丘尘这人和其他门生都不一样,哪怕是丘氏其他直系弟子,虽守礼遵规,却也活泼各自成性,而丘尘则每日面如冰霜,言语甚少,傲骨铮铮。
他每天做的事也毫无特点,除了练剑读书,就是读书练剑。你若是有事找他,那么人不在藏书阁,就在后山剑场。当然,也没人愿意找他。半天憋不出一个屁,任谁都觉着无趣。
就这么个大冰碴子,整日刻苦修习,难免优秀万分。少年丘尘踏世甚早,执剑惊鸿,只身穿梭在除祟斩妖的道上,粗粝能甘,纷华不染,年纪轻轻便迈过众多弟子作佼佼者,当成就非凡,人人称颂。
而莫难和他可不合。一个天之骄子,一个半拉废物。若天上的云是丘尘,那脚底的泥为莫难。
用同窗沈知闲的话说就是:“莫兄和丘尘,只要是个人同时认识你俩,都得拽出来横竖比对一番,然后再狠狠赞叹丘氏怎生得这等好苗子。”
话粗,却不假。在年少的莫难心里难免埋下了自卑又暗生比较的种子。
某日课余放学,莫难和好友们谈笑风生。聊及课业,几人齐齐看向沈知闲。
沈知闲看着就是个清雅矜贵的俊俏公子,一袭明黄翻领如意案衬着身影修长,眼神宽和,温润如玉。
莫难横臂勾住他肩膀,大笑两声:“沈兄怎回事,竟被丘家老头罚抄《道德经》了。”
那人顿时蔫蔫然道:“莫提了,丘尘昨日替老师批阅课下文卷,竟发觉我是找人代笔的,这厮不留些许情面,我怎得求情皆是一语不发,反被他长袖一挥关在藏书阁外面,撞得头生疼。这不,丘老头今儿就罚了我。”
另一人跨至莫难另一侧,随即一片阴影罩下,因是此人高了莫难半个头,身形结实宽厚,浓眉明目,高束马尾,不拘于礼,袖口腿脚都卷收得利落干净,爽飒豁达。
与他外貌不匹配的是,此人的名字倒是文绉绉,其名为——登仕。
苏登仕遗憾道:“沈兄哀哉。丘尘素来严格不近人情,丘氏宗主是其祖父,听闻有意将下任主位传他,也不知是真是假。”
莫难登时张大了嘴诧异道:“那丘氏岂不完蛋了?”
苏登仕当即捂他嘴,环顾四周心虚道:“莫兄慎言!”
莫难也是心中一念便脱口而出,丝毫没顾及自己还在丘氏地盘上,当下也有些懊悔,尴尬的搔了搔头发。
倏然,沈知闲指着某处急呼:“不好,那有人!”
莫难闻言转头,不远处芝芝兰树葱葱郁郁,层层枝杈后确有一袭鹤纹白衣。来求学的各家族依旧身着各自宗门衣袍,那么这人定是丘氏本门弟子了。等他再细细看去,已是空空如也。
沈知闲悚然道:“我怎么觉得……像是丘尘啊?”
不止是他,众人皆暗想:背后语闲言,还被当事人听见,还偏偏是丘尘,得,这下全完了。
苏登仕拍拍莫难的肩膀,深情地望着他道:“莫兄,今日我未与你同归,你可切记。”
莫难:?
一旁沈知闲默默举手,跟道:“知闲亦然,莫兄切记。”
莫难:??
还有几人皆跟其言,莫难彻底汗颜。
玩笑归玩笑,世宗大家岂非小人,彼此之间心照不宣不再提及,转而继续聊天说地,又扯到各家弟子身上。
莫难听其趣味,等一人提及某处,他问道:“红黑榜?何为?”
那人也是沈家弟子,叫沈庭。看着比沈知闲小一些,脸庞白净稚嫩让人想掐一把,笑起来眼睛弯得跟月牙儿似的,嘴角梨涡点缀,生得讨人欢喜。在几人之中属他消息灵通,每天在课室里外跑来跑去,腰间玉穗跟着他的脚步乱舞,各种八卦闲谈都少不了他。
这般像极村头阿婆,素有沈阿公的名号。莫难发问,他便知无不言道:“‘九连廊榜’是学生们自行组织的,来九连廊求学的宗门多,人数也多,于是根据各家公子门生的品行、样貌、家世、实力等等又分为红黑榜,大家私下里列出高低之分,而后标于榜上。红榜则是受欢迎的,黑榜则大多是没本事的、让人厌恶的。现如今红榜标榜状元赫然就是丘氏丘尘呐。”
苏登仕眨巴着眼,好奇道:“小庭,那我排多少?”
沈阿公拱手道:“苏氏苏兄出生武将世家,当是威风朗俊,排行红榜第五。”
莫难颇有兴致,指了指默笑不语的沈知闲,问道:“那你兄长呢?”
沈庭昂首,颇为得意道:“堂兄是沈家内定的继承人,优秀俊美,排行第三。”
莫难道:“红榜?”
沈庭骄傲道:“自是红榜。”
莫难指他:“那你呢?”
沈庭微笑:“第八。”
莫难:“也是红榜?”
沈庭点头:“也是红榜。”
莫难调转手指,冲着自己道:“我呢我呢?”
沈庭哑然,斟酌片刻,低声回道:“莫兄先前低调,未曾上榜,如今凭着模样,位居黑榜榜首。”
莫难不知该庆幸还是无奈,仰头状死道:“得,多余一问。”
沈阿公想到什么,嘴角一抬:“不过丘尘虽位列榜首,却有个毛病——不语。先前有个大族弟子扬言挑衅,要与他一战,丘尘只字未言,直接御剑给他打趴下。这位大族弟子受挫,放出话,谁若是能让丘尘吐字,一字千金。”
沈知闲听了却摇头道:“天方夜谭。”
莫难道:“人有钱往外花,怎得还不许了?”
沈知闲扶额:“我说让丘尘吐字,难如登天。”
莫难思忖片刻,握拳击掌,笑道:“这有何难。”
苏登仕看他一眼,劝道:“莫兄说说便罢,可别真去招惹啊。丘尘最厌被扰,你惹他可没好果子吃。”
莫难哈哈大笑,而后转移话题。众人见他不再提,便松了口气,又讨论起下月末的剑试如何如何。莫难混在其中插科打诨,眼底却泛着流转的亮光。
自那起,每当放学,莫难和好友告别后都会到藏书阁小坐一会。但他绝不是去好好研习的,而是每天用佩剑给藏书扎半寸小洞,装模做样的掩面看着。
第一天,莫难透过书洞观察丘尘。他年少好动,不多时,冷硬的长凳坐得他腰酸背痛,而前面白衣少年依旧坐如金钟。
于是莫难起身在藏书阁内走走停停,假装挑选藏书,实则脚步围着那抹白色,不时地用余光瞥向丘尘侧脸。他的手指和他的人一样苍白纤长,正执笔在书页里圈点标注,肃然认真。
第二天,莫难准备了一张枕头。他来时没找到昨日用的书,便手起剑落,捅了第二本。丘尘依旧端坐在前面,莫难见他执笔不停,也拿起桌头的狼毫,翻开书,画上乌龟、兔子、老虎、骡子等等。良久,他揉揉眼,望向手边窗外。
藏书阁位置偏僻,周围清幽寂静,竹香莺鸣,离居室和课室俱远。丘尘喜静是公认的常识,莫难和好友每每放学闲逛,总能透过窗棂看见他。
丘尘这人总是独来独往。同窗皆语其是傲骨天成,于他们不屑一顾。可莫难总觉得他身影清冷、神情孤寂。许是丘尘周身气氛冷冽,一连两天,莫难都没看到藏书阁出现第三个人。这里像是丘尘的秘密基地,依莫难所想,却更像是困住他的牢笼。
这天莫难带的枕头没用上,他直接埋在书里睡着了,醒来后前座空空,心道今天又是没有收获的一天,便伸个懒腰大步离去。
终于在第三天,莫难屁股刚沾凳就要拔剑,背对他的丘尘突然合书重放,“咚”的一声荡在耳边。
他抬头,丘尘侧身回望。平日丘尘是不用去课堂上课的,丘家教的那些东西他是早已滚瓜烂熟了如指掌,在实际运用中出类拔萃,气度非凡,不愧对丘氏栽培。也因此莫难从没跟他打过照面,少有的一两次都是他擦肩而过匆匆一眼,而对方目不斜视扬长而去。
这当是丘尘第一次正眼瞧他,亦是他第一次睹丘尘正脸,当真貌美无双,面若冰雕,眸中清冷无比,浑身姿态写着“生人勿近”。乌黑的眸子扫过莫难的脸,再移到他手上的剑,最终投向那双清明狡黠的眼睛。
空旷的藏书阁内二人相视无言,直到两本破烂被扔到莫难案前,才结束这诡异的对视。
丘尘凝眉,神色满是疑惑,似乎在等他解释。
这书上不止有洞,扉页还有他的“墨宝”,以及睡着时流的口水。想必丘尘在他前日走后就发现了,怪不得他每天都找不到前一天被捅烂的书册,原是这小子竟然把书藏起来找他麻烦。
莫难讪笑:“那个……这个洞是不是挺圆的?”
丘尘不语,又从案上翻出一本书甩在他眼前,袖过风起,书页款款翻动,恰好停到某页。
他低眸,莫难随他视线看去,纸面赫然写着:丘氏著作,若毁之,罚誊录完全,洁书室,每作三日。
言下之意,莫难需要把他破坏的两本书誊抄一遍,还得打扫六天的藏书阁?!
可他挑的每本书都足有三寸厚,这得抄到猴年马月?不,这还不是最主要的。最主要的是,丘氏藏书阁当属宗门大家藏书之榜首,其原因便是藏书之众之广之奇之繁,承载着百十万册古籍名典,占地之大,大到不能再大!往日听闻光打扫人手就需二十五名修士齐力两个时辰才能通净,当下指望他一个人,岂不是从天黑扫到天亮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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