,转头道:“我在你心里就是这样的人?”
“……是。”
小女孩的哭声却不减反增,似乎是听到关心后更觉得委屈了,要好好哭一场。
萧温序从袖中拿出一张手帕,替她擦去脸上的泪水,然后手就被小女孩给捉住,往她鼻子那儿送,接着鼻涕就糊了一手帕,萧温序嘴角抽了抽,但怕又惹小孩伤心,还是强忍着没动。
仰知行在一旁看见他渐渐沉下去的脸,忍不住笑了起来。
萧温序看着哭个不停的小女孩,又问了一遍:“哪里摔疼了?”
小孩一边揉着眼睛一边委屈道:“屁股痛呜呜呜……”
仰知行闻言立马替她揉揉摔疼的屁股。
哭声总算是小了下来,却还是没停。
仰知行想起他们来时路过了一个糖糕摊,离这儿没多远,她戳戳萧温序,“买个吃的哄哄吧。”
小女孩一听有吃的,瞬间止住了哭声,撇着嘴看向仰知行,眼角挂着泪,眼睛清澈像只初生的小鹿,瓮声瓮气道:“姐姐,我饿了。”
“那姐姐带你去买吃的。”
“我想要抱抱。”
仰知行被她可爱的心都软了,一把将她抱起,往糖糕摊走,萧温序跟上去。
仰知行边走边问:“你今年几岁了?”
“六岁。”
仰知行一愣,她瘦小的像三四岁的孩子。
糖糕拿到手后小女孩迫不及待地想吃,被萧温序一把拦住头,“吹吹,等会吃,刚出锅的,太烫了。”
仰知行指使他:“你给她把掰开,凉的快些。”
小女孩眼巴巴地看着他,萧温序无奈,只能照做,他将糖糕掰成两半,露出里面的豆沙馅,热气霎时往上升,小女孩看着眼馋地舔了舔嘴唇,口水都快流下来了。
她又瘦又小,很轻,仰知行一只手就能抱起,另一只手拿过一半的糖糕,替她吹了吹,确定没太多热气了才递给小女孩,小女孩手还没拿到糖糕嘴就先咬上去了,吃的十分认真。
仰知行问她:“好吃吗?”
她头也不抬,都舍不得停下来说一句话,边嚼边用力的点头,三两下就将半个糖糕吃完了,萧温序将另外半个也递给她,她刚想继续吃,突然想起了什么,看向仰知行,“阿娘说要分享,姐姐吃。”
仰知行笑眼弯弯地看着她:“姐姐不吃,你吃吧。”
她又转头看向萧温序,“哥哥吃。”
仰知行轻轻捏捏她的脸,“哥哥也不吃,你自己吃。”
仰知行抱着她,走得慢,一直到一整个糖糕吃完了都还没到巷子口,小女孩用袖子擦擦嘴巴,说道:“谢谢姐姐,谢谢哥哥,我早就想吃了,阿娘一直不让我吃。”
仰知行也能猜到她阿娘为何不让她吃。
没办法,实在是家中没有闲余的钱了。
刚走进巷子,前方突然跑来一位妇人,模样十分焦急,一边跑一边喊:“明珠!明珠!”
小女孩听到声音后挣扎着要下来,仰知行将她放到地上,她迈着短腿朝那妇人跑过去,“阿娘!”
妇人一把将她抱住,眼泪都快流出来了,“你跑哪儿去了啊!阿娘怎么跟你说的!不要一个人跑出巷子!你怎么不听呢!”
“阿娘,我没跑出去,是哥哥姐姐带我出去的,我还吃到那个香香的饼了。”
她没吃过糖糕,更不知道叫什么,只知道看着是饼的形状,闻起来香香的。
妇人看仰知行与萧温序穿着不俗,看模样就知道不是普通人,站在那有些局促,也有些不好意思,“多谢二位,还让你们破费了。”
“夫人不必客气。”
“我也实在拿不出什么东西来感谢二位,实在是不好意思啊,要不二位来我家里坐坐,我请二位喝杯茶。”
仰知行欣然一笑,“好。”
妇人的家在巷尾的院子里,院子里有六间房,她家在东边那间。
她一边走一边回头说:“我夫君姓郝,附近人都叫我郝姐。”
仰知行与萧温序走进去,看了看屋中的环境。
妇人不好意思地笑笑:“家里有点小。”
明珠一进门就爬上了板凳,眼巴巴地看着剩下的糖糕。
萧温序给她买了四个,每种口味都拿了一个。
仰知行在屋中看了一周后坐下,屋子确实有点小,但屋内收拾的整齐干净,看得出主人的勤快,仰知行就是在那一刻认定,此人可以成为酒楼的第一个帮工。
她看起来年纪不大,为人勤快老实,屋中打理的井井有条,做酒楼的伙计很合适。
仰知行试探地问了一句:“郝夫人,您家中有几口人?”
萧温序一听就知道她心里在打什么主意。
“四口,明珠还有个哥哥,比她大两岁,正在外面玩闹呢,明珠她爹到东边干活儿去了,天黑才回来,唉。”
仰知行捕捉到她那声叹息,接着问上去,“夫人为何叹气?可是……家中有难处?”
郝夫人一听,也不怕告诉她们,“唉,现在日子难过呀,家里两个孩子还小,吃穿用度都要钱呢,夫君身体还不好,一年到头的咳嗽吃药,处处是钱呢。”
仰知行问:“那你平日是在家带两个孩子吗?”
“是,带两个孩子,有时候还做点针线活,替巷子里的邻居织点衣裳,她们给布,我来织,都是邻居,也不好意思收钱,她们就拿蛋和自己种的菜来换,也算补贴点家用吧。”
此话一出,仰知行更加坚定了她的想法。
“那你可想过出去找桩事儿干?”
郝夫人终于从橱柜最里面掏出一个陶瓷罐,边关橱柜门边说:“哪能想啊,我一介妇人,哪有活儿能干呀,更何况,家里还有两个小娃娃,走不开的。”
仰知行和萧温序倒是真没想到这一层,孩子还小,不能一个人在家,若是她也出去干活,就没人照顾孩子了。
郝夫人走到桌边,将陶瓷罐打开,里面是炒干的茶叶,她一边将茶叶往壶中放,一边解释道:“这是春天的时候我自己采的茶,二位尝尝,与那些珍贵名茶比不了,却也是有几分清香的。”
外面突然传来一声粗嗓:“郝姐!你家明武又被老徐家黄狗追着咬喽!”
明珠一听,立马跳下板凳,一边往外跑一边喊:“不准欺负我哥哥!”
郝夫人也着急地往外走,“二位稍等一下,我去看看。”
萧温序从进门后一直没说话,仰知行看向他,“你在想什么?”
萧温序指节抵在唇前,微微皱眉,“我在想,若是我们能够帮郝夫人这类人照看孩子,她们是不是就有时间和精力,也有底气去找活儿了。”
“我们酒楼的规模,起码要有二十位帮工,若这二十位帮工每人都有两个孩子要照看,那就是四十个,我们能一次性照看四十名孩子吗?把他们带回王府玩闹?”
“不一定要玩闹……”
院子里传来骂声,“让你没事去撵大黄!哪天真被咬了你就高兴了!”
郝夫人揪着小男孩的耳朵往里拖。
两人对她们看着,郝夫人恨铁不成钢地瞪了男孩一眼,然后冲两人笑笑,“这是我儿子,明武。”
仰知行想到郝夫人说哥哥比妹妹大两岁,那明武就是八岁,该是上学堂的年纪了。
萧温序将她心中的疑惑问了出来:“明武没去上学堂?”
“唉,暂时还上不起,他爹今年找了两份工,天还没亮就出去,深夜才回来,就是想多攒点钱,明年送他入学。”
萧温序认真地叫她,“郝夫人,实不相瞒,我们今日来隅安巷,是想招酒楼帮工的。”
郝夫人头也没回地说:“哎哟,可惜了,我夫君其中一份工就是酒楼的,时间冲突了,估计去不了了。”
“我们不是找他,我们找你。”
郝夫人听得一愣,“找我?”
“对,找你。”
“这…酒楼…这酒楼里的跑堂伙计,都是男的啊,我一个女子,哪有去酒楼干活的。”
仰知行回她:“还真巧了,我们酒楼啊,只招女子,不仅跑堂伙计是女子,我们酒楼老板啊,也是女子。”
郝夫人似乎被她的话逗乐了,噗嗤一声笑出来:“二位不会是别国的吧,才到我们东岐来?这酒楼老板怎么能是女子,东岐自古就没有女子经商的啊。”
“郝夫人没听说吗,皇上可是下令了,女子也可经商了。”
看来这消息还没传到这边来,也是,隅安巷的居民连生活都难温饱,哪会去管这些事。
郝夫人站在原地反应了好半天,“这…这我还真没听说…女子…真的能…经商?”
她还是有些怀疑。
“是啊,所以我们特意来隅安巷,就是为了找像您这样勤快老实的人,想问问你们愿不愿意来我们酒楼。”仰知行说完又补充了一句对郝夫人十分有吸引力的话:“酬劳方面你放心,别家酒楼付给男子的费用有多少,我们就有多少,而且,只会多,不会少。”
郝夫人真的心动了,但还是谨慎地问了句:“那…你们酒楼的老板…是谁啊?”
“李氏长女,李宥珺。”
郝夫人一听惊呼一声:“李氏!就是那个…那个富商!”
“正是。”
“我夫君就在李氏名下的酒楼里做工呢。”
仰知行微微一笑,“那岂不是正好。”
可郝夫人犯了难,她看向明珠和明虎,明虎正啃着一块糖糕,明珠边抿嘴唇边对他看着。
“可我实在是没时间,家里还有两个孩子,我得照顾啊。”
萧温序开口:“孩子的事,你不用担心,我们帮你解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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