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哐哐啷啷响了一路,方垚也睡了一路,另外三个人拿了副牌,从上车打到下车,方垚一觉睡醒,睁眼对上一张贴满纸条的脸,脑袋有些懵。
他试探地叫道:“大哥?”
大手拨开眼前的纸条,露出后面疲惫沧桑的面孔,贺子秦说:“醒啦?”
方垚应了声,小小地伸展了下身体,凑过去围观。
三人斗地主,贺子秦人菜瘾大,回回要挖底牌,仗着胆子够大,胡乱出牌。
虽说乱拳也能打死老师傅,但几回合下来,周裴基本摸透了他的出牌路数,吊着他把好牌打完然后一手清牌。
贺子秦刚摸到个3,眼角眉梢都忍不住往上挑。
对面的谢文毣一眼识破,低声问:“3?”
闻言,贺子秦立马垮下脸,嘴硬道:“大王。”
谢文毣翻了翻白眼,不耐烦道:“红桃四在哪?”
贺子秦兴奋举手,毫不犹豫将剩下四张全揽入怀中。
方垚瞥了眼周裴手中的牌,默默给贺子秦准备好贴纸。
到底是时间长,下车时四人都显得有些疲乏,路边拦了辆车直奔酒店。贺子秦困得打哈欠,靠在方垚身上懒洋洋道:“幺儿,你家离这远吗?要不要回去一趟?你上次不是说有个东西忘拿了吗?”
闻言,方垚的身体紧绷了一瞬,抿着唇半晌才低声说:“他们不在家。”
贺子秦哦了声,没太在意他语气里的不对劲,闭上眼迷迷糊糊地说:“我眯会,到了叫我。”
“好。”
酒店订的是两间双床房,贺子秦因为没睡醒,直接失去选择权,被划到和谢文毣一个房间。
“不是,我——”贺子秦揉揉眼睛还想挣扎一下。
“大哥,早点休息,明天见。”方垚安慰地拍拍他的肩,抬眼看见前方的人在招手,赶忙推着行李箱小跑两步跟上周裴。
周裴主动接过方垚随身携带的双肩包,边走边垂下眸子低声问:“饿不饿?想吃什么?”
被抛在脑后的两人:“……”
头顶昏黄的灯光渲染出温馨的气氛,贺子秦眯起眼睛“嘶”了声,摸摸下巴新生的胡茬,琢磨道:“你觉不觉得有点奇怪?”
谢文毣正举着房卡挨个对照门牌号,听到这话没吭声。
贺子秦跟在他身后继续低声喃喃道:“他俩什么时候走这么近了?”
谢文毣觉得他大惊小怪,耸耸肩理所当然道:“他俩不是都要合开店了吗?这俩月没少一起出门啊。”
贺子秦摇摇头,以过来人的姿态科普道:“不一样,绝对不是因为合开店,他俩这状态看着就跟——”
话到嘴边又止住,贺子秦拍拍脸及时收声。
谢文毣不明所以,投去好奇的眼神:“就跟什么?”
贺子秦低头笑了下,揽着谢文毣的肩大步流星往前走,敷衍道:“没什么,好着呢,快找房间进去睡觉,我要困死了。”
这趟旅行好在不赶时间,有足够的时间来缓解长途跋涉的疲惫。
周裴点好外卖便拿出自带的睡衣进了卫生间。身后传来哗啦啦的水声,屋内纯白色床单被余辉染成了橘红色,方垚盘腿坐在左边的床上,心里想的全是该如何劝说他们让自己当导游的这件事。
临出发前方垚还在给自己找借口,什么实验不能中断啦,学姐找自己帮忙啦,等等,但无一例外都被贺子秦堵了回去,强行拉着他上了车。
方垚不喜欢沭河,这个冬天冷得刺骨但不下雪的城市留给他的只有一身的伤疤和痛苦的回忆,旁人口中值得怀念和珍惜的年少时光与他毫无关系。从车站的广播冷漠地喊着“前往沭河的火车即将到站”时,方垚心底那抹厌恶的情绪便一点一点地渗透出来,离得越近,越强烈。
靠在透明玻璃上望着逐渐后退远去的山脉时,方垚隐隐感到胃部的绞痛,不明显,却也不好受,像是在提醒他什么一般。
贺子秦嘲笑他学人家搞近乡情怯那一套,方垚咬着口腔内壁的软肉不答话,闭上眼装睡。
而此刻脚下已经是沭河的土地,他又该找怎样的借口。
门外响起敲门声,外卖小哥礼貌地喊道:“您好,您的外卖到了。”
方垚被迫收回思绪,趿拉着拖鞋去收货,外卖小哥将手中的一兜子递给他,临走前匆匆忙忙扔下一句夹着沭河方言的普通话:“用餐愉快哈!祝你来沭河玩得开心!”
方垚愣了几秒,站在无人的走廊反复回忆那句发音不标准的台词。
“怎么了?”周裴推门出来,浑身还散发着蒸腾的热气,见方垚提着外卖发呆,不明所以道。
方垚回身,对上周裴湿漉漉的黑眸。他刚洗完澡,换了身宽松的坎肩和短裤,头顶搭着吸水毛巾,慵懒又惬意地靠坐在门边的沙发上,眉眼上挑,看得出来心情不错。
方垚短促地啊了声,眨了眨眼睛移开视线,回道:“没事。”
“进来吧,外面热。”周裴接过外卖,拿在手里掂了掂,“分量挺足,应该够吃。”
大概是为了照顾他这个本地人,周裴选的都是沭河的特色菜,还贴心地备注了少辣,但方垚心里装着事,吃得没滋没味,如同嚼蜡。
周裴划拉着手机上的天气预报,说:“沭河雨水好像比安宁少,安宁动不动就下大暴雨。”
方垚点点头,心不在焉道:“是挺少的。”
“困了?”察觉他情绪低落,周裴歪头看过来,低声问。
方垚没什么力气地说道:“嗯,有点。”
“那你先去睡吧。”周裴不再逗他,伸手拨了拨挡在他眼前的碎发,安慰道,“安心睡觉,我来做攻略。”
方垚没想到会被周裴看穿心思,既尴尬又无措,掐着手指挽救道:“不是,我……”
“我知道。”周裴的声音更低了,带着几分哄诱,“好好休息,其他的交给我。”
方垚拧着眉沉默了半晌,良久才点点头,顺从地爬上床钻进被窝。
在某些方面,他和周裴有着一种奇妙的默契。
也正是因为这种默契,使得他从最开始的疑神疑鬼到现在的下意识信任。
晚上温度转凉,街边的小摊贩骑着三轮车找到各自的位置,熟练地展开桌椅板凳朝路上的人们卖力吆喝。
北京时间晚九点整,门外贺子秦捶门的声音持续不断,伴随着催命般的喊叫,周裴忍无可忍,掀开被子顶着张杀人脸,拉开门不耐烦道:“想死?”
“幺儿呢?”贺子秦探头往里面看了一眼,兴奋地像只猴,“快喊他起来,我们出去玩。”
“不去。”周裴替方垚做了决定,推着门往前半步,彻底挡住身后,“他睡着了,别吵。”
贺子秦不信邪,仗着在外地人生地不熟,耍起无赖,扯起嗓子撕心裂肺地喊:“幺儿!起床啦!出去唱歌!”
床上的人不堪其扰,翻了个盖住脑袋哼唧了下以示不满。
周裴忍住踹人的冲动,压下眉眼冷冷盯着他:“你睡够了闲着没事干就下楼跑八百米,别来烦他。”
“哎呀,来都来了,睡觉多可惜啊。”贺子秦也不知道吃错哪门子药,往常早就该害怕了,今天居然还举起手机给周裴看,“我刚刚刷到的,你看这个KTV离我们多近,而且价格也好划算,午夜场半价呢,比安宁那家装修好多了。”
“……”
油盐不进是吧?
“怎么了呀?”
听到动静出来查看情况的方垚揉着眼睛,一步晃三下,从头到脚散发着浓浓的没睡醒的气息。
贺子秦见真正能做主的人出来了,立马化身狗腿子,双手合十两眼发光道:“幺儿,求你了,陪我们一起去KTV吧。”
周·们·裴:“?”
众所周知贺子秦是KTV的狂热爱好者,上学期刚开学的那次班级活动就是他组织大家去的KTV,虽然他本人后半场都跟方垚躲在外面玩手机,但私底下他是真爱去。
谢文毣对于睡觉还是出去玩持无所谓态度,他向来好说话,也遵守少数服从多数的原则,今天照例站在一旁默默观战等胜负。
方垚睡了一整天,头晕脑胀,浑身软绵绵的没力气,被贺子秦拽着手臂晃了几下差点站不稳,踉踉跄跄地跌到沙发上,眼冒金星。
缓了好一阵,他扶着墙睁开眼,看见周裴半蹲在面前,紧蹙的眉头里夹着满满的担心。
方垚挤出笑来安慰他:“可能是刚刚起猛了,有点晕。”
周裴低声问:“要不要躺会儿?”
贺子秦也吓坏了,紧张道:“幺儿你没事吧?要是不舒服就算了,改天再去也行。”
难得宿舍四人一起出来玩,方垚不想因为自己而影响大家的心情,摇摇头努力使自己表现出若无其事的模样:“我没事,不用担心。”
他使劲揉了把脸,说:“你们等我一会儿,我换身衣服就来。”
“好好好,不着急,你慢慢收拾,我们去楼下等你。”贺子秦露出老父亲般慈祥的笑容,轻声细语地说道。
国庆节原本就是旅游旺季,今年又和中秋节撞在一起,出门的人数只多不少,三人光是等电梯就等好久,眼睁睁看着它从三十多层慢悠悠地下来,几乎是一层一停,到他们这一层时电梯里都快站满了。
谢文毣踩着最后一个位置挤进去,礼貌地朝里面挪动的人道了声谢。
狭小的空间充斥着各种奇怪的味道和不同地域的方言。
角落里贴墙站着两个年轻的男生,其中一个头发染着紫红色,厚重的刘海遮挡住大半张脸,贺子秦没忍住多看了几眼,心里感叹现在小年轻真是有个性。
男生察觉到他的视线,不爽地回瞪一眼,用表情无声地骂人。
贺子秦撇撇嘴,移开目光。
另一个男生掏出根烟叼在嘴里,用手肘碰了碰紫头发:“听说这是你们学校之前那个富二代开的,真的假的?”
紫头发嗯了声,扯了个嘲弄的笑:“什么富二代,还不是个死同性恋。”
“啊?我还以为是假的呢?”男生吸了口烟,吐出的气在电梯里笼成浓雾,似乎是触到了回忆的开关,他忽然笑起来,戏谑道,“欸,你们二七同性恋挺多啊,前有小网红,后有富二代和保送生大学霸,还有个小白脸娘娘腔。”
“哪个?”紫头发皱起眉,在久远的早已褪色的记忆里搜寻有关的面孔。
电梯“叮”地响了一声,提示到达指定楼层,紫头发终于想起来,一拍大腿,“噢——你说的是那个!给篮球队那男的表白结果被发到校园墙上的那娘娘腔!我手机里现在还有他挨打的视频呢,你等一下,我给你找。”
“我记得他当时跪在地上求我们,那模样,啧啧。”
贺子秦听不下去两个人渣的对话,电梯门一开他便捂着耳朵跑走了。
周裴转动着手腕的黑色表带,没什么太大的情绪。出了电梯,他边走边给置顶的对话框打字:我们在一楼大厅左手边的休息区等你,电梯人很多,要不要我上来接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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